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冬山如睡,黑黢黢的夜风撞在窗棂上,惊不起半点室内暖烘烘的气团,少女扎着长发,耳畔歌声轻柔,劈里啪啦地敲过键盘,针织衫挂在臂弯,奶茶温热的甜香逸出,缭绕呼吸之间。 而后一切破碎,天光碾碎皎洁玉壶,金红色的霞光撕裂昏蒙天际,金色漫流,如浮光,如朝雀,如他眸中灼烧的星辰。 柳色清浅,他身披银甲,同少女漫步古巷街头,春雨如酥,如雾缭绕,他神色略有疲倦,笑意却直达眼底。 绿荫森森,他拾阶而上,向身后伸出一只手,被少女握住,便什么办法都没有,就这么任由她攥紧,漫山杏花迎面而来。 层林尽染,他拥着怀中女子,温热的唇映在她溶溶月镀的长发上,微凉的香气直入肺腑,白玉微染,她面上飞红,抬眸对他笑,似霓裳花灼灼怒放,热烈烂漫,他轻咳一声,别过头,努力不去看她凝脂般白皙皮肤。 积雪盈尺,他环着她的腰,鸦羽般的长睫扫过她冰凉细腻的肌肤,激起星点战栗,炭火哔剥作响,他极尽温柔与克制,将那朵金红霓裳笼在掌心。 你听见他的声音。 阿离。 从礼让言辞,到和声温柔,而后眼底眉梢,皆是缱绻柔情。 阿离。 他搁下狼毫,纸上墨渍未涸,笔墨:端正,翎毛丹青,屈铁断金,却写不尽流水缠绵,思卿无止。 他许你此生。 你们这样年轻,这样热烈,竟笃信天长地久,海枯石烂,笃信生命中还有无数个四季,笃信陪伴比日月更恒久…… 竟将瞬息的浮光,错认成永恒。 最轻零飘渺的期许,化作泥胚石雕,沉重摔落在现实的山崖间,撞了个稀碎。
第81章 崩溃 你就那样立在原地,浑身都在发抖,从细小的战栗,扩成剧烈的颤抖,眼睛,嘴唇,手指,竟没有一处控制得了,四肢百骸中都传来一阵刺痛的感觉,呼吸间,都仿佛有千百细针扎穿骨髓。 你闭上眼睛,将汹涌的泪意憋了回去,再不敢多看半分。 你想起来了,你不是什么魔神,差远了。 你只是个普通的少女,生在和平繁荣的时代,在三月涤荡的春风中跌跌撞撞地长大。 你是父母掌心的明珠,是同桌嘻嘻哈哈的损友,也曾天真乖顺,也曾叛逆不驯,拥抱过双亲,也忤逆过好意,再寻常不过……竟已恍如隔世。 你想起来了,于完整的记忆之外,艾利欧格蒙蔽你的唯一事实。 她的确没有篡改你的任何记忆。 可她暗示你忘记了一件事,任你如何揣摩,都决计不会有的一个想法,生死无解。 可阴差阳错,万世轮回剥夺了你的记忆,却也会在轮回终结后,将漫长时光,尽数归还。 于是你记起来了。 你是终将离去之人。 同此世相遇的一刹那,就注定了离别。 而一个离别之人,不该奢求珍贵的情谊,不该窥伺世间最璀璨的宝石—— 岩石尚有心,他亦是如此。 在两线交错之后,你们终将离别。 你会辜负他的全部心意。 可你却忘记了。 一响贪欢,何敢负君良多,阴差阳错。 你陡然觉得浑身无力,滑落在漫无边际的黑暗中,十指插入如月似水的华发,圆润的指甲嵌入柔软的血肉,松雪似的肌肤下透出淡淡的绯意。 你听见自己口中支离破碎的嗬气声,不知是哭是笑,耳畔嗡鸣作响,嘈杂的呓语汇成潮水,淹过你的口鼻。 一道金光掠过你的眼角,周围腾升起淡淡的雾气,一道稀薄的人影若隐若现,朝你伸出一双几近透明的手来,似乎想要拥住你。 “阿离……” 你觳觫,颤抖,不寒而栗,身子后倾,瞳孔放大,极力躲开那双手。 你低头,几滴剔透的水珠毫无预兆地掉下来,你始料未及,像是被逼得有些疯狂了,竟是低低笑了一声,望向珠光上光怪陆离的倒影。 你不敢信这是自己如今的模样。 月白的长发,清透的双眸,这个面目陌生而可憎,贪婪而无知的面孔,竟会是你。 你做不出任何反应,你只是觉得冷,如坠万丈深渊。 你都做了什么? 一届异世游魂,于一段注定终结的旅途,你向他讨要了怎样珍贵的事物……你一时蒙昧,同他许下怎样的谎言? “对不起,对不起……” 你嘴唇哆嗦着,觉得心都要撕裂开来,血脉凝结成冰,寒凉入骨。 “阿离,看着我。” 那声音很虚弱,那双手渺似云烟,仿佛呼吸间就会吹散,却温柔如旧,坚定如旧。 你疼的蜷缩佝偻,意识朦胧中权能失控,银色光华流转,细碎的回忆犹如银沙,自无尽虚空缓缓显现,闪烁,银光汇聚成画卷,过往如潮汐般涌现,将记忆如幻戏般一幕幕呈现。 他看得分明。 如此清晰,如此拙劣。 你不敢看他,你将卑劣尽数剖白,求他怨你,恨你。 而后离开你。 “对不起……” 久远的记忆和温柔的声音融合交织,说不清是酸楚更多,还是苦涩尤甚。 “阿离!” 他很焦急。 你摇头,踉跄着退避,水珠一颗一颗滚落,你扯着自己的长发,身子佝偻成小小的一团,再不敢去看那金色的人影,再不敢触碰那双手中霓裳花瓣的温柔。 钟离,钟离。 他是那样喜爱你,他是那样珍视你…… 他曾于盛夏寒潭拥着你,潮湿的水汽裹挟着微颤的身躯,金眸盛满辉光,一字一句,没有丝毫犹豫,郑重允诺。 