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华夏几千年文明,即使沧海桑田,文字传承从未断绝过! 秦昭连忙起身扯过外套,在口袋拿出一根练书法的满墨便携毛笔。 她闭上眼睛,手指在空中挥动,思维宫殿从她脚下展开。 灵魂在宫殿里快步穿梭,路过无数的记忆匣子。 她手指轻点,划开一座座书柜的标签。 艺术——中国书法——篆书。 《中国篆书大字典》,李志贤,1997年版。 翻书。 索字。 青铜剑——汉代以前。 圆形剑首,首面内凹,圆柱剑柄,柄上双旋——大概率是把战国剑。 能说多种语音——青年大概率是这个时代少数的知识精英。 满足文字交流的条件。 那就用秦篆赌一赌! 秦昭睁开眼,提笔在手心写下自己名字的篆书,在青年面前展开。 “秦、昭。” 她手指着自己,然后点点手心的篆体,用字正腔圆的普通话慢慢念出名字。 “秦、昭。” 他会意,不动声色地看完她的字。良久才用绕口的发音回应她。 他在用上古汉语念我的名字。 秦昭眼睛一亮,刚要跟着学,青年又用另一种发声再次重复了她手心的字。 不对不对—— 我不是要考察你会多少种不同的方言啊! 小朋友都知道,认识一个人先从交换名字开始。 “你的名字!” 她焦急地用笔点点他的胸口。 他却愣住,眼中暗色流转,没有接话。 秦昭有些急了,她提笔在手背上写下“膑”的篆书,再次递到他眼前。 古往今来,只有一个人被“处以刖刑而黥之”。 青年和他的重合度太高了。 “伯……” “膑。” 秦昭念出这个字的时候便后悔了,脑子一热的行为简直比在对方伤口上撒盐还要过分。 她羞愧地抽回手,不料却被青年抓住了。 她看他就着这个字眼底起风暴,看着他咬住喷薄汹涌的恨,眼中的锋锐快化作攻城时铺天盖地的箭雨—— 最后是归于一声无法言说的仰天大笑。 青年把秦昭的手托起,轻点自己的胸口。而后抽出她的便携毛笔,又多添了一个字。 是“孙”的篆字。 他对上她的眼睛,微红的眼里还有未退的锋锐。 “孙、膑。” 秦昭脑子轰地一片空白。 历史的车轮刚刚似乎毫不留情地从她脸上碾了过去。
第5章 劈开皮肉,敲断膝盖骨,然后生生剜去它时,孙伯灵在令人疯魔的剧痛里学到第一个刻骨铭心的教训: 被背叛的代价有时候大到要搭进人的一生。 第二块髌骨被取出来时,孙伯灵已经被难以承受的疼痛折磨得昏死过去。 行刑人饶有兴致地用冷水泼醒他。奄奄一息孙伯灵的眼前下着冰雨,被人拽着头发提起头,强迫他在痛苦的战栗里睁开眼。 宛若战后炫耀战利品般,孙伯灵模糊地看到自己的髌骨被送到面前,碰撞出清脆的声响。 离体不久的骨块还带着他肉身的温热,他眼睁睁地看到它们被丢进一旁的火盆里,白玉色被火光吞噬成枯萎的焦黑,年轻的梦化作空气里的焦糊味。 孙伯灵满腔的热血,就这样凉了下来,变成刺骨的冰。 “伯灵,以后我们一定要一起成为最厉害的大将军,到时候还要这样比试,不醉不归。” “伯灵,刚刚的推演太精彩了。下次我不会再让你。” “伯灵,我等不及要去建功立业了。等我成名,你要来找我呀。” “师弟你何时出的谷?来找师兄为何不提前与我说说……” “师弟,师兄最后问你一次,兵书你写还是不写?” “孙伯灵,休怪我无情。我一路摸爬滚打至今,你的存在着实令我睡不安稳。” 庞涓—— 孙伯灵这一生,毁于天真,毁于错信,毁于不争。 他被压着粗暴地在脸上刺字,墨色渗进皮肉里再也洗不干净,耻辱印记要跟着他度过被人指点的余生。 牙咬碎了,手握伤了,身体残了……孙伯灵却不想死了。 如此死去,有愧先祖。 有愧自己。 被扔进囚牢的瞬间,孙伯灵咽下所有的血泪,收起此生的天真,苟延残喘着承受每一次清醒时身躯被滔天的复仇之火焚烧。 祖父曾告诫后人,不争者不必学他的兵法。孙伯灵曾以为战争只需争胜,却不懂争胜只是第一步——胜利果实也要争,不仅要争,还要把它争到手里。 他的眼睛太单纯,只肤浅地沉迷于战争的艺术。 他不懂战争不仅存在于国与国之间,人与人之间的战争或许比两军对阵更来得狠辣。 争活,争自由,争命! 全凭意志吊着口气的孙伯灵不仅要活着出去,他还要堂堂正正地任职军中,在战场上把他承受的苦难全部还回去。 庞涓—— 此仇不报,吾枉为人! …… 因秦国似有异动,庞涓受命前去秦魏边界。 囚牢便冷清下来,孙伯灵终得喘息之机,调动被疼痛绞成混沌的大脑,思索日后该向何方。 养好身体,恢复行动力。 蛰伏起来,直到机会来临。 必要时可以装疯卖傻,庞涓疑心重,那便和他用年华打消耗吧。 没有人能逼孙伯灵认输。 这世上已经没有值得他认输的人了。 想通和制订计划并未消耗太多时间。 