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看来,所有人都同样陌生,羸弱,卑劣。 也包括她。 大阵伴着腥风血雨落成,待冰冷白光罩在荻花洲大地时,人人称颂尊主贤明圣德,几无进言驳斥者——他们大约也明白,神明不在意任何人的死活,渺小如他们,不能在她心底掀起半点波澜。 她耳根很是清净了一阵。 有段时间,她起了垂帘听政的兴致,又苦于实在不通政务,甚至识不得几个大字,便在白塔摆了软榻,命人来讲经授文。 被点中的老头像围场里的猎物,憋着一口气,声音掐成细细一缕,生怕讲书的调子高了低了,脑袋就滚下千丈白塔。 艾利欧格听得头疼,阖上眸子,支着脑袋昏昏欲睡。 老人松一口气。 这是好事,至少意味着他今日能活着回去, “人莫鉴于流水,而鉴于止水,唯止能止众止……” 睡梦中的艾利欧格突然睁开眼睛,猩红的眸光垂落在须发皆白的老人脸上。 老人脸上皱纹一颤。 艾利欧格毫不在意地打个哈欠,淡淡道: “仔细讲讲。” “这……此言乃前朝学士子休先生所言,其意为以流水鉴身,不得其影,唯有静水方可如明鉴一般,映照出其人真实的模样。故唯止水方可照人,唯静止的事物方可使他物亦静止下来……” 艾利欧格闭上眼睛,秀眉微蹙。 “有病吗,为什么不直接照镜子?” 老人噎了一下,不敢反驳,垂首称是。 她双眉皱成一团,不耐烦地挥一挥手,叫那掉书袋的老头滚了。 她那时不懂,将“心如止水”的境界,认作凡夫俗子的无病呻吟。骤然发问,也不过是因为权能中有一未解之谜。 其名“止水”。 很快,她便散去了读书听政的兴致,任权贵世家勾心斗角,弄得荻花洲乌烟瘴气,她自北窗搞卧,不问世事。 没有“止水”,她依旧高居玉座,无可撼动。
第90章 将至 …… 是了。 艾利欧格恍然大悟。 你留给归离集的并非“暗示”,而是她不曾见证的“止水”。 心如止水,以照万物。 “本我”既无记忆,也无情感,是至清至纯的一捧水,可为天地万物所鉴。 乱心以鉴之,则水亦乱矣。 流水潺潺,奔流不息,弗能止也,映不出澄净倒影。 魈以过往畏你惧你,避你不及。 歌尘、流云因控魂术疑你忧你,不敢妄动。 他们控制不了自己的疑虑和思绪,那些晦暗的念头犹如深潭巨兽,搅碎一池清净,故不得真影。 于是他们映照而出的,也只是他们所犹疑的一切——一道视其为敌,冰冷无情的虚影。 阻遏他们前行的从来不是你,而是人心深处的动摇和犹疑。 静心以鉴之,则止水以为道。 净水无波,方可叩问一方清净,窥得掩于粼粼波光的真影。 岩神摩拉克斯,初时为她言语所误,错以为你不是你。 他先入为主地接受了“近归离集者,斩无赦”的说法,竟将自我定位为旁人,是以违心而行。 他不欲出手,又不得不出手,于矛盾乱绪中,险些错过他的阿离。 何以迟钝不知? 阿离是怎样温柔周全的人。 将归终与归离集万民驱至结界之内,孤身战恶兽,对归终万般叮嘱,若非岩神亲至,切莫擅离结界。 艾利欧格似乎又听见女子虚弱、发颤的声音。 “尤其是我。” 尤其要当心你,尤其不要放你入结界。 这是你强忍痛苦所想到的第一件事,是你以为自己将要失控,疼的意识模糊中最清晰,最执着的念头。 要小心你。 要当心“本我”。 三寸寒光直对归终额首,而归终神力衰竭,连破碎的语句都道不明,归离集万民生死系于一手,而你眼角眉梢,皆是冰冷淡漠的寒意。 隐瞒的一切骤然被揭开,真相摇摇欲坠,尚无人来得及解释这错综复杂的一切,局势瞬息万变,谁知你是敌是友? 你便在这样的混乱中,这样真相不明的误解中,守得归离无忧。 她所认得的阿离,对自己要求极为严苛,连世间最卑劣不堪的灵魂都不曾放弃。 若旁人疑你恨你,你自避之止之,不会有分毫怨怼。 如魈惧你,你便无视于他,予他退避的机会。 如流云疑你,你便不再遮掩力量,叫她看清。 你做了力所能及,力所不能及的,所有正确的事。 你那么渴望认可,却也坦然接受每一个结果,尊重每一个选择,以极巧妙的方式,成全了所有的温柔。 哪怕事与愿违,亲友背离。 可若有人以静观照己心,养心如水,止水澄波,不为外理侵扰,自可寻得掩于层林巨石间,真正幽静的一方水镜。 想靠近她?走过去就是了。 她就是这样温柔的人。 …… 一道律令掩在风中,越过苍茫群山,落在众人耳畔。 “自山后绕行,接应归终。” 歌尘瞥一眼身边人,魈苍白着一张脸,眸光低垂,一手立着长枪,一手扶着额头,抵御着脑海深处的阵阵刺痛——他受控颇久,一时沉垢尽除,难免揭开些陈年旧伤。 流云呆呆地望着两道相拥的身影,像是被瞬息万变的局势卡了脑子,混乱破碎的思绪搅在一起,因一时理不清头绪,一双狭长清冷的眸子睁得滚圆。 