然而,每当景夫人满眼慈爱地抱着婴儿轻轻摇晃时,楚萸都会感到深深的内疚。 可她也没有办法,只能继续隐瞒着,并在心里默默期望,景暄有一日能够接受姜挽云,那样景夫人迟早会有一个与她真正血脉相连的孙辈,这样她也不至于日日愧疚。 不过眼下,她又有了新的烦恼。 那就是孩子的名字。 起名权表面上被景暄揽下(毕竟是名义上的父亲),实则偷偷交给了她,这让楚萸犯了难。 她着实不了解古人起名的规则,拟了几个字说于景暄听,换来的皆是白眼一枚。 后来她索性自暴自弃,在脑海搜刮了一堆名人,打算从中挑一个现成的字。 要不就叫“邦”吧,看起来很能苟命的样子—— “彻”也不错,好像特别能欺负人,不过也有可能六亲不认—— 可惜这些字,无论是与“嬴”、“赵”还是“景”搭配,都透着浓浓的违和,楚萸实在头痛不已,轻轻捏了捏小宝宝的肉颊。 你已经是个成熟的宝宝了,赶快自己给自己想个名字吧…… 然而小朋友正在酣睡,红润的嘴唇偶尔吧唧一下,昭示着梦境的甜美。 楚萸叹气,继续埋头想名字。 终于有一天,一个字突地跃入脑海。 珩。 珩者,佩上玉也,五行属水,无论与“景”还是“嬴”搭配,都颇具深意。 当然,还是和她的姓最搭,楚珩,一听就是个翩翩佳公子—— 景暄也认为这个字不错,于是就这么定下来了。 “珩儿乖,今天阿母抱着你去院子里晒太阳,好不好啊?”她轻轻摇晃着怀中的粉团子,小家伙吃奶吃得全神贯注,闻言挥舞了一下小拳头,看样子很是期待。 她温柔地用指腹擦去他唇角的奶渍,把他往胸口又托了托。 她的奶水一直十分丰沛,虽然时常涨得难受,却让珩儿的块头蹿得飞快,才四个月,抱起来就有点沉甸甸了。 在春日和煦的阳光下,楚萸一边哼着歌,一边抱着珩儿在树影下慢慢散步。 虽然是花开正当时的美好季节,院中却较平时空荡许多,很久都不见一道人影。 楚萸叹了一口气,府里的男性杂役,一多半被征调到战场了,很多贵族子弟,也在楚王几乎是强制性的诏令下,辞别家人,奔赴平舆。 国难之际,谁也无法作壁上观。 看着满园荒凉,楚萸心中再度升起一阵不安。 之前因为怀孕、生产,她摒弃了很多消极的念头,特意不去想,而如今,随着孩子一天天茁壮,不再分她心神,它们重新涌入脑海,逼着她不得不去思考。 一旦楚国灭亡,她要如何自处? 按照前世的记忆,她们这些公主、后妃都被拉去了咸阳,安置在专门的宫殿里,就像猎物被圈禁在猎场中,随时等待秦王的临幸。 然而秦王只将她们当成收集品,安置在那儿就懒得管了。 这是前世的流程,可是现在,她虽仍是公主,却已嫁做他人#妻,应该不会再被拉去咸阳了吧。 秦王好像也没有这方面的兴趣,当初她答应嫁给景暄,也是考虑到了这一点。 她想永远留在楚国,安静地、默默无闻地将孩子抚养长大,哪怕缺衣短食,粗茶淡饭也认了。 秦军并不会屠城,她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景家作为楚王的心腹,会不会受牵连? 比如被斩草除根—— 秦王不杀王族,并非出于仁慈,而是做给全天下看的,但世家大族就未必能享有这个待遇了。 不过史书曾记载,韩国贵族发动过叛乱,这就表明许多贵族并未被赶尽杀绝,还是有很大希望的…… 珩儿打了个响亮的奶嗝,将楚萸从万千思绪中唤醒,她连忙晃了晃胳膊,好让他躺得更舒服点。 恰好此时,一道身影,出现前方窸窣摇动的树影下。 他大约四十来岁,身形颀长,仪态优雅,腰带上坠着几串色泽清润的玉佩环玦,随着他的动作,发出好听的泠泠声。 他正背着手慢慢踱来,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从楚萸的角度能看见他微微蹙起的眉头。 没听说家里来客人啊? 也可能是她不知道,近来府中气氛,就如同整个楚国般,萧索而紧绷,景暄怕她操心影响身体恢复,基本什么也不和她说,但她也不傻,还是能嗅到一些变化的。 楚萸诧异了一瞬,不知是迎上去打招呼好,还是拐进旁边的小径儿,装作没看见? 她略微迟疑了几息,男人却已抬起了眼眸,目光略显惊讶地落在她身上。 那真是个高大儒雅的男人,面容英俊,气度斐然,就是面色过于苍白,下半张脸的轮廓,让她隐隐觉得眼熟。 这会儿走显然已经来不及了,她抱着婴孩不方便施礼,便略略弓了弓身子。 无论他是谁,都肯定是个做大官的,那种难以形容的雍贵气度,寻常人装都装不出来。 “你是——”男人也不失礼数地点了点下巴,好奇打量着她,目光滑到她怀中婴儿时,猛地一怔,仿佛被黏住般,停留了良久。 “小女芈瑶。”楚萸恭敬答道。 “芈瑶……”男人咀嚼着她的名字,眼神闪了一下,显然想到了她是谁。 “请问尊驾是?” 男人迟疑几秒,向前拱了拱手道:“在下芈启。” 芈启? 好熟悉的名字,啊—— 是昌平君。 和她父王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也是长公子扶苏的外祖父,秦王的岳父。 难怪她方才觉得他下颚轮廓如此眼熟,原来是像长公子啊。 