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土木堡一役,他便知自己名声扫地,复辟之后,最在意的,就是如何重建名声,以期能在史书上体面的留下几笔,获得后人夸赞。 他顾忌与功臣反目,自然也不愿担上喜新厌旧的恶名。 因此,生生忍下了那股怒火,用平静的语气道: “同是旧人,皇后的胸怀就不似你这般狭隘,处事更不似你这般骄躁。哪怕容颜不再身躯已残,成了这后宫里最黯淡无光的那朵花,朕不管有多少新人,也从舍不得委屈她半分。” 周贵妃平生最嫉恨的就是钱皇后,他这席话可谓是专往她心窝子上扎,偏偏理亏词穷,反驳不得,真是委屈又愤懑。 见她吃瘪,朱祁镇的那口气总算顺了些,向蒋安淡淡道: “把他们带出来审吧。” “是。” ***** 两名内侍押着吴司舆和曹钦跪在阶下,另有内侍搬了椅子过来,朱祁镇坐于当中,周贵妃坐在一侧,尚雪莹、刘尚寝、绿竹、青萝、黎莎、尹美淑等人则立于两边。 “堂堂的关帝庙,这等神圣之地,竟行此□□之事。”朱祁镇望着对面殿宇的匾额长长一叹:“难不成你们是看朕素日里宽厚待人,就愈发不把宫规放在眼里了?” “不!不!”吴司舆连忙摇头,挣扎喊道:“便是给奴婢一百个胆,奴婢也不敢如此目无法纪呀,万岁、娘娘明鉴,实乃有人陷害!” “不错。”刘尚寝立马接话,“吴司舆明知今早三位娘娘要祈福,又哪敢在这节骨眼上乱来?” 青萝、绿竹对视一眼,面上均浮现出冷笑。 “嗯,有道理。”周贵妃点点头,似模似样道:“吴司舆,你说有人陷害,那是何人陷害的你呀?” 吴司舆指向青萝、绿竹,恨声道: “娘娘,是叶绿竹和元青萝一起陷害奴婢!” 朱祁镇眉心瞬间皱起。 绿竹立马拉着青萝跪下,不卑不亢道: “不知我姐妹二人哪里得罪了吴司舆,竟出此诬陷之言,望万岁明察。” 周贵妃唯恐朱祁镇拉偏架,忙道: “万岁,您可不能因私废公呀。” 她讲话直白,但反而是这种直白,更容易把朱祁镇架在那里,不得不表态: “什么因私废公?有话就讲,有冤就诉,这里是关帝庙,神明在上,岂容得私心作祟?只望贵妃莫要因为那点醋意妒意,就对他人抱有成见,罔顾法理!” 周贵妃被将在那里,也不得不跟着表态: “妾自然是秉公处置,绝不徇私。” “那就好。”朱祁镇反客为主,向吴司舆道:“你有何冤情,但讲无妨,若所言为真,朕与贵妃自会为你主持公道。” “谢万岁,谢娘娘。”吴司舆磕了个响头,道:“是她们把奴婢打晕,弄到了这屋里,让奴婢中了催情香,药效之下,奴婢才未能控制住自己,做出这等荒唐事!” 一旁的曹钦闻言,立马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催情香?难怪昨晚微臣进来后,便觉神智模糊,愈发不受控制,都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 绿竹不慌不忙道:“吴司舆说我们用了催情香,那请问,催情香——在哪里呢?” 吴司舆和刘尚寝同时呆住。 她们之所以选择在蜡烛里做手脚,就是因为那催情的香料可以填在蜡烛中间,待蜡烛烧完,即便桌上留点蜡油,也查不到证据。 此举原是为了对付绿竹,然而此刻她反问过来,不仅拿不出证据,这其中的隐秘,又如何说的出? 绿竹正是拿捏住此处,才有恃无恐,从容不迫道: “凡事讲究个证据,否则人人只凭一张嘴就能随意诬陷定罪,这世道岂不乱套了?” 吴司舆与刘尚寝面面相觑,竟是半句话也反驳不得。 周贵妃更是恨铁不成钢,一个劲儿的瞪她们。 朱祁镇姿态温和:“吴司舆若有凭证,尽管呈上来。” “这、这——”吴司舆磕磕绊绊道,“奴婢只是怀疑,究竟她们是在哪里做了手脚,奴婢还未想明白。” 反正没有证据,索性搅成糊涂账,至少己方可免去责罚。 刘尚寝与她心思一样,道:“既是催情香,想来燃过之后,自然飘散无踪,纵使留下点气味,也早已被这殿里的檀香掩盖,实在难以取证,可见设局之人心思缜密,防不胜防。” “竟恁地狡猾!”周贵妃气愤拍椅,“这等诡计多端之人,若长留宫中,岂不成了祸害?” 刘尚寝再接再厉:“且有一点,吴司舆本是守着西偏殿,却无缘无故来到东偏殿,还出了事,蹊跷得很呐。” 绿竹不焦不躁,道:“刘尚寝和吴司舆认为,只要吴司舆一直待在西偏殿,就不会出这样的事,对不对?” “对。”两人同时应。 “所以您也好,吴司舆也好,都觉得,是我和青萝先把人弄到了东偏殿,用了催情香,她才会出事。” “对。”吴司舆不假思索的应。 刘尚寝迟疑了下,道:“目前看来是这样。” 绿竹不再理会她们,转而又去问曹钦: “请问曹指挥,您昨夜又是何故来此呢?” 此话一出,众人齐齐望向他,就连朱祁镇也反应过来: “是呀,她们在这里是为守夜,曹指挥怎地也出现在这儿,刚好凑成一男一女,成了好事呢?” 若是没有他,任那催情香再厉害,单单一个女人,又如何□□的起来? 