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时候自是见过的, 不过却也是很多年前了, 这些年我随着我们老爷在任上, 一些亲戚也不大走动, 倒是生疏了。不过倒也是巧,这次我们往京城来, 和薛太太一家几乎都是同行。” “是我们的缘分了, 路上碰到了林家的船只,一路上倒是得了不少照应。”薛姨妈笑应着, 又瞧着黛玉道:“这就是林夫人家的大姑娘罢, 快来让我瞧瞧。” 黛玉瞧了眼贾敏, 见她向自己点了点头, 方才走上前去, 看向薛姨妈, 却只行了半礼,道:“薛姨妈安好。” 她并没在意黛玉的“半礼”,只笑着应了下来,又拉着黛玉的小手,靠向自己,又不住嘴的念叨着:“这孩子通身的模样、气度,不愧是荣国公府嫡女和探花郎的女儿,怪不得你母亲时时刻刻看顾着你,在船上时都不舍得让我们见上一面呢。” “薛姨妈说笑了,是我当时有些晕船,总是有些眩晕恶心,母亲怕我见客,反倒失礼了,方才如此,还请姨妈不要见怪才好。” 宝钗亦笑着应和着,说道:“哪里说得上见不见怪。今日瞧着林妹妹气色倒是好,就是身子看着还是弱一些似的,也难怪林姑母要精心护着。” “瞧着是瘦了些,但到底是小姑娘,长开了也便好了。”世家姑娘最忌讳被人传出病弱的名声来,只怕影响日后的前程,便是身子确实病弱,也要精心地养着、护着,更何况如今黛玉身子本就无甚毛病,又岂能被如此说,故而贾母未等贾敏说话,便先将话接了过来。 众人这般说闹着,便也到了午膳时分,贾母按着原先贾敏喜欢的口味,让厨房好生准备了一番,又瞧着她多进了许多,方才有些满意了,这么多年不见,她对这个女儿实在是想念得紧,即便是从未谋面的外孙女、外孙子也要退了一射之地。 待撤下席面,贾母便想让邢、王二夫人自回自己房内去,她也好同贾敏说几句贴己话,只是她话还未出口,便见着外面丫鬟神色匆忙跑了近来,只道:“老太太不好了,老爷要打死宝玉呢。” “这是又怎么了,宝玉在哪儿?”贾母重重叹了口气,便要站起身来,就往外走,贾敏吓得忙扶住了贾母,又听那丫鬟说道:“在,在老爷的内书房。” 得了丫鬟的回答,贾母也顾不得许多,便直往贾政书房内走,贾敏本就挨着贾母坐着,见她急着站起来就走,自然须得扶着她,只是她本想嘱咐黛玉姐弟莫要跟去,留在房内等着,却未及将话说出口,便已被众人裹挟着往前走了,竟是没有机会嘱咐他们。 幸而贾政是在内院书房内,并无外男在里面,院里宝玉的小厮,亦早被他着人拦在了外面,所以屋内一众姊妹过去,倒也未曾被冲撞着。 只是黛玉第一次瞧见这场面,她随着人往前走,冷眼看着他们的神色,倒是全都急得很,哪怕也不过是比他们早到一天的薛姨妈和薛宝钗亦是如此,不由心内有异,但亦不好说什么,只将林俊的手拉得更紧些。 而林俊似乎亦觉得她心内不安,只在她手心中抓了抓,小声道:“姐姐莫怕,我会保护姐姐的。” “我没有怕。”黛玉笑着回应着,只是心觉有异,又不知为何也生出些不安来。 因着贾母急,这本就不算长的路程,便也走得更快了些,待到书房时,贾宝玉已经被绑在椅子上,贾政正在抡着板子,下手似乎真的不轻。黛玉看着贾敏扶着老太太的手走进去,后面簇拥着一众人等,几乎将房内围得水泄不通。 但是她也并未向前走,只是牵着安儿的手远远站着,静静瞧着里面的人。 