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昭不知该以何回应。 此刻的她似乎慢慢冷静下来。思索片刻后,她抬手阖上了少女不瞑目的眼。 停留时间有些久了。 秦昭慢慢起身,余光一扫,发现少女身后的囚牢门是半开着的。 链条、锁和钥匙就散落在囚牢里。里面铺地的干草被拖带到外面的过道上,和零星几道血痕以及过道上的土灰共同组成了清晰的痕迹。 ——有人从囚牢里出来,就算是用爬的,也手脚并用离开了这里。 能出去! 秦昭深吸一口气,无暇顾及其他。 她放轻手脚,屏住呼吸,沿着痕迹的指引,快步跟了上去。 * 是月夜。 当月光冲破云翳,将洁白洒在秦昭脸上的时候,她嗅着室外完全不一样的空气,差点落下泪来。 她不想回忆起囚牢过道的逼仄,不想回味那些压抑苦闷的惊慌与恐惧……从出口出来后,她才有种活过来的真实感。 从出口出来? 举着火把的秦昭呆滞地站在原地: 密室逃脱只有一间“密室”的可能性有多大?密室解谜出口直接做成露天的可能性有多大? 月光把这间狭小的院落照得清晰,秦昭连矮墙上的土裂缝都能看清。 她几欲昏厥,甚至怀疑自己吸入过多有毒气体,导致自己产生了幻觉…… 下一秒,有什么狠狠地拽住了秦昭的脚踝。 她猛地一激灵,战栗过境,全身的汗毛竖起—— 触感纤细,仿佛骷髅指节的纠缠; 力道极大,似乎要将她拖入地狱。 秦昭壮着胆子磕着牙向脚底扫了一眼。 这一眼下去,她三魂六魄直接四散奔逃着要去见马克思了—— 惨白的衣服上粘着血污,纷乱的黑发在脚下如瀑散开。 “救……救我……” 听不懂白衣人的话,不知道他说的哪一地的方言。 一直压抑惊恐的秦昭瞬间被打出暴击。 ——她似乎在唯物的世界被唯心的厉鬼“索命”了。
第2章 身体与灵魂分离是种什么样的感觉呢? 秦昭曾以为这是无稽之谈,根本不存在某个场景需要这般的描述。 此刻的她是真真切切体会到这种分离感了: 控制肢体的神经似乎出了岔子,思维在高八度地尖叫,脑子在叫嚣着离开快跑,身体却高度紧绷到一动不动,嘴巴连一点宣泄惊恐的声音都喊不出来…… 如果她的灵魂有模样的话,秦昭觉得它现在一定是爱德华·蒙克那幅《呐喊》画作里的样子。 ——甚至她对自己处于这种场合,还能分出神来自我吐槽感到一丝惊奇。 人的恐惧是有限度的。如果没被当场吓死或吓晕,心理的防线会在应激后慢慢恢复。 至少现在,抖成筛子的秦昭终于能喘息着,把视线再次聚焦到脚下那团唯心程度拉满的人形生物上。 不怪她胆小,相反地,在大多数情况下,秦昭反而是超勇的女孩子。否则她不会独自一人就敢玩密室逃脱,不会见到两具尸体后迅速冷静下来。 和对惊悚片的接受程度一样,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崩溃点。短短时间内,秦昭受到的冲击无法排解,白衣人形的出现刚好成为击溃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感谢白衣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不至于让秦昭真的吓昏过去。只是拽她脚踝的手有些过于用力,皮肤上肯定都留下印子了。 幸亏是这个动作,秦昭没有出走的触觉告诉她:这是个人,绝不是什么虚无缥缈的鬼魂。 如果是人,那就没什么特别可怕的。 扫视过白衣人后,秦昭紧绷的身体稍稍放松,心防并未放下。 拽住她脚踝的应是位青年男子,只看背影便能感受到他身上苦难的味道。 说是白衣其实不然,血污与泥灰早已将素色织物的颜色改换。袖口满是擦痕,甚至有几处经纬断裂。 秦昭踟蹰着蹲下,轻轻取下青年扼住自己脚踝的手。本以为要废些劲,不想这只手很容易就松开了她。 或许不是白衣人拽不住了,而是他已经没有更多的力气维持。 ——青年似乎失去了知觉。 他的手并不好看,指甲缝里甚至挤进许多草梗与沙砾。 秦昭翻转他的手,发现他的手心几乎没有一块好皮:忍受极痛、下意识攥紧手时指甲刺破掌心的伤口,加上在地上爬行时沙石的划痕,连虎口处的茧子都破裂了。 秦昭想起囚牢地上行进的痕迹,如果猜的没错,从牢笼里逃出来的应该就是这位青年了。 牢门既然是打开的话,为什么又要爬着出来呢? “喂,醒醒……” 秦昭脑子很乱。她举着火把蹲下,戳戳倒地的青年。 对方没有什么反应,似乎已经昏死过去。 迟疑着将青年翻了个身,秦昭将黏在他面上的乱发拨开。 月光洒下来,她这才看清他的模样,发现自己最后的疑惑完全是“何不食肉糜”。 青年面色苍白,神情痛苦,他的下唇被咬破了。 拂开他的鬓发时,秦昭在他的脸颊上看到一个墨字。她认不出是什么字,却能辨认刺字人的粗暴和伤口新鲜的红肿。 红肿宛若一条条狰狞的蜈蚣,将青年原本清俊的脸毁坏殆尽。 白衣人身上的血污集中在下肢。