曹钦冷汗淋漓,心知一个答不好,自己也会栽进去。 要说路过,那也太过凑巧,万岁不但不信,还会更加起疑。 反正看势周贵妃刘尚寝是要反诬叶绿竹,不如顺水推舟,管你们谁赢,自己只是无意卷进来的受害者。 “回万岁,微臣昨夜巡逻,遇到一个面生的小宫女,她说您召微臣去关帝庙后院的东偏殿一叙,微臣不敢怠慢,连忙赶到此地,不想等待微臣的竟是陷阱,还玷污了神明之地,还请万岁宽恕!” “不必惊忧。”朱祁镇轻轻摆了摆手,“既是无心之过,那也不算你的错,真正该罚的,是那居心叵测的设局之人。” 曹钦连忙磕个响头,做感激流泪状: “万岁宽厚待下,是臣等之福!” 等他君臣二人讲完了,绿竹才不紧不慢道: “依曹指挥所言,是有人故意引你来东偏殿了?” “不错。”曹钦毫不犹豫的答。 “这就怪了。”绿竹语气讶异,“刘尚寝和吴司舆也好,曹指挥也罢,他们的话都指向一点:事只能出在东偏殿。可我和青萝若真的想害吴司舆,又为何一定要把她换到东偏殿留人口舌呢?再说了,我伤了一条腿,根本使不上力,仅凭青萝一人,以她的小身板又如何拖得动?还不知直接就在西偏殿打晕了,再点上她所说的催情香,岂不更加省事?” “这——”刘尚寝和吴司舆语噎。 绿竹又道:“要说蹊跷,奴婢心里倒有个更大的疑点。” “但讲无妨。”朱祁镇瞟了眼周贵妃,故意道:“贵妃与朕一视同仁,绝不偏帮,对吧?” “对。”周贵妃被架在那里,无奈道:“你且讲来。” “今早莹贵人和万岁过来,奴婢从东偏殿出来,本想替吴司舆遮掩遮掩,谁知莹贵人认定了奴婢在里边藏了汉子,不论奴婢如何解释,她都不听,还闯进来捉奸,直到看见他二人才算作罢。那时奴婢还以为只是个误会,但适才听完吴司舆和曹指挥的说辞,设局之人明显是冲着东偏殿来的,奴婢不得不怀疑——” 她抬起双眸,正面迎向朱祁镇,微颤的声音透着浓浓的后怕之意: “这个局,原本是冲奴婢来的。”
第74章 断烛 指尖猛地抓住椅把,朱祁镇瞬间坐直了身子,耳旁又传来绿竹的声音: “若非吴司舆醉后进错了殿,今日睡在帷幔后的,便是奴婢了。虽然万岁圣明,会证实奴婢的冤屈,然奴婢清白已毁,往后在这宫里,又哪有立足之地呢?约莫也会在贵妃娘娘的主持下许配他人,以保名声。便是万岁宽厚,仍许奴婢留下,但万一奴婢这次不小心怀上了孩子——” 讲到这里,绿竹停住不言。 便是他不介怀她失身,仍愿留她在宫中,等她回心转意的那天,可一旦怀了孩子,他愿太后也不会愿! 她,是再也留不住了! 想象着她描述的后果,朱祁镇内心亦是一阵后怕,紧接着,是浓浓的恨意涌起: 一直苦守的花,差一点就被弄折了,而且还是要她脏着折! 如何能忍? 目中温和之意尽数散去,望向尚雪莹时,俨然化作两道冷冽的冰刀,恨不得将她刺穿! “朕还道你娴静温柔,不曾想,这如花似玉的外表下,竟藏了蛇蝎心肠!” 尚雪莹轻轻闭了下眼睛,长叹一声,默默跪于地上。 这一刻还是来了。 青萝也轻轻闭了下眼睛。 从今早看到她的那眼起,就已然猜到,会走到这一步。 两花相刺,必有一折。 绿竹与她,只能选一个。 “你不说话,是默认了?”朱祁镇眼刀依旧。 尚雪莹抬起一双美眸,沉静的目光视死如归,正要开口,周贵妃插话道: “莹贵人只是误会,未见得就是主谋。毕竟这场祈福事关她的亲人家乡,眼里自然容不得污秽,情急之下,误会是难免的。” 言毕,她冲尚雪莹的大宫女使了个眼神,大宫女会意,连忙道: “是呀。当时叶典苑红着一张脸出来,又遮遮掩掩的,很难不教人误会。” 青萝暗暗叹了口气。 原本这种与人费口舌的事,该是她出马的,但绿竹体谅她心情不佳,今日主动担起这块,一直与她们周旋。 然而发展至此,她必须得开口了,因为接下来的话,她更适合讲。 “奇了怪了。”她唇角现出一抹讽笑,“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还是个知书达礼的姑娘,瞧见了活春宫,害羞跑出岂非人之常情?难道见怪不怪才是应该?你说她遮遮掩掩,她又是为谁遮掩?念着都在尚寝局做事,想替同伴遮个丑,却被你们当作是藏汉子。就连贵妃娘娘过来,也先入为主的认为她犯了事,真是好生巧合呀。” 周贵妃立时紧张起来,指着她厉声道:“你什么意思?想攀诬我不成?” “奴婢不敢。”青萝冷冷道,“奴婢只是想不通,这东偏殿是吴司舆自己进的,捉奸夫也是莹贵人自己喊的,到她们这儿,便一个个冤屈、误会,可是一到奴婢和绿竹这儿,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往我们头上安罪名时,又有谁为我们提过冤屈、言过误会呢?” “哦~”朱祁镇做出恍然状,“这就是贵妃所谓的秉公处置,绝不徇私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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