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这六局之首,多是三十岁往上的女官担任,而你才十五六岁就能升任尚寝,真是少见中的少见。” “我只是运气好而已,再说了,是从五品暂领,不算正式的。” 她心里明白,是因为绿竹不愿出面,这尚寝的位子才给了她。 “看来我这脑子的确不大好使。”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明明得道高人就在眼前,却以为你是吹牛皮。” “我这眼神也确实有点瞎。”他的身子又往后靠了回去,“明明是深得圣心的老江湖,却以为是稚嫩天真的小白兔。” 她怔了一下,觉得他话里有话,正品着时,一名小道士过来,向周辰安躬身行礼: “知院,万岁那边来人了,请您去万安宫一趟。” “好。”他优雅起身,从小道士手中接过拂尘,“让人一会儿把这残棋收了。” “是。”小道士应。 黑白棋子稀稀落落乱成一片,青萝微微惋惜: “可惜来了一阵狂风,不然这一局,也该分出胜负了。” “无妨。” 他微微一笑,眉眼霁明,淡若清风: “世事如棋,步步成局,万物皆可为子。在紫禁城这座棋盘中,你我对弈的契机,俯首皆是。” 言罢,他轻袍缓带迈步下阶,于穿花小径中飘然远去。 青萝望着他的背影,琢磨着他的话,忽地心头一动: “周贵妃、周辰安……难道他们之间有什么关系?” ***** 万安宫。 青萝和灵香赶到时,火势已弱了许多,不断有禁卫军提桶出来,从长街两侧的铜缸里舀水,然后进去扑火,渐渐地,火光灭了,只剩浓烟滚滚,飘荡四散。 负责救火的禁卫军有序撤出,直殿监负责洒扫的内侍成队进入,处理现场。 一些好奇的宫人围在附近,张望着里面的情况,其中就有宸妃手下的宫女,大家伙小声议论着: “这周贵妃本来是想和沂王多联络一下感情,就把他接过来住,谁知道才住了没两天,就着了火。” “唉,听说有大臣上折,说沂王乃不祥之人,万岁当年之所以瓦剌被俘,就是被他克的,现今这火——” “看来是克父又克母呀。” 青萝听在耳中,心里嘀咕: 怪了怪了,原来这火是冲沂王来的,那周辰安若是周贵妃的人,他既早已料到,该让人提前预防才对呀,怎就任由这火着起来呢? 难道他是淑妃的人? 可他又发誓这火绝非是他安排。 这家伙,到底什么来头?又是为谁做事? 正思索着,朱祁镇乘着龙撵而来,众宫人纷纷避让行礼。 随行的内侍里有艾望远,路过青萝身边时,与她对了个眼神。 这边厢落了轿,那边厢淑妃和宸妃也坐着轿撵赶了过来,两人一齐朝他拜去。 淑妃一脸自责:“万岁恕罪,妾带人放灯本为祈福,谁知竟刮来一阵狂风,没来由的就着了火,还偏偏着的是万安宫,唉,妾真是惶恐不安。” 宸妃道:“万岁明鉴,淑妃姐姐并非有心,天降大火,如何能料?还望万岁宽恕则个。” “起来吧。”朱祁镇轻轻按了下手,“朕知道,你本出于好意,再说这风又不是你刮来的,如何能怪到你头上?” “谢万岁。” 淑妃松了口气,与宸妃一同起身。 宸妃又面现关切:“听说沂王在此居住,真武大帝保佑,人可千万要好好的。” 帝王的眼中划过一丝不悦,一言不发,抬步向里走去,淑妃宸妃连忙跟上。 热滚滚的空气袭面而来,庆云斋前的放鸽台沦为一堆焦木,黑乎乎一片,冒出一缕缕残留的白烟,飘荡开来。 缭绕的烟雾中,周辰安负手而立,一袭飘逸道袍在烟雾中微微摆动,宛如谪仙下凡。瞧见朱祁镇过来,微微躬身行了一礼: “万岁。” 朱祁镇冲他点点头,又瞅了眼那边的朱见深,他立在周贵妃身侧,却紧紧抓住贞儿衣襟,只怯生生的望着他,也不敢开口。 宸妃快步到了朱见深身前,拉着他左看右看,细细瞧了个遍,才算如释重负。 “万幸,万幸,总算没伤着。” 朱祁镇叹了口气,转头去问周辰安: “白日里你说卦象显示,宫里今晚会出现祥瑞,怎地祥瑞未出,反倒起了火呢?” “万岁,这是无妄之灾,您要严惩纵火之人啊。”周贵妃说着,狠狠瞪了一眼那边的淑妃。 淑妃连忙缩到皇帝身后,他面现不耐: “淑妃也是为了祈福,再说了,这风又不是她刮来的,如何就变成她纵的?” “是呀。”宸妃连忙打圆场,“要怪也该怪那阵风,淑妃姐姐也好,贵妃娘娘也罢,都是被那阵风给拖累了。” 帝王又望向那一地狼藉,话里有话: “说来也怪,怎么别的宫不落,偏偏落这里,怕不是什么凶兆吧?” “万岁多虑。”周辰安不慌不忙,微微笑道:“此乃瑞火,非是凶兆,正是卦象显示的祥瑞。” “哦,何以见得?”
