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母缓了缓神色,将他楼在怀里,笑说:“我的宝玉,自然是好的,如今愈发成熟了些,比你老爷、你兄长都强上许多。” 距离府试放榜的时日并没多久了,这几天甄璟心中亦感到了些烦躁,按理说他原本是不应在意凡俗间的科举,只是他总是要在做出点成绩来,自己在朝堂上立足,才能最大可能的不被甄家未来之祸所影响,才能保全甄母和李念。而且……他知道黛玉亦在等着自己的成绩,他也不想让黛玉失望,哪怕只是一点点,也不想。 因着他心中的这点子烦闷,这几日他便也没有再出门,只在书房内默写着要给黛玉看的文章。 不过几日,便也到了放榜的时辰,家中长辈亦早都聚在贾母房内,等着外面的消息,甄璟瞧着他们颇有些紧张、焦急的神色,就连一向对他不算亲近的甄应嘉亦是有些坐立不安,也一同坐在那里,等着下人的消息,他心中反而倒是放松了许多,只是到底不习惯这么多日只是盯着他,瞧着甄玮溜出去后,便也寻了借口走了出去。 原本他也不过想着在外面转转便也罢了,只是不觉间竟走到了甄应嘉的书房来,忽而眉心一动,照例来到书房后面的围墙处,翻了进去。 他原以为此时书房内定然无人,却未曾想到,他悄悄来到书房门口,还未推门,便听见里面有翻东西的动静,便忙又退了回来,只在窗户处开了个小洞,往内瞧着。 却见屋里不是别人,却是比他早一刻溜出来的甄玮。虽然甄玮素来是最像他父亲的,两个人又时常在一起谋事,但他心中却并不认为甄应嘉对甄玮的信任,已经达到了可以让他自由出入这件书房的地步,更何况甄玮瞧着神情,便有些鬼祟的样子,显然甄应嘉也并不知道此事。 那么,今日他来这里究竟是为了何事?宝玉想到这里,心中不由更是好奇了许多,不由更仔细瞧着甄应嘉的动作,只见他从自己怀中取出一封信来,又挪动了烛台,而后便听见了书柜挪动的声音。 但后面显现的空间却并不大,只是放了一个匣子在后面,甄玮轻轻在那匣子东、南、西侧各瞧了三下、两下、四下,那匣子便自动打了开来。 他又将最上面的一封信取了出来,反将自己怀中的信放了上去,而后又将一切都恢复原样,方才长出了一口气。 宝玉见他怕是要出门,便忙先退到角落,见着他走了,方才又悄声回去,按着甄玮的模样,打开了那匣子。但并未先看甄玮放进去的信,而是先看到了里面满满地账本。 因着怕甄应嘉不知什么时候就要回来,他亦不敢久待,只是粗略地翻了翻,便也看得出这些都是他在各任上的贪污数目,特别是在任巡盐御史期间的账本,其中数目不可谓不怵目惊心。 他想着,林如海所查的怕也是这件事。如今新皇刚刚即位,虽不敢大肆清理太上皇旧臣,但并不代表他不会收集证据,以待后面一发击中。 若真是如此,却是难怪甄应嘉竟敢对林如海下毒手了,他不知这位明面上已经投靠新皇的人,什么时候会查到自己身上,但是既知他不会给自己留情面,以甄应嘉的性格,自然是想要先除之而后快。 只是到底林如海乃是朝廷重臣,又刚刚担任巡盐御史,他并不敢太过明目张胆地暗杀,那么……让他神不知鬼不觉地因病去世,却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甄璟一面留意着外面的动静,一面快速过着账本,心中倒是有了另一重疑惑,若林如海真是为了效忠新皇而被迫害离世,那何以新皇竟对忠臣的唯一孤女,不管不顾。如真是这样,那么这个新皇,是否还有必要尽心效忠? 他想不通原因为何,只是快速将账本原样放回,本准备离开,却又瞧见了甄玮费力放回来的信,上面的火漆章已经有些开了,他不知甄玮是否就这样粗疏,但也耐不住打开瞧了瞧。 却见着这信是以甄应嘉暗中探子的口吻写的,信中所言,全是柳姨娘一尸两命之事。 “柳姨娘。”宝玉口中默念着这个名字,这些年他原都有些忘了那日瞧见甄应嘉带回府中的那个人,也从未去见过他,只是听说甄应嘉素来宠着这位姨娘,但幸而也没到宠妾灭妻的地步。 而她去世也不过是一月前的事情,宝玉未曾见过她几面,便也未十分记在心中,而甄玮送来的这信,其内容亦简单,不外是说,柳姨娘素日里用膳有些不忌讳,用了相克的食物也不知情,所以才影响了胎儿等等。 见着这内容,甄璟还有什么想不到的,心中只道“这个柳姨娘怕就是甄玮害的,这些年他的胆子愈发大了,心眼倒是愈加小了些。” 只是这般看这些东西,到底耽误了时辰,他刚将一切归于原位,便听见外面下人给甄应嘉问安的声音。 宝玉心中一紧,赶紧大量下屋内,只恼恨这房间他来得不多,瞧着也没什么遮挡的地方,这个时候他若出去,只怕就要撞见了甄应嘉,便也只好堵上一把,到屋东侧的榻上躲上一躲。 其实这里也并无甚么遮挡,只是甄应嘉若只是坐在书桌前,这里倒是一个死角。他一时间顾不上旁的,只两步就到了榻前,穿着鞋便踩了上去。 宝玉站在那里,大气亦不敢喘,只听着甄应嘉似是又重复了他刚才的动作,怕是要将那信取出来。 但却好像并未发现信封是被人打开过的,亦没听到什么动静。他这样紧绷地站着只是一瞬,便觉得脚有些发麻,只是听着屋里的动静,又不觉得甄应嘉有出门的意思,便仍将这边一侧的窗户捅了个小洞,悄悄看着外面的情形,想要赶快抽身。 