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昏昏沉沉。 朦朦胧胧间,她只觉得自己被换了干燥的新衣,被厚实的棉被裹紧,被滚烫的火炉暖怀,渐渐地,凉意一点点褪去,终于饶过了她。 等她再睁开眼睛时,明亮的阳光洒进,青萝趴在床前闭目轻睡,拉着她的手不松。 房内一角,传来碗罐交碰的声音,抬头一看,是苏尚寝在那儿倒药。 “尚寝。”她唤。 苏尚寝扭头看了她一眼,手中的活计却未放下。 “你醒了。” “嗯。” 绿竹看向身边睡得沉沉的青萝,轻轻摸摸她的脑袋,将被子往她身上扯了扯。 “青萝睡得真沉。” “守了你一夜,才刚合了眼,睡得能不沉吗?” 苏尚寝将倒好的药端来给她,道: “唉,你们两个呀,先是她晕,后来又你晕。她倒的时候你照顾她,你倒了之后,她就守着你。” “她一夜没睡?” 绿竹坐起身来,端过她手中药碗,刚想扒开青萝的手,想想又撤了回来,她好不容易睡下,莫吵醒了她。 “可不是?”苏尚寝叹气,“你们两个都是我带出来的,自然也是希望你们越来越好。你们真若有个好歹,我哪能放心离开呢?” “尚寝你要走?”绿竹问。 苏尚寝点点头:“新的戏台已经搭起来了,旧的人若不及时退场,要么被挤下去,要么被夹死,能在缝隙里存活的,拢共能有几个?况且郕王妃有太后和钱皇后庇佑,必可安稳渡过余生,我无需再费力筹谋,便向钱皇后辞去尚寝之位,自请去郕王府侍奉王妃,她已准了。” 绿竹默然不语。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吵嚷声。 绿竹循声望去,透过窗户,只见时楠拦在院门处,一群人拎着东西要往里边挤。 “这是——”绿竹迷惑。 苏尚寝走到窗前,啪地关上窗户。 “不知道吧,一夕之间,咱们这儿又从冷灶变成了热灶,多少人都抢着挤着来拜一拜。我让时楠都给拦在外面了,一个都没放进来,这帮人啊,你越不让她进来,她就越赖着不走。” 绿竹更加迷惑了:“她们——怎么听到风声的?我明明跟万岁说好了,不要透露我与他之间的渊源,如何就传开了?” 苏尚寝摇摇头,无奈地笑: “有些事啊,越捂着,就传得越凶。只万岁单独召你这一件事,就够让人想象发挥的了。现在传得最狠的,说你没入宫之前,瓦剌攻打北京城,押着万岁打通州过的时候,就被你救了一命,越传越邪乎,我听着都觉得有鼻子有眼!” “啊?” “反正啊,说你连着救了万岁好几次,他终于认出了你,大家都说你这贵妃指日可待呢。” 绿竹自嘲一笑:“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绿竹。” 青萝在此时醒来,直起身来,拉住绿竹上上下下的看,眼泪不由自主的往下落: “你没事就好。月人姐姐走了,我身旁只剩下你了,你要再有个三长两短,以后的日子我真不知道怎么捱了。” 绿竹心里一酸,轻轻为她拂去泪珠。 “放心,我不会有事的。我们都得好好活着,替月人姐姐活着。” “嗯。” 青萝哽咽着点点头,听见外面的嘈杂声,皱起眉头。 “她们又来啦?” 苏尚寝道:“皇权易位,宫内形势大变,从前的靠山倒了,自然要寻求新的依附。尤其是那些跟过唐贵妃的,彻底没了希望,又害怕你一朝得势打击报复,当然要趁机讨好了。” 绿竹轻叹:“我只担心这外间风言风语传得太过火热,树大招风,易惹是非。” 青萝转向苏尚寝:“尚寝,怎么把事平息下来?” 三人正说着话,时楠推门而入,急声禀报:“尚寝,又有人来了。” 苏尚寝面有不耐:“哎,不是跟你说了么,让她们都在外边等着。” 时楠道:“来的是皇后的人,叫绿竹和青萝过去说话。” 苏尚寝眉间微蹙,看向她们二人。 “树欲静而风不止,只怕是避也避不掉。”
第61章 逃离 坤宁宫。 与青萝上次来时大不相同,宫内各处的门槛都锯掉了,十几个内侍正用桐木在台阶上铺成斜坡。 两人心知,定是因为钱皇后眼盲,出入不便,这帮太监便以此为借口重修坤宁宫,既拍了钱皇后马屁,又趁机捞银子,两全其美。 更难得的是,为了不吵到钱皇后,这帮内侍做工,居然是一点声音都没有,十几个人上下忙碌却又非常安静,这心思和功夫令人叹为观止。 忽见这帮内侍中闪出一人来,冲她们二人笑着点了点头,原来是赵琮手底下的艾望远,两人也朝他点了下头,然后随着侍女来到暖阁外站定。 隔着门帘,里面有说话声传来,似是钱皇后正在和另一女子闲话家常: “春寒未去,你才出月子没多久,该留在屋里好好将养着,无需每日来向吾问安。” 那女子的声音犹如四月的清风,温柔中透着丝凉凉的清爽: “哪里就这般娇弱?再说了,当初在南宫生产,最苦的时候,是娘娘一直陪着妾,如今日子好起来了,妾的身体也恢复了,哪有不来陪娘娘的道理?” “这满宫挑去,没有谁比你更知礼了。” 趁着这空档,侍女隔着门帘通禀:“娘娘,青萝和绿竹带到了。” “快叫她们进来。”