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举吓得很多人不敢轻易出门,但也有爱起刺儿的,两手空空晃出了门,结果被巡逻的秦兵逮住,当场削了脑袋。 几日之内,街头巷尾,尸体堆叠如山,渐渐的,大家就顺服了,连去院门口泼盆水,都要牢牢攥着照身,生怕被从天而降,颈间系有红绸的秦国士兵挥刀砍成两段。 除此之外,秦人还颁布了很多暂行的新条例,都是依照秦法衍生的。 那些严苛的词条法规,令人心底发寒,但因为有前车之鉴,不得不违心地遵从,一时间,城内气氛压抑、凝重,怨气与血腥气纠缠在一起,黑云般压在上空,仿佛随时会滴落下猩红的血雨。 所有贵族的府邸、宅邸,皆被查抄一空,兵器、金银铜器全要上交,珠宝玉石中品相贵重的,也一并被扫走,一旦发现有私藏,便会招致满门屠戮。 查抄到景府时,摇摇欲坠的景夫人被姜挽云搀扶着,看着那些入侵者将家中传承数代的奇珍异宝,粗鲁地收入麻袋之中,气得几乎昏厥过去。 姜挽云死死咬住下唇,努力撑着姨母,并对那些例行公事的秦兵怒目而视,双目几乎沥血。 而楚萸,则抱着珩儿,躲在秀荷的房间。 景暄故去后,景夫人生了一场大病,身子弱了不少,唯有珩儿能让她稍稍露出笑容,开心那么一会儿,所以楚萸经常带着他去探望,顺便哄她吃点东西。 景夫人现在特别宝贝这个孙儿,生怕他被野蛮的秦人伤到,便将楚萸赶进了位置不起眼的仆役所。 只是她全然没考虑到,秦人连灭了这许多国家,抄家早已抄出经验,知晓许多贵族会把值钱之物藏进仆人房间,以为能躲过一劫,因此分派出几人,直接闯入仆役所,挨门搜查,摔打磕碰之声不绝于耳。 眼看就要到了他们的房间,珩儿突然响亮地哭了起来。 到底是个刚满一周岁的孩子,平日里再淡定,也被这弥漫满院的凶暴气息唬住了,头一次这样哇哇大哭,楚萸心疼得不得了,连忙轻拍他后背,嘴里一迭声安慰道: “珩儿乖,不哭,不哭,晚上阿母喂你好吃的——” 婴儿的哭声引来了士兵,门被一把推开,发出咣当的巨响,楚萸连忙抱起珩儿,缩进角落,背朝着他们,把脸埋进珩儿哭皱了的小脸上。 “乖乖,不哭,不哭——” 她这样站自是有原因的。 登记身份那次,因为景家是与政治有紧密牵连的氏族,上门普查的,是个颇有些官职在身的中年人,他看到楚萸时,眼中流露出极度惊艳的神色,知晓她是芈姓,是楚王之女后,更是盯着她看了许久,还在手中的板子上,令人不安地详细记了些什么。 楚萸害怕不已,直往姜挽云身后躲,后者也有意挡住那些男人不住窥看的视线,表情像只发怒的母猫。 她深知,若不是秦军法纪森严,这位在她身后颤颤巍巍的表嫂,怕不是早就被拖走,献给哪位首领了,毕竟她此刻,看上去就像是一只熟透了的桃子,浑身上下散发着青涩与妩媚交杂的甜美气息,仿佛用手一戳,就会流出香浓的汁液。 桃腮樱唇,双眸含春,在国破家亡之际,当真是块容易被盯上的肥美鲜肉。 想到此,便更加严密地护住她了,不过那些秦人也只是看看,并未做出逾矩行为,登记完毕后,利落地离开,赶往下一家,毫不拖泥带水。 有此前车之鉴,楚萸不得不谨慎一点,特意穿了臃肿的厚衣服,挡住因为刚刚生养而越发婀娜、妖娆的曲线,头发也胡乱地盘着,被一根掉漆的木簪固定,怎么看都不像是个美人。 可珩儿止不住的哭声,还是为她博来了不必要的关注,一个长着三角眼的年轻士兵,苍蝇一样叮了上来,非叫她转过身,他要看看婴儿身上有没有藏着不该藏的宝物。 楚萸只好垂下头,慢慢转身,然而婉丽的眉眼,即便埋着脑袋,也遮盖不住,年轻士兵忍不住往前凑过来,拈起她的下巴,贪婪地盯着看了好一阵。 堂堂公主,世家大族的少夫人,被一个无名小卒以如此亵玩的姿态久久打量,着实屈辱至极,然而楚萸很能想得开,看就看吧,又不会少块肉,只是希望他能赶紧结束,她这会儿有点想吐了。 大饱一番眼福后,三角眼总算挪开了粗粝的手,心想这府上居然还藏有如此祸国殃民之姿的美艳货色,暗暗在心里记下了。 再严厉的军法,在持久战大胜之后,都不会完全束缚男人的本性,只要不做得太出格,在军中都是默许的,前两日他们的首领,还弄来了几个肤白貌美的楚国舞姬,享乐了一整晚,那持续不断的孟浪声音听得他都面红耳臊。 秀荷连忙扑上来,说孩子身体不舒服,身上怎么可能藏东西,被粗暴地一把推开,直接跌在了地上。 楚萸这时候一狠心,掀开婴儿的衣服,以一种赌气般的方式,把光秃秃的小家伙展示给他们看。 珩儿哭得更加洪亮了,几个士兵被他尖利的哭声搅得心烦,手一挥鱼贯而出,那个三角眼在跨出门槛前,特意又瞅了她一眼,眼里闪过算计的神色,让楚萸十分不舒服。 确认人走后,她从床板下的暗格中,取出一小摞景家的传家宝,还有昌平君赠给珩儿的玉佩,摊在床上,长长松了一口气。 这若是被发现,肯定要掉脑袋的,可这些都是景暄曾经十分珍爱的宝贝,她不忍心让他们流落到他憎恨的秦人之手,便赌了一把。 多亏了珩儿那军号般的啼哭声,不然她还真不敢保证,这个隐秘的暗格百分之百安全。 小家伙这时总算止住了哭声,开始在床上爬,爬到床头,抓着床幔歪歪扭扭地站起来,踩着小脚丫,一摇一摆地又走到床尾,破涕为笑,脸上挂着一串小鼻涕。 