只是他还未曾动作,便听得甄应嘉,冲着门外道:“去吧玮儿叫来。” “是。” 屋外的小厮一走,院内倒是空了,甄应嘉也向来不喜欢有太多人在自己书房周围的。宝玉见状,便想偷偷将窗户打开,但是只一个微微的动作,便传出了些声音,他不由赶忙停了下来。 又仔细听着那边的动静,发现甄应嘉并未怀疑,方才舒了口气,但又只能期盼着甄应嘉赶快出门。 幸而,他也并未登上许久,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他便听见小厮来回话说:“老爷,大公子如今不在屋内,听那边的人说是刚出门去了。” “行,我知道了,下去吧。” 宝玉就这样听着甄应嘉叹着气,又在屋内坐了片刻,方才往外走去。 他听见动静,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而后又下了榻,将上面的土拍了拍,松了松腿脚,便也连忙走了出去。 自然站在那个死角中的他,也不会看到甄应嘉临走前,瞧着那角落处,意味深长的眼神。 ----
第37章 坦诚 却说宝玉连忙回了贾母的院子, 刚一进门就被人围了起来,道贺之声不绝于耳,甄母和李念更是将他拉过来在身边, 忍不住地淌眼抹泪起来。 他心中自然也不无欢喜的, 虽说他知自己必然考中, 但到底府试时,一同下场应试之人, 不乏优秀者,他虽学了这么两辈子的书, 但终究心中也并不敢确认此事。 如今, 既中了童生试, 那么对于来日之事,他却是有另一番打算了。只是在那之前,他还要同林如海商议甄家之事, 若说原先还有些不确定要如何处理, 现今见了那些账本, 心中却是更坚定了许多。 故而待他阻止了甄老太太要大摆筵席的举动, 又同他们说了会子话,待他们情绪稳定些了, 便自回了房内去。 不过虽说甄璟不愿大肆摆宴席, 但甄家到底还是给全府下人多赏了三个月月前,又每人多做了一身新衣, 方才罢了。 而他也少不得又受了友人几日的请, 后来实是有些厌烦了, 便也只好称病不出, 将给黛玉的文章写完整理好, 又将自己连中“小三元”的事情告知一番, 便将信件寄了出去。 而后,便同甄老太太等人辞行,欲往扬州去。这一辞,自然也免不得受些唠叨。甄应嘉虽然也觉得这孩子或许会有出息,但他也知晓甄璟其人同他为人大相径庭,亦不知将来能帮衬多少,且甄玮这些日子面上、心上时时不顺,如今听说他又要往扬州去,便也只是照常叮嘱了几句,也就罢了。 唯有甄母抱着他恸哭了几回,李念倒是隐忍着,只落了几滴泪,便又嘱咐人给他收拾些东西,安排他的起居罢了。 却说,甄璟自金陵乘船出发,脚程安排地又快,亦并未耽搁什么时日。他这番回扬州,虽未同林如海说,但待下了船,也并未顾得上那些礼节,只让承安、寒烟等人将一应物件收拾好,便自往林家去了。 只是他来的时辰倒是不凑巧,林如海这些日子常在衙门里忙着,家中又只他自己,他便更不多回家来了,故而他来的时候,便只有家里的管家接待了他,又将他引到了主院正堂内坐下,笑说道:“甄公子今日来得不巧了,我们老爷估计要再过一个时辰方能回来。” 他这样说着,又瞧了瞧外面将黑的天色,问道:“公子可用了晚膳不曾?老奴去给您准备些吃食罢。只是,这些日子老爷总是在衙门中或者是在孔大人家吃一点,并不怎么在家里吃饭,故而厨房也没准备什么,怕是要公子等一等了。” 宝玉本想拒绝,但也确实大半日没吃过东西了,这管家不问到好,这时想将起来,倒是觉得腹中空得很,便也没多客气,只点头应下,又嘱咐道:“不必做甚么好的,一些清粥小菜,容易克化得就好。” “诶,好,我这就去吩咐厨房准备着,公子喝杯茶水略等等。” 只是简单的吃食,厨房准备便也并未用上许多功夫,他用过膳,又在这里喝了两盏茶,方听到外面的声音,似是林如海回来了,便连忙起身,迎上前去,又行了一礼,道:“林伯父近来辛苦了。” “最近确实比较忙。”林如海拍了拍宝玉的肩,又抬脚往屋内走,坐了下来,就着下人刚上的茶,便呷了一口,抬头又见甄璟仍然站着,忙道:“快坐,刚在外面听管家说你刚来扬州就到我这儿来了,又等了好些时辰了,可是有什么要紧事说?” 宝玉点了点头,看向周围之人示意。林如海知晓他的意思,便让下人都退了出去,方问道:“可是上次信中所说之事?” “正是。” 林如海将茶杯放下,缓缓道:“你当日未说因何要我查府内奸细之事,我也不知原因为何,但不知起因,也便不好大肆张扬,便只缓缓查着,后来又收到黛玉母亲的信,信中指出了几个贾家之人,让我留意,想必也是你的意思罢。” “是,伯父可有收获?” “确实有可疑之人,不过……”林如海看向宝玉,眼神中似乎有些凌厉,问道:“为何提醒我此事?” “我……”他犹豫着,在想要如何开口,停了一瞬,问道:“伯父可相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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