他说,他会一直在这里。 是你不甘心,是你要拮取天穹上的明光。 他那样温柔,从来依你,他说,他说—— 你当值得世间一切美好之物。 你喉间似卡着千万把尖锐的刀片,素来挺直的脊梁几乎就要折断,你抱着自己的头,任指尖殷红滴落,手指痉挛,僵硬地跪倒在地,再抑制不住,喉间滚出一声沙哑的呜咽。 “啊……” 他正看着你,你不能,不可以,再以眼泪博取他的同情。 可你听到一阵压抑而隐忍的哭泣声。 哭声的主人,像是百般尝试去控制内心的苦痛,可终究控制不住。 滚烫的泪珠划过双颊,一颗一颗,浸透金红欲燃的裙裾,红蝶双翼载着晨露,再翩不能,纤薄的翅羽几近折断。 记忆的滚石坠落,砸穿冰海千尺寒霜,激起苦浪万顷。 原本隐秘的抽泣,变为悲怮的大哭,似乎要将一切的自责和无助都倾泻出来。 你注定辜负他啊…… 他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清楚,却在看不透的重岩叠嶂中,在百般隐瞒中——许你此生。 许他此生。 他曾执你之手,嗓音低沉温柔,眸光沉静,同你共绘遥遥时光,纵容你的犹疑,笃信你的心意,极尽耐心地等待你的信任。 他曾克己守礼,拥你入眠,好似捧着一束易碎的月光;他曾紧张拘诸,剖白心意,掌心的汗意打湿聘书;他曾剥离逆鳞,护你周全,爱与此心同予一人。 他曾……撕裂真魂一缕,护你神魄,伴你轮回。 他是如此爱你。 于是那些爱意化作寒霜利刃,洞穿了你的心脏,尖刀翻搅着血肉,肋骨劈裂,再一起扯出。 也不能更痛了。 你将神明拉下神坛,牵动他的悲欢,点燃他的沉静,曳他入红尘。 而后抛弃他的一切,挥一挥衣袖便要离开。 得了他的心,再弃如敝履。 何等的卑劣。 沉眠的熔岩缓缓苏醒,在血管中舒活着筋骨,灼热暴烈,蓄势待发。 负罪感比火焰更灼热,要将你与生俱来的冷静,无畏,坚韧都烧成灰烬,焚成残渣。 麻木的神经微颤,你想,你终究还是毁了他。
第82章 捉弄 剜逆鳞护其身,取真魂镇其魄。 他自奥赛尔一战归来,便已有所决定。 逆鳞关系他安危,真魂于魔神来说,更是至关重要,完整而坚韧的灵魂是魔神抵御磨损最可靠的壁障,若陀为此事同他争执许多,言阿离并非肉体凡胎,无需过度保护,劝他再三慎重,他坚持如此,不觉有何不对。 怎会不需要? 阿离和寻常女子不太一样,她初至璃月,也曾乖巧柔顺,稍稍熟稔,便展露出活泼倔强的那一面。 她同归终、流云、歌尘她们都不同,温婉似水,又洒脱热烈胜火,看着娇柔,实则心思缜密,又肆意妄为。 笑意盈盈间递过一盏药茶,叫他一时不慎,竟上了她的当。 若陀总说他太惯着她,他却觉得,离禀性如此,难能可贵。 看不惯的事,便勇敢地站出来,想办法去纠正,偶或出格,心中却自有信念,并躬身践行。 她天性不受拘束,善与诚都热烈,像这乱世间的一捧火。 光焰灼灼,能燃尽硝烟滚滚,刺穿黑云浓密,而后皎月如洗,玉壶光转,披落在疲惫的枪尖,将战场上的残垣断壁覆成细雪滚纱的画卷,而那光焰流转,簇成流心花瓣,于无声处盛放,娇艳烂漫,予疲惫的战士片刻安宁。 他忍不住仰起头。 沉闷凝滞的晨风涤荡,将灰烬扫清,而后他注意到枯瘠的枝头绽开一点微红。 他停下脚步,抬眸,枪缨垂落脚边,无尽怨魂都在花繁月皎中柔软,将疲惫汇成云雾似的一团,叫他轻轻叹了出来。 最初,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不知何时柔软了眉眼。 他于九尺寒冰中,窥得一朵花的温柔,不禁在片刻春意中打个盹。 后来,他想护她热忱赤诚,不愿她以规矩勉强自己。 他曾设想过,她在种种顾虑下敛了性子,终日沉闷守礼,笑颜不再。 只是想象,便让他心头沉重,难以忍受。 若她不想受拘束,他便尽力帮她除去那些掣肘,她尽可以自在做她自己。若她不愿困于过往仇怨,他也会尽己所能,护她周全。 她从来如此,就该如此。 他是契约之神,既然许下了承诺,便一定要践行契约。 再后来,她烧毁所有顾虑,抛却昨日沉重,要同他缔结更深的契约,他方才惊觉,他所思所求,不止于此。 他亦有私心。 长夜浓重,她予他透明梦境。晨光熹微,她伴他脚步轻盈。 于是他想留住那轮夜夜不减的清辉。 他同她对视,火色牡丹簇在身侧,一字一句,极尽郑重。 “阿离,我心悦你。” 他从不曾向世人索求些什么,可他确然对她别有所愿。 他愿霓裳明艳长盛,愿月光永不倾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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