第83章 瑞火 周辰安悠悠答道:“成周宣榭,卜代逾隆;汉武建章,盛德弥永。” 朱祁镇闻言,若有所思。 淑妃一愣:“什么意思?” 宸妃道:“周朝时,成周的宣榭宫着了一场火,占卜的结果是朝代更加兴盛,之后周朝享了八百年国祚;汉武帝时,柏梁台失火后再造建章宫,使汉武帝的盛德更加久远,开创了强汉盛世。周道长的意思是,今日这场火,与那两场火一样,都是祥兆。” 淑妃不语。 周辰安面露意外:“宸妃娘娘倒是博学。” “道长见笑了。”宸妃低首微笑,“说起来,这个故事妾也是从旧唐书里看到的。当年武则天命她的心腹男宠薛怀义,在明堂之北建立了一座百尺高的天堂,用来安奉巨大的佛像,后来薛怀义失宠,心生怨恨,就一把火烧了天堂,大火亮如白昼,百姓皆知。为了避讳,宰相姚璹进言:成周宣榭,卜代逾隆;汉武建章,盛德弥永。今明堂是布政之所,非宗祀也。算是把这场火说成了祥兆,免去百姓议论。” “哦。”淑妃唇角牵出一抹讽笑,“那照这么说,究竟是祥兆还是凶兆,全凭一张嘴呗。” 宸妃笑道:“那当然不是,姚璹又非修道之人,不过媚上之言。但周道长乃龙虎山张天师的亲传弟子,是正儿八经的真道行。这火呀,他说是祥瑞,那必然是祥瑞。” 淑妃哼笑一声:“难不成这媚上之言,只有大臣会说,道士就不会说了?” 周贵妃没好气道:“要说这阿谀谄媚,巴结奉承,谁能比得过你呀?” 帝王才刚皱起眉心,那双桀骜不驯的丹凤眼已经向她扫来,周贵妃立时噤声不语,年纪轻轻的道长语气淡淡: “人非生而知之者,孰能无惑?淑妃娘娘若有疑惑,尽管讲来。” 淑妃一时无言,朱祁镇道:“朕倒有一事不解。” “万岁请讲。” “这历朝历代,不乏皇宫着火的例子,难道次次都是祥火吗?这祥与不祥,又该如何分辨呢?” “祥者,自带好运,存有侥幸;不祥者,则厄运伴随,祸不单行。” “哦?那万安宫好运在哪儿,侥幸在哪儿?” “万岁请看。”周辰安伸出手掌向他示意,“此火从天而落,却不烧殿阁,只燃鸽台,未伤一人一鸟,实属祥瑞之兆。” 朱祁镇顺着他的手望去,果见周遭殿阁墙垣一片完好,唯有放鸽台烧得不成样子。 贞儿适时插话:“倒真是巧,今晚殿下不知为何突然起了玩心,要夜放群鸽,那些鸽子放走没多久,天上就飘起了孔明灯,紧接着就刮来了一团火,只往这放鸽台上落。” “嗯。”朱祁镇颔首,“辰安所言,不无道理。” 宸妃静静望了周辰安片刻,轻轻一笑,不再理会这茬,拉住朱见深的小手,亲切地笑道: “沂王得天庇佑,又有舅舅在旁相护,日后定能逢凶化吉,顺遂安康。” 朱见深仰起稚嫩的小脸,冲着周辰安天真一笑。 淑妃道:“记得刚进宫那会儿,跟上头的女官学识字,学到舌灿莲花这个词时,只觉难以想象一个人的口才是要好到何等地步,才能担得起这四个字。今日见了周知院,总算见识到了。说来也巧,昨晚澍儿起夜,那随侍的宫女一个不小心打翻了烛火,烧到了床帏,幸好那时澍儿已下床,才未伤及半分。只是可惜呀,他没有周知院这样的好舅舅,不然也能报个祥瑞不是?” 朱