但她离得到底远了些,终究也看不清被打的人的面部,也不知这位早就有所耳闻的表哥如今是否还清醒着,心中又不由暗自揣测究竟是发生了何事,却让这位二舅舅下次狠手。 她正自寻思着,便听到贾母问道:“这是做什么?” 听得声音,贾政猛然抬头,忍不住用狠厉的眼神看向了屋内的下人,但又忙收回了眼神,只对着贾母道:“母亲,今日……你不知,这个混账若不教训,早晚要给家中惹来祸事。” 贾母并未听他之言,只看向了趴卧在板子上,后襟上隐隐透出血迹的宝玉,便扑上去哭了起来,王夫人不敢如贾母般,但仍走上前去,抚着宝玉的脸,隐隐落泪。 “我的宝玉做了什么,要你下这般死手,原本今日我就不愿让他同你出门,是你硬要带他出去,如今回来却又要打他。” “这……”贾政瞧着屋内坐着的人,却是不好开口,只得低下头听训,任由王熙凤安排人将贾宝玉抬回自己房间,心下才松了口气。 他今日带着宝玉出门参加宴席,原本看着宝玉在外人面前进退有据的模样,心中也是满意的,且他如今就这一个嫡子在世,心中难免期望高一些,只是原先宝玉在家总是做出一副不爱读书的模样,难免让他气恼,今日瞧着他亦颇给自己长脸,心中气闷已散去大半,故而便也放松了许多,竟没见着他早就不在席间了。 而他于这席面上,总是少不得饮酒的,一时间酒气上头,便到后院如厕,谁曾想,竟见着宝玉同一优伶在那里鬼鬼祟祟,举止可疑,眼见着竟是要不规矩起来,他一时气恼起来,便也顾不上宴席尚未结束,便让人将他带回来,而后便有了刚才那一幕。 贾政卸了劲靠坐在椅子上,想起宝玉刚刚的模样,其实亦是有心疼在的,但只觉这孽子太过不争气,没有忍住罢了,这样想着,又不由苦笑,一会儿自己还要去同贾母赔罪,他知道自己这母亲向来疼爱宝玉,只怕这个理由,在她心中,也不值当自己这样打宝玉一回。 不说贾政如何向贾母解释,有如何安抚老人家,却说贾敏一家见着贾家如今这个情况,竟是也不好再多待了,也不好如之前同贾母约定那样,多住上几日,幸而,她心中如今也是更惦念着贾宝玉,并未多做挽留。 只是贾宝玉回到房间后,见着了随着众人一同过去的黛玉,心中颇有些念念不忘,想出言挽留几句,终也未能成行,而后又因着宝钗、探春等人一直围在其旁边,同他说话,又送药、送物的,便也未再提起。 说起来,黛玉从那日离开贾家,到如今也已有半月有余了,贾敏只自己去瞧过一次,却未再带着她上门,她心中不是没有疑虑的,毕竟这是自己嫡亲的外祖母家,如今自己人到了京城,却迟迟不愿上门,总是不好,但又想到那日荣国府内发生之事,便也不想再多说什么了。 黛玉此时拿着甄璟寄给自己的信,心中只寥寥几句说了他连中县试、府试案首之事,更多之语皆是在询问她在京城中的生活,是否适应等等。 再有,便是问道:“此前来信,并未见妹妹提起贾家之事,不知是否还未上门,兄心中担忧,望吾妹往荣国府去时,务必谨慎,若他们有冲撞之处,不必委屈自己,只同伯父、伯母,或是,我说便好,兄虽愚钝,又无甚能力,但求能为妹妹一解烦闷。另,且记得吾嘱咐你之语,须得离那贾家二爷远些方好。” 她这样读着信,也许都未察觉着自己嘴角不自觉地上扬着,又将那信反复看了几遍,只觉甄璟实是唠叨得很,而又确实有些可爱,过了许久,她方又命雪雁准备笔墨,提笔回信。 她原本并不想以贾家之事,来烦扰甄璟,但想着他心心念念地竟多是询问此事,便也只好将那日在荣国府之事,颇有些绘声绘色地写了出来,诸如贾政之气,贾母之溺爱,贾宝玉之“悲惨”,其余人之殷切等等。 