秦昭条件反射地掀开他的衣物,瞧了眼出血点的伤口,却不想眼前的创口令她惊愕万分。 他的髌骨消失了,似乎是生生从他身上剜去的。他的昏迷与慢慢升高的体温,绝对和这伤脱不开干系。 天杀的密室—— 到底是谁在做这些伤天害理的事! “救我……活下去……不能死……”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清。” 秦昭俯下耳朵,青年昏迷中的言语很难辨认。 她区分不了那些怪异的音节,带着方言口音的字词加深了理解难度。又或许因为白衣人太虚弱了,他的声带根本不能好好工作。 “现在不是管你在说什么的时候……我得带你去看医生,你的伤口再不处理可就糟了。” 秦昭吃力地扶着青年坐起,让他半靠在自己怀里。而后举起火把,环顾四周。 这里根本算不上院子,只是一条空出来的死胡同。三面全是围墙,唯一连接通外界的地方,可能就是来时那间囚牢了。 死都不会再回牢房的,绝对! 没有路的话,就自己开条道,自己闯个出口。 秦昭仔细打量着围墙。 比起司空见惯的、至少两米打底的墙,这里的围墙矮到她原地起跳就能扒上墙头。只要四肢协同一下,翻过去不算难事。 但带个人的话…… 尤其这人没了髌骨站不起来,甚至还昏死过去根本没法配合。秦昭有些头痛,逃离的难度系数忽地拉到顶尖。 青年连昏死过去都不安稳。 他皱着眉,低哑而破碎地发声。头在秦昭怀里小幅度地转动,甚至某个瞬间,他惊醒过来伸手拽住了她的领口。 一双失神的眼睛,像是风雨里飘摇的浮萍,被外物疯狂鞭策打压着,永不甘心沉底,一次次浮出水面。 尽管他是因剧痛无意识地睁眼,秦昭在这双被迫沧桑的年轻凤眸里窥见他灵魂的一隅。 她顺应着覆上他的手背,男人的手大她一整圈。 无暇的手安抚着他紧绷的手筋,以温柔祛除痛楚。 “安心,我不会丢下你的,一定带你出去。” “……” 她的承诺轻柔而坚定,他仿佛真的听见了,松开手彻底闭上眼睛。 安抚好怀里的青年,秦昭略带愁容地望向围墙。 已知她绝无身怀秘技的可能,试问普普通通的女孩子,要怎么带着一个青年飞檐走壁? 思维碰撞,想破脑袋都找不到正解的秦昭突然听见了鸟叫声。 是鹧鸪。 山地林间才能听见的鸟鸣,换在院落里显得格外突兀违和。 秦昭抬头,鹧鸪声传来的方向,墙头不知何时蹲着个带着斗笠的黑影。 在她屏住呼吸的瞬间,火把忽然炸出声响。墙头的黑影立马握住腰间的剑柄,伏低身子冲她射来森然的眼光。 秦昭下意识护住怀里的人,怔然与黑影对望,一动也不敢动。 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是你吗?” 又是难以辨认语音。 秦昭甚至怀疑从囚牢出来之后,华夏的地图被换成了外国。 否则就算是杂着方言跟口音的中文,怎么可能半个字都听不懂呢。谨慎起见,秦昭选择以不语应对。 墙上的黑影见她没有额外动作,侧耳听了听,握剑的手遂松开。 “小姑娘挺机灵啊?看来不用杀进去接人了。” 黑影摸了摸斗笠冲她笑了声,秦昭如听鸟语。只见黑影朝墙下打了个手势,便环臂坐在墙头。 “阿一,上来接货,这趟带添头。” 黑影话音刚落,墙头立马又多出个人,呼吸间就跳落在秦昭身边。 这人身形高大,动作却轻健得很,落地连灰尘都没溅起。 “啊,啊。” 他憨厚地挠挠头,指向秦昭怀里的青年,然后伸出手。 “女娃子发什么愣,快把人给阿一。” “啊。” 黑影在墙头低声催促,秦昭犹豫片刻,让阿一过来接怀里的人。 阿一把青年小心地搬到背上,冲她点头示意,接着便左手环背固定白衣男子,冲刺、上墙、右手勾挂起支,健硕的身子一旋,竟背着人从矮墙上飞过去了。 原来轻功是真的? 秦昭目瞪口呆。 黑影笑笑,冲秦昭递出右手,似乎要把她提着飞过墙。 秦昭拍拍衣服,把火把塞进黑影手里。就着火光,她看见一张疑惑的、饱经风霜的脸。 轻功体验过墙可以,提兔子翻墙大可不必。 秦昭吹吹手掌,退后小跑上攀,在黑影讶异的目光里,轻松翻坐在墙头。 “哈哈,彩。” 秦昭没有搭理黑影,坐在墙头的她居高将周围的一切尽收眼底。 没有高楼林立,没有灯火通明,没有人声鼎沸,没有车水马龙—— 云中的月光无情地将一切展开在她眼前,能见度不高的深夜,一座存在历史书册上的城池,被遥远隐约的城墙轮廓包裹在她脚下。 或许从一开始秦昭就知道答案了。 无论是不寻常的“密室”,还是两具死尸和白衣男子的衣着打扮,都和二十一世纪格格不入。 她只是自我欺骗着,下意识忽略那些致命的细节,不到最后都能将之归于巧合。 很遗憾,她的侥幸被眼前的一切击得粉碎。——你穿越了。 ——秦昭,你已经不在诞生出你的世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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