珩儿忽然翻了个身,吧唧了两下嘴巴,慢慢睁开了乌亮的眼睛。 他眼光转动,朝来人咿咿呀呀地嘟囔了两声,而后探出一只小胖手,向他伸去,似要抓住什么东西。 “这孩子,总是精力过剩。”楚萸尴尬地解释道,用两根指头把他的小爪子摁了回去。 然而小东西却执着起来,她的手指刚一挪开,他就不屈不挠地又探了出去,好似来人身上有比奶水更吸引他的好东西。 昌平君笑笑,迎合着他的动作,主动把身子往前凑了凑。 珩儿咯咯咯笑起来,小手一把抓住他腰间众多玉佩美玦中最小巧的一枚。 此玉佩虽小,却白璧无瑕,表面刻有工整繁复的走龙纹浮雕,中心更是嵌着一只栩栩如生、分毫毕现的袖珍麒麟,精雕细琢的工艺,在战国时代已属登峰造极。 此等宝物,十有八九是传家宝级别的。 这小家伙,还挺识货。 楚萸心里百感交集,正要再次挪开他的肉爪子,以免把人家价值连城的宝物给弄脏了,昌平君却一把拽下了那枚玉佩,毫不在意似的在他眼前晃了晃。 温文儒雅、气宇轩昂的一个大男人,逗起孩子来倒是娴熟。 珩儿乐得更欢了,几乎手舞足蹈起来,似乎特别亲近他。 “看来您和珩儿很投缘啊。”楚萸笑着说,心想不愧是外曾祖父,真有点心灵感应也说不定。 “叫珩儿啊,挺好的名字,想必以后也会是个坚毅稳重,品质高尚的小公子。”他的笑容透着几分慈爱,又逗了一会儿后,将玉佩缓缓放到他身上。 “难得这样有缘,就送给小公子吧。”他笑说,指节在珩儿的脸蛋上轻轻刮了刮。 “啊,这、这可不行,太贵重了——”楚萸连忙拎起玉佩,就要给他塞回去。 “无妨,左右不过身外之物,何况——”他眸光黯淡了一瞬,仿佛想到了什么悲伤的事情。 楚萸诧异地歪起脑袋,等待下文。 而珩儿,双手费劲地捧起玉佩,送到唇边,小嘴一张,吧唧咬住,咬得津津有味,眼睛还期期艾艾地望向昌平君,仿佛在说,你看,我厉害吧—— 楚萸连忙把玉佩从他嘴里解救下来,他也不抢不闹,转而啃起了自己的手指头,一样的津津有味。 再抬起头时,昌平君目光已恢复了平静,像晚秋阳光那样落在她脸上,只是眼底深处,仍弥漫着浓重化不开的悲伤,仿佛被风吹皱了的湖面。 然而楚萸却没能等来后面的话语,另一位陌生的、大官模样的男人大步走近,唤走了他。 昌平君冲楚萸轻轻颔首,最后瞅了小婴儿一眼,随男人一同快步离去,进了主院。 中途他又回首,留恋般的遥遥望来,似乎想说些什么,终究还是憋了回去,而后便再也没有转过头,消失在绿树掩映的回廊深处。 这是楚萸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他。 再听闻他的名字时,已是半年后。 彼时楚军大败,秦将王翦、蒙武率军一举攻入楚国都城,俘获楚王负刍,楚国亡。 项燕率领残部逃至淮南,拥楚王的胞兄,楚考烈王的长子昌平君为新楚王,在淮南一带继续反抗秦国。 只是这场反抗,维持了不到半年时间,便惨淡落幕。 在珩儿满一周岁的当月,项燕被秦军围困,自刎而亡。 而昌平君,则死在了自己外孙,秦国长公子扶苏的剑下。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4-02-28 14:23:27~2024-02-29 19:11: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0分钟10瓶;HQAHQA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1章 楚亡 ◎……◎ 战火飞速蔓延,前线不断传来噩耗,更多的平民被送往战场,很快,楚萸家中就只剩下寥寥四五个男性杂役了。 郑冀险些也被拉走,后来是楚萸出面斡旋,景夫人看在她诞下长孙的面子上,将他跟别人调换了,不然根本凑不齐楚王要求的数量。 虽然很对不起那人,但眼下礼崩乐坏、生灵涂炭,每个人随时会损伤另外一个人的利益,如果次次都内耗愧疚,根本无法在这纷乱残酷的世道下生存。 楚萸知晓自己的弱点,只能强迫自己尽量不要多愁善感,在保全自身的情况下,可以适当帮一帮他人,但若是与自身利益有冲突,就不得不学自私一点。 珩儿这两天频频吐奶,把她急坏了,秀荷帮忙到处找医生,然而街头巷尾的医馆皆人去楼空。 至于家里的医生,很久之前就被征调了。 医生在战时相当宝贵,几乎都给拉去了战场,为伤兵续命,城里更是连个赤脚医生都逮不着。 就算有人懂医术,也低调遮掩起来,生怕被阴魂般游荡在街头的士兵抓走。 楚萸没有办法,只能按土方子,在喂奶之前,先揉一揉他的小肚子,然后再解下衣襟让他吃,喂奶的时间也减少一半。 小家伙嘴上虽贪婪,肠胃却消化不了,所以她只能忍着心疼,在他吃得正陶醉时,把胸从他红嘟嘟的嘴巴里拽出来,任凭他怎么挥舞手臂呜呜叫唤都不动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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