而后又停笔,略想了想,写道:“当日见着那情形,心中有诧异、有恍然,又不知为何,涌上些许心酸来,不过亦只一瞬,便也无了。而哥哥所担心之事,确实并未发生,那日匆匆一面,并未与之说话,如今这些日子,更是并未登门,想来,亦不会有哥哥所担心的‘冲撞’之事了。” 而后,她本想再多嘱咐甄璟读书等等,但又想着,信再到他手时,想必院试亦已结束,便只是写道:“妹盼着喜讯传来,若兄有闲,盼将考试之文默写一二出来,与妹学习。” ----
第36章 发现 因着贾敏顾念甄璟提醒贾家在自家的内应之事, 她心中时时想着,只将自己所怀疑之人一一列了出来,便要将信送出, 而黛玉亦是早就回了信, 照例让贾敏看过, 便一同送走,又特特嘱咐定要快些着方好。 不过, 京城与扬州相距甚远,虽说驿使脚程快, 但总还是得半月时间放到。亦正如黛玉所料, 宝玉亦已参加完了府试, 只在等待放榜罢了。 而他心中亦是有些着急的,一则自然是为着府试结果,虽说他见着题目, 心中便知大概是过得了的, 但若是中了案首, 总是更好些;二则是为了林如海之事了, 关于他此前提醒林如海之事,毕竟他未曾亲耳听到甄玮要对他下毒、如何下毒, 一切不过是他的一番猜测, 并无实证,且他本身便是甄家之子, 他实是觉得此事应当面说清才好, 故而早就想回扬州去了。 如今接到黛玉和贾敏的回信, 心中焦躁之色, 总还是轻了些, 他先拆开了贾敏之信, 聊聊几句,只是告知他事已办妥,见信内容,他心中稍安,方又拆开黛玉之信。 庆幸黛玉如今与贾家接触甚少,又担心她心中一闪而过的不安是否与前世相关,又见着她询问自己考试之题目、之文章,不由面色稍解,也并未在等些时候,只让寒烟准备好笔墨,便认真地默写起来。 但三场试题,哪里是一时片刻就能准备好的,他刚用过午膳便提了笔,直到天有些黑了,也不过完成三分之一罢了,还是甄老太太担心他读书伤身,遣了丫鬟叫了几次,方才停笔,去她院内,同她一同用了晚膳。 如此一来,又免不得听她念叨一番“都考过试了,还不休息一下,是你老子又逼你了?” “没有的,老祖宗,是孙儿读书习惯了,才忘了时辰,这不是祖母叫我,我就过来了嘛。”甄璟放下筷子,像往常一样,装作撒娇的模样说道。 “还是要顾念些身子,如今考完了童生试,可还是要再去扬州读书?” 宝玉点着头,说道:“孙儿准备放过榜便过去,这些日子待在家中已经耽误了不少功课了。” “其实要依我说,咱们金陵又不是没有书院,哪里不能读书,便是寻不得好书院,总还能给你请一个顶好的先生,何须去那么远,你这一走又要数月,可不是让我心中念得慌。”甄母这样说着,忽然眉眼不自觉的上挑起来,又问道:“可是你老子逼得你要离家的。” 甄璟听着这话,不由一愣,随后又想到了那日在书房外听得甄应嘉与甄玮之语,心中颇有些苦涩,倒并不是为神瑛侍者,而是为了身为甄应嘉之子的甄璟,只是这番心思,若是袒露出来,只怕甄老太太忧心,便只扯起笑容道:“祖母说笑了,是孙儿自己想要离家锻炼一番呢,您瞧,孙儿这些日子在外面是不是长进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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