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好几年没碰过它们,金属稍凉的质感却依旧无比亲切。 看看这简陋到寒碜的场景,甚至电视剧里战场边上的战地医院都比它靠谱。 如果是导师在这,估计早就在骂“草菅人命”了吧。 已经不知道违反多少条外科手术的条例了,无菌似乎是根本不可能实现的理想。 秦昭从一开始会怔愣片刻,到现在面无表情地清点器械数量,也只用了三分钟不到。 开玩笑,秦昭甚至开始吐槽自己没上过这么憋屈的台——虽然这才是她人生里第一台给人做的手术。 没有器械护士,没有主刀和助手,闺蜜口中麻醉医师可爱的小绿帽也看不到…… 纱布要节省,一块当成两块用;刀柄只有两个,估计等会还要当场表演术中换刀片;就连酒精在她从消毒执念清醒过来后,也就只剩小半瓶了。 这是一场只有孤独相伴,没有支援的手术。 在遥远的时空里,为了让一个素未谋面的人痛苦少一些。 秦昭吊好小手电,推开开关。 和火把完全不一样的强光投下,顿时将青年糟糕的膝盖照得血肉模糊。 还是太暗了…… 秦昭翻遍了整个房间,也只找到了两盏小小的油灯。废了番功夫把它们点着后,她不禁感慨电视剧太会骗人。 油灯下拆捡器械还行,做手术那是在做梦;手电的光只有那么大一点,吊在空中还会晃动…… 窗户就一块木板加根撑棍,月光根本照不进来。为了保证手电不会时不时被风吹动,秦昭把门窗全关了。 她非常怀疑,这台清创术做完,她会和消失的黑袍老者一样目不能视。 要不就等白天? 青年的体温又高了些。她或许能等,但他不能。 从未想过,清创可以难到让人迟疑不敢动刀——和个人技术关系不大,纯粹是外物束缚会让人绝望。 外科医生如果离开了团队,离开了医疗器械,离开了医学和科技发展的支持,除了脑中的知识和手上施展不开的功夫,他们和普通人并无二别。 “毋死……毋死!” 青年的呼喊让秦昭回神。 他依旧在昏迷中,意识似醒非醒,手指屈起,死死抓住身下的床单。 处在极痛的人体自有一套保护机制,保障躯体得以存活或慢性死亡。 但生命于挣扎中闯出生路是刻进灵魂的本能,有些人的意志永远不屈服身体的安排。 他们偏要在痛苦里镗出一条血路。 具体到这个人,他大概每一个毛孔都在说着类似“要清醒地活下去”这样的话吧。 “我害怕那双眼睛里的光熄了,也害怕那双眼睛里还有光。” 《白色记事簿》里,秦昭最为这句话动容。 前半句是她放弃学医的缘由,而现在,她愿意为了后半句再次拿起手术刀。 “别怕,我一定拉你回来。” …… 生理盐水和双氧水被秦昭大致分成两份,毕竟不能像曾经实习那样,毫无顾虑地大肆挥霍着用了。 透明的液体灌进碗大的伤口里,流转着将血污冲刷出来。 青年条件反射,身子颤动着,痛呼被他咬碎在唇齿间。 秦昭见他这样便判断人并未清醒过来。她连忙用手肘压住他的腿,加速冲洗创口里的沙砾草梗。 “坚持一下,麻醉药不多,我不敢浪费。相信我,我不会让你痛苦太久……” 身下的人反抗有些激烈,秦昭只好侧头轻声安抚。 就算语言不通,有些情感只要付之真心,是可以无障碍传递的。 “把你自己交给我。休息一会,然后我们一起努力活着。” 秦昭看青年眼睛似乎睁开了一瞬,忽然有些鼻酸。 即使他还不能说话,只会给她单调重复的反应——甚至只能让秦昭面临的境地越发艰难,但青年的存在确是这场该死穿越里她唯一的慰藉。 如果没有这个人,秦昭估计自己会在历史的洪流里变成一粒沙。 情绪转嫁在他身上,她似乎就有了阶段目标。达成一个目标后便会衍生出下一个,直到她彻底适应遥远的时空。 秦昭丝毫不觉得自己是他的救星。 如果不能回去现代,青年反而更像是她的救命稻草。 ——所以赌上我的一切,我绝对不会让你倒在这里。 挣扎停下来了,像一个奇迹。 她看到他虚睁的眼睛又阖上,忍住眼意的涌动。 不能哭,至少不能现在哭。 若是眼泪掉下来,手术视野就要被破坏了。 “谢谢你,安心睡吧,我轻轻的。” 两条腿的创口冲洗完毕。秦昭核对完麻醉药的有效日期,立马给最近的膝盖喷洒利多卡因。 然后她拿起镊子,就着小小的手电光,迅速又仔细地将顽固的碎骨、沙砾和草梗一点点清出来。 秦昭清理完这些杂质,顺着皮丘逐层进针麻醉。 等局麻生效期间,跪着做手术的她直起身,闭眼舒展快僵硬的肢体,再用手肘的衣物擦掉额头的汗,心里突升感慨: 麻醉药是好文明。 在皮肉里翻找污物都没有让青年剧烈挣扎一下,麻醉果然是外科医生的勇气。 进度还算顺利,就是眼睛快废了。 秦昭休息完毕,拿起手术刀准备开始切除坏死的组织。 思维猛地拐弯,她突然意识到核对麻药有效期限在这里是完全可以省略的步骤。 光看数字的话,麻醉药的有效期限似乎变成了两千多年。 ——史上最长有效期限的麻药在我手里。 ——震惊,我的麻药这辈子都过不了期。 秦昭笑笑,暂停跑飞的吐槽欲。 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上台手术,即使只有她一个人,依旧无师自通了手术室里的欢乐整活。 还能说笑话,就是好事情呀。 她提起手术刀,眼神越发坚定。 而身上的酸痛却不翼而飞了。 …… 在尽量保留骨膜和保障骨膜供血的情况下清理坏死组织,关注病人体征随时补局麻,再把受损的血管结扎缝合,肌腱吻合缝合,最后轮到皮下组织和皮肤。 打上最后一个外科手术结的时候,秦昭几乎以为自己的膝盖也随之而去了。跪在地上伏着身子做手术,这种经历打死她也不想再经历第二遍了。 谁叫这里的床只有这么点点高! 简直太难为人了。 脱下橡胶手套拆掉手术服,秦昭撑着床沿翻身靠床坐在地上,就差瘫成一团猫饼。 身体酸痛异常,一点力气都没有了。要不是还有一丝理智,秦昭甚至能直接席地躺下,闭眼睡过去。 和疲惫相对的,是难以言喻的欢畅与欣喜。 没有辜负那双眼睛里的光,没有胆怯,救了能救的人…… 真的太好太好了。 先前忍住的眼泪终于能自由落体,尽情地下坠。 秦昭扭头看向躺在床上的青年,就算泪眼蒙眬,他的脸仿佛能穿过湿咸的泪水,清清晰晰地映照在她的眼底。 哭着哭着,秦昭渴了。 “好惨哦,做完累死人的手术还要自己倒水什么的……” 她挣扎着站起来,揉揉酸软的腿。 “你也渴了吧?那我先去取水——幸亏我有先见之明,洗了锅、烧了开水哦。” 油灯早就熄了,解下手电筒游魂般飘到厨房,秦昭咬着电筒取下吊着的锅。 她先前点起的柴火烧没了。打开陶盖,幸运的是陶锅里的水还有些温。 在厨房里找了一圈,秦昭挑出最像瓶子的器皿,终于滋润透口舌的干渴。 秦昭提着陶锅和水瓶一起回到卧室。青年没有醒来,她拆出一团脱脂棉球,沾湿后抹到他唇上,水便从唇缝渗进嘴里。 青年的嘴唇下意识耸动,他的身体也在渴望水分。 紧绷的心弦放松,身体的劳累便从骨子里透出来。秦昭的手快提不起来了,但内心的慰藉却让她整个人无比满足。 喂完水,秦昭给青年肌肉注射了一支青霉素。 原本她还有些纠结,给古人用抗生素要不要减量。在脑子里正反辩论差点把自己弄宕机后,她还是按照正常成年人的用量给药。 把床上的手术器械和药瓶收拾一番,器械盘放到不远的矮案上……秦昭正发愁自己在哪休息,毕竟小屋子除了床再也没别的寝具。 青年似乎被梦魇缠身,在床上挣扎起来。她顿时睡意全无,生怕他崩断膝盖上的缝合线。 炎症引起的发热,此刻终于在青年身上爆发出来,不一会他额间满是汗珠。 秦昭慌忙地倒水,沾湿巾帕给他擦拭。再次重复喂水的动作,一遍遍祈求药水快些起效…… 不知何时,天光从门外探进来。 她紧握住他的手,趴在床沿睡熟很久了。 …… 秦昭是被脸下轻柔的抽动惊醒的。 她甚至是顶着鸡窝似的头发,迷离着眼睛,嘴里还念咒般喊着“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半梦着弹起身来的。 完全清醒过来是因为一声轻笑。 她打完哈欠彻底睁开眼,才发现他早醒了。 青年竟然已经在床上撑坐起身。 只是他右手被秦昭扯在怀里,坐势显得有些怪异。 风从门外吹进来,挑起青年自然垂下的长发,他脸颊上刺字的红肿便额外醒目。 但秦昭在他带笑的凤眼里看到无数的风光霁月——伤疤在他的脸上也算不上破坏,反倒洗去了他过多的儒雅气,越发英气逼人。 秦昭内心一句咒骂蹦出来,她昨晚竟然没关房门。 她怎么能做这么不靠谱的事,让病人受凉了怎么办? “你什么时候醒的?怎么能坐起来呢,让我看看伤口……还好没崩线——你知道为了缝好它们,我半条命都快去了吗!” 秦昭压下脸上的燥热,想把青年按回床上躺好。 不知对方手臂如何动作,她的手反倒被他压下。他不懂声色地恢复端正坐姿,标准得可以写进仪态教科书。 青年的眼睛在说,不急。 秦昭仿佛被捏住命运的后颈皮,紧张得声带都在打颤。 她听见他跟她说话。 在她不停给出困惑的微笑后,同样的一句话,他大概用了四五种不同的发音方式。 秦昭不禁扶额。 差了几千年的时光,就算青年把华夏大地上所有的方言都说一遍,她也是听不懂的。 普通话是好文明! 种花家的人怎么能不说普通话。 秦昭有点崩溃。难道就没有能有效地和古人沟通的方式吗?祖龙大大你在哪呢,书同文进度能再快一点吗? ——唉,书同文? 对了,能写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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