这孩子,心情转换的倒是快,当真是一点也不内耗自己。 晚饭前,她让秀荷悄悄把姜挽云唤过来,向她展示了偷留下了来的这些宝物。 本以为会遭致一番质疑,或者责怪,没想到姜挽云眼睛一亮,用力拍了一下她的手臂。 “你还挺有两下子啊,真让我刮目相看了。”她激动地抚摸着那些珠宝玉石,“这个是表哥出生时祖父给他的,这个是他用十几件古玩换来的蓝田玉……你行啊,胆子真不小,看来以前是我把你看扁了——” “……”这个走向是楚萸没想到的,不过结合她的性格,倒也没有那么不可思议。 “挽云,这家里面,看似还剩不少人,但你我都清楚,能主事的没几个,夫人身心都垮了,可能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振作,夫兄那副两耳不闻身边事的样子,根本指望不上,所以我必须要把藏宝物的地方告诉你,万一我有什么事,也不至于让你们守着这份财产却浑然不觉。” “可是,表嫂,秦人现在跟强盗似的隔三岔五地搜查,咱们藏这些东西也用不上啊。” “你放心,现在是占领初期,过段时间就不会这样了,等再过个三年五载,便可以挑些出去变卖,贴补家用。” 姜挽云了然地点点头,接着又叹了一口气:“你说这些秦人是不是穷怕了,连女孩子的玉簪、金首饰都不放过,真是可恶。” 楚萸摇了摇头:“这不是主要原因,他们收集值钱的东西,一方面是挑选其中珍稀之物献于秦王,另一方面,也是最主要的——断绝贵族造反起事的本钱。” 姜挽云渐渐瞪大眼睛:“原来如此,竟是这样。没钱,便无法聚集兵力,连日常温饱都难以维系,更别提造反了,果然够狡诈。” “所以这段时间,咱们就安分点吧。”楚萸捧起那摊宝贝,轻轻放进暗格,抬眸瞄了姜挽云一眼,压低声音道,“千万别让其他人知道,尤其是夫兄。” “不用你嘱咐我也知道。”姜挽云稳重地一点头,和她一起把木板摁回去。 现在这家中,真正能主事的,也就只有她们俩了。 “我听说,项将军逃到了淮南,拥立昌平君为新楚王,还在与王翦死磕。表嫂,你说,我们还有一丝获胜的希望吗?” 楚萸垂下长长的睫毛,以沉默代替了回答。 果然在三个月后,楚军残部大败,秦将李信率军,在垓下的一片山谷中,将项燕死困数日,以致其粮草断绝,无力再战。 项燕挥剑自刎,项梁逃脱,搜查数日不见人影。 而被拥为楚王的昌平君,被李信俘获,压入军帐后,死在了长公子的剑下。 “长、长公子?”楚萸声音陡然一颤,把为她讲述的姜挽云吓了一跳。 而后她想起,表嫂原本是要嫁给秦国长公子的,不由得唏嘘地叹了口气:“是的,那位长公子似乎获得了秦王的应允,跟随李信一同南下,追击项燕。据说攻楚之时,他也全程都在。” 这是楚萸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的。 还有,他居然杀了昌平君,自己的外祖父—— 她忽然感到浑身一阵阵发寒,脑海中浮现昌平君苍白忧悒、垂头慢慢踱步的样子,他当真杀了他吗? 她撑着额头,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说脑子有些疼,还没等姜挽云回复,便跌撞着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秀荷正在逗珩儿玩,咯咯的笑声在门口都能听见。 楚萸撑着门框站了好一会儿,直到稳住心神,才慢慢推门进入。 小孩子感受能力敏锐,她可不能让自己的惶恐,影响到珩儿,她更希望他每天都快快乐乐,无忧无虑的。 毕竟,她现在就只有这些念想了。 然而无论如何,平静了整整两年的心湖,还是被激起了重重波纹。 她从未想过,他居然会离她这样近。 本以为那日一别,便是死生不复相见,她虽然会伤心会遗憾,却也不必继续在感情漩涡中纠结、挣扎,安安稳稳地过自己的小日子,只当那段经历是一场梦,梦散了,人也该醒了。 然而今日,他的名字猛地一跳出来,她竟恍惚觉得,这两年的时光似乎都不作数了,他依旧像以往那样,令她胸腔溢满激烈的情绪,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胸背相贴、策马奔腾的上午,耳边全是他心脏跳动的节奏和温热清冽的气息。 他——会来寿春吗? 还是,直接折返回秦国? 那一夜,她没能睡着,心绪凌乱如麻,酸涩又痛苦。 怀中珩儿睡得香甜,还总拿小脚丫踹她,嘴里嘟囔着她听不懂的婴儿语言。 今天早上,他疑似吐出了类似“阿母”的音节,给楚萸高兴坏了,结果不出几个时辰,她又再度陷入了低落。 她俯下脸,贴住他的脸蛋,汲取着他身上的热度,总算稍稍心安了下来。 可是,就算他来了,又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她吻了吻珩儿的额头,缓缓合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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