歌尘叹口气。 她离城数年,同魈少有接触,未有深交,却深知流云秉性。 流云素来心无净垢,爱恨分明,是个待人接物极诚挚纯粹之人,因而也理解不了太过复杂的事情,她大约是识不清帝君同离之间种种因缘纠葛。 歌尘张开五指,将那律令笼下,垂眸应道: “得令。” …… 山风轻拂,郁林浅吟。 未被波及的几颗皱皮枣树立在几座塌了大半的民居旁,梢头朝露未干,叶片晶莹湿润,在日光映照下,闪烁着微光。 你任歌尘等人绕过归离群山,自后方靠近结界,安抚民情,疏散群众。 你任由钟离拥抱着,目光越过他的肩膀,落在几丛芭蕉上。 芭蕉叶片宽阔肥硕,卷卷簇生,罩下一片青翠的光影。 长风送来嘈杂的人声,你立在高天之上,四肢百骸都泛着凉意,眸中映着那角鲜亮明丽的翠色。 外衫和披帛早已滑落,你只穿着一件郁金襦裙,钟离的外袍亦于激战中不知所踪。 他拥的这样紧,你落在他怀里,仰起头便会蹭过他的面颊,隔着薄薄的织物,一点轻微的摩擦都分外清晰,炸起细小的电流,他身体温热,皮肤紧绷,手臂有力地环着你的腰,灼热的气息将你笼罩。 太烫了。 仿佛伏地千里的熔岩,骤然寻得一处裂口,灼热的气浪裹挟着金红的岩浆喷涌而出,能融开九尺寒潭,拂去三冬凌冽,将光与热归于天穹。 于是寒水生温,海棠春醒。 血涌上来,一点点热意在冰凉的皮肤下乱窜,竟让发麻的手心腾升起些微汗意。 钟离眸光低垂,低沉的声音落在耳畔,缠着说不尽的温软缱绻。 “阿离,我……” 话音戛然而止。 你双臂猛地用力,挣脱了他的怀抱。 钟离愣了一下,下意识由你心意,将手臂收回去,踉跄了两步。 旋即,他反应过来。 你没再看他,目光落在极为高远的天空上。 几乎是瞬息之间,狂风大作,天光骤隐。 你张开五指,虚虚一握,一道银亮雪光自万丈低谷奔流而至,在你掌心发出一阵嗡鸣,将跌落时沾染的灰尘尽数弹开。 白光如泛滥的银河之水,漫延而出,顷刻间氤氲成迷蒙的一片。 你便立在这银白的星海之上。 生死一刹,你抬起右臂,天在水划过一线极深的白痕,刀锋掠过之处,竟像是荡起一片涟漪,涟漪浮动不休,你的身躯也随着泛起淡淡的银光。 这一刀,撕裂了空间!
第91章 一二三 天穹黑如泼墨,山河晦暗,众人或惊或惧地抬眼望去,只见昏天黑地之间,惟有两道光,如极夜流火,骤然相撞! 一道清如冷月,自泼墨山河乍起,莹亮如新雪,带着极寒的凛冽,穿云裂石。 一道明如丹霞,于九天之上骤临,沉郁如染血,挟着无上的威势,洞彻云霄。 一者骤然降临,猝不及防,一者意料之中,毫不犹豫。 两者轰然相撞! 巨大的气浪翻卷开来,将九天之上的云气一荡而尽,银光与赤雷相争,激射出一种异样的绯色,无形又似有形,如星火般逸散在山石之上,竟似火药一般,激起一片碎石和灰尘! 你的反应已是绝对快,只恨那赤光蛰伏许久,骤然来袭,终究是先你半分。 瞬息僵持后,巨大的撞击之力终于让你倒飞出去,你绷紧肩背,银光悄然覆在骨骼之上,作好了撞上山崖的准备。 疼痛并未如约而至。 一道身影靠近,一只结实的手臂拦在你身后,竟将千钧巨力尽数化去,稳稳地将你接下,任你由着惯性扑在他怀里,双手紧紧攥着他的衣领。 饶是如此,你仍觉得周身一阵气血翻涌,原本游走在四肢百骸的元素力经此一撞,倏忽散开,一时竟无法调动。 一击不成,第二道赤色接踵而至! 你瞳孔微张,这赤色惊雷相较方才,竟是更粗更亮,所过之处生出一串尖锐的爆鸣声! 可偏偏此刻你无力调用元素力。 钟离立在原地,身姿挺拔,高大,若巍然高山,屹立不动。 他站得笔直,待你靠着他站稳了,放开手臂,将你拦在身后,天在水之上银色光华流转,映亮他凌厉的面庞,叫他眼角眉梢都染了一层冰凉寒霜。 清脆的女音悦耳不再,弥漫着震悚和焦急,几近嘶吼。 “天罚!” 赤光惊雷亦撕裂天穹,转瞬即至! 你下意识搭上钟离的肩膀,指节用力,却全然不似方才推开他那般轻易,未曾扯动他分毫。 钟离没有回头。 他手指修长,原本蜷卧在身侧,曲出柔和的折线,如今却忽然抬起,轻轻张开,显出惊人的力道,五指虚按在漫天绯红中。 波浪形的金光骤然自掌心蔓延开来,流光纠缠间,无数古朴端正的符文跃然眼前,顷刻间织就一副流金长卷,金光漫射,于了无边际的黑暗中,犹如一方横生的赤轮,明亮又灼热。 破空赤雷同玉璋护盾相击,一声轰然巨响! 横在两人面前的玉璋护盾霎时爆开无数细密裂纹,与此同时,赤色流光急剧暗淡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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