孙伯灵躺在草堆上,清醒时就在心里默兵书抵抗肉身的疼痛,直到扛不住才昏睡过去恢复体力进入下一个轮回。 随着庞涓离开大梁,孙伯灵受刑第三日,看守便锐减到一人。 当夜,有婢女前来送食,言齐国使者至,大宴宾客,今日肉食配酒。贪杯的看守迫不及待抓起陶壶大饮。 看守视线转移,婢女抽身为孙伯灵添浆。他一眼便知此女来意,不禁在心中冷笑。 婢女是齐使留在魏国的暗线,齐使私下接见过他,当日便是此女作陪。那时的他一心想与庞涓共事,婉言谢绝招揽。 齐使当即笑而不语。 临别时意味深长地留下耳语,随时恭候他更改决定。 一介外人都比他识人清。 现在他身陷囹圄,正是雪中送炭的绝好时机——给绝望之人希望,能用最小的代价赢得最好的回报。 孙伯灵只是身子残了,脑子可没有坏掉。 齐使若真想营救他,大可在庞涓囚禁他逼他写兵书时就带他走,不必非等他陷入绝境。 如此做法,大概不想暴露时齐魏交恶,再者便是御心,他们要牙利的狗,更要忠诚的狗。 无所谓了。 早些出去,早些复仇,早些隐世。 荣辱悲欢,于这身残躯已是浮云。 “先生心意可有更改?” “伯灵愿入齐。” 婢女笑了,伴随锁链坠地的还有看守扼颈挣扎踢到案几打翻食物的声音。 她泰然自若地转身,冷冷地看着看守痛苦地呼吸。却不料男人死前爆发砍出生命里最后一剑。 婢女捂着脖子缓缓坠地,她示意囚牢里的人快些离开,不要错过接应的人。 孙伯灵咬牙强忍着锥心之痛,十指抠地,一寸寸爬向自由和复仇的路。 婢女弥留之际,准备将袖中的木牌掏出来,给接应的人留下指示。 最终,她将木牌压在身下,取下腰间的秦验握在手里,停止了呼吸。 ——那是她短暂的一生里,最宝贵的东西。 …… 孙伯灵爬出囚牢时身体已经濒临极限。 意识似有似无,觉察到有人经过时,他用尽全力拽住了那个人的脚踝。 “救……救我……” 这是他最后一次示弱。 他要抓住机会,即使没有尊严地赖上这个人,也一定要逃出去。 迷离间,他抓住了那个人的衣襟。 恬静的香气……像是小时候把祖父的兵法竹简抱出来晒太阳时的味道,安心的幸福。 他拼命睁开眼,看到自己丑陋的手边停着一只璀璨的蝴蝶。 月下,那双仿佛净土的眼睛成为他意识中断时最后的画面。 ——世间哪有那样的眼睛。 友善的,仁慈的,明亮的,没有钩心斗角,没有烽火硝烟,没有污浊浸染…… 是个月亮似的女子。 像是来自世外桃源一样。 大概要被丢下了吧。 毕竟真有这样的人,怎么看都不是来接我的呀。 …… 孙伯灵无法醒来,他掌控不了身体,却意识到有人在为他处理伤口。 即使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打理玉器一样,但非人的伤口有着非人的痛,即使他能用意志抗住疼痛,身体也会条件反射地挣扎。 神智短暂地清醒了一瞬,他又一次看到那双眼睛。她很难过,很愧疚,似乎因为疗伤时又让他痛了。 比起伤害我的痛,你给予我救治的疼,简直轻得跟风一样。 蝴蝶去哪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孙伯灵发现她握着他的手就睡在床边。 本是极其失礼的事,为避嫌他应该尽早收回手臂。但瞧见她疲惫的神色后,他最终没动,侧身使劲半撑着坐起。 掀起衣袍,他惊讶地看着自己的破裂膝盖被人用针线缝合起来。 如果不看分离的皮肉的闭合伤和线结,忽视少掉的髌骨,他的膝盖和从前也没什么区别。 疼痛依旧在,却没有那么难熬。孙伯灵发现只是睡了一觉,他的身体就不再那般沉重了。 神乎其技的医术。 齐使不会找这样的人来照看我。 才遭遇背叛伤害的孙伯灵,对医者亲力亲为地护理感到非常不适。他不理解、也不敢相信,世上还会有素不相识的人不求回报地为他付出。 视线在屋子里扫动,孙伯灵需要更多的情报,争取让自己不处于极其被动的位置。 床边,厨具陶釜竟被端上案几。用来盛放黍、稷或腌菜肉酱的豆,里面装的却是水…… 孙伯灵不知该如何评述这般混乱的搭配用法。 旁边的白盘吸引了他的注意,染着血的纱布不必细看,剔透的小瓶不似人间造物,银光闪闪的器械更是让他大开眼界。 无法辨别材质的金属,精巧绝伦的造型,兵家出身的他对这些器械的制造者十分敬佩,不知要消耗何等的物力人力,才能铸成这些小而精的物什。 她就是用这些东西救了我。 孙伯灵已经断定,她和齐使绝不是一路人。至于为何会出手救他…… 他眼神微暗,神情渐冷,开始想将手臂抽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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