钱皇后的声音透着欣喜。 “里边跟皇后娘娘说话的,是宸妃娘娘。” 侍女低声嘱咐完,轻轻掀开门帘,青萝同绿竹进了暖阁,只见钱皇后坐于正中的红漆描金宝座上,一名二十多岁的女子则坐于下首的紫檀玫瑰椅上,那女子皮肤白皙,身材高挑,模样生得风流俊俏,气质却清雅端淑,看起来与世无争,淡然静穆,便是南宫产子的宸妃了。 “奴婢元青萝。” “奴婢叶绿竹。” “见过皇后娘娘、宸妃娘娘。” 青萝、绿竹一起恭恭敬敬行了万福礼。 “快些起来吧。”钱皇后脸上挂着和善的微笑,“说到底是吾和万岁的恩人,以后不必这么拘礼。” “奴婢不敢——”青萝和绿竹同声应道。 绿竹又道:“奴婢当时只不过举手之劳,倒是皇后娘娘救奴婢于水火,恩同再造。” “你这丫头也是,救过人也不吱声,得亏吾当时去了,总算没让恩人陷了泥潭,否则日后岂不悔恨终生?罢了,不提了。”钱皇后摆了摆手,“咱们这客气来客气去的也没个头儿,快坐到吾身边来。” 青萝和绿竹哪敢逾礼,正不知如何是好,便听钱皇后语气嗔怪: “难不成让吾这又瞎又瘸的人过去拉你们才成?” 青萝和绿竹无奈,只好来到钱皇后身旁,一左一右坐下。 “谢娘娘抬爱。” 钱皇后分辨出两人的声音,先是拍拍青萝的手,向宸妃笑道: “这孩子是个厚道的,每次去沂王府送果,都会换着花样逗沂王开心。” 宸妃微笑颔首:“难得。” 接着,钱皇后又伸手去摸绿竹。 “这孩子是个忠义的,当初在南宫,万岁犯了癔症,无人愿施援手,只她担着干系出声帮忙。” 宸妃星眸微转,带着一点好奇望向绿竹,笑道:“更难得。” 钱皇后语带疼惜:“听说你俩都病了一场,真是天可怜见的,吾这辈子,见惯了宫里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倒难得有你们这么姐妹情深的。” 宸妃微微笑道:“绿竹入幽径,青萝拂行衣。单看她们的名字,就是姐妹的缘分。” 青萝不禁轻轻咦了一声。 宸妃疑惑的瞟向她,青萝连忙解释:“回娘娘,奴婢第一次自报姓名时,绿竹念的也是这句诗,因此适才听到娘娘的话,觉得巧合。” “原来如此。”宸妃恍然,含笑望向绿竹:“看来绿竹姑娘,也是熟读诗书的了?” “家父是教书先生,奴婢耳濡目染,便跟着读了几本。”绿竹答。 “巧了。”钱皇后笑着向宸妃那里扬了扬下巴,“玉函平日里没别的爱好,就爱看点书。说起来,你们的名字都带点翠色,也算有缘。” 玉函是宸妃闺名,绿竹听说她也爱看书,便觉是同道中人,抬眸看去,与她目光相接,两人相视一笑。 青萝在旁瞧着,只觉她二人气场相似,均是身处尘世,目中却无恋世之色,反而散发着置身世外的气息,于寂寂无声处独自绽放。 “今儿个叫你来,是有事跟你们商量。”钱皇后又道,“你们也知道,万岁爷新政不久,日理万机,吾这做妻子的也应替万岁分忧,理好后宫。只是吾身体不便,又久居南宫,这乍一回来,身边也没几个相熟的人帮衬,你们二人心性纯良,吾甚喜欢,想调你们到坤宁宫,做吾的贴身宫女,你们可愿意?” 贴身宫女?那岂不是经常见到皇帝了?不行不行,绝不能让他惦记上绿竹! 青萝心里嘀咕着,和绿竹对视一眼,二人同时起身,跪于钱皇后面前: “多谢皇后娘娘垂爱,只是我们才德浅薄,恐负了皇后娘娘恩典。” 宸妃闻言,微微一怔,纤指轻轻支起太阳穴,颇为玩味的望着她们。 钱皇后亦是出乎意料:“你们不愿?” 绿竹正要答话,却听门外有人“咯咯”一笑,朗声道: “这便是皇后娘娘的不是了。” 青萝心道:这是何人?进入皇后寝殿,竟然连个通传都没有,开口便敢指责皇后不是,真是好大的胆子! 下首的宸妃闻声,连忙站起身来,敛了神色,做好了行礼的准备。 只见门帘一掀,一位衣饰华贵的妇人走进,那妇人骨架高大,体态丰腴,再看长相,眉毛浓密眼梢吊起,鼻梁挺直下颚微方,精明强干的同时,又透着股美艳英气,整个人看起来好似一头威猛健壮的豹子,野性凶悍,不易驯服。 “贵妃娘娘。”宸妃率先行礼。 青萝、绿竹见状,也赶紧跟着拜去:“见过贵妃娘娘。” 面前这美妇,不是别人,正是沂王之母周贵妃。 先前守门的侍女追了进来,躬身道: “贵妃娘娘执意要进来,奴婢未及通禀,请皇后娘娘恕罪。” 钱皇后倒不着恼,微微一笑,道:“贵妃不是外人,无需这么多规矩,退下吧。” “是。”侍女松了口气,退出门外。 “我就说嘛,咱们在南宫住时,倒还能天天见面,怎么回了皇宫倒多了这些劳什子规矩。” 周贵妃也不向钱皇后行礼,只大剌剌的往紫檀玫瑰椅中一坐,仿佛在自己家似的,随手从香几上的青釉瓷盘里抄起一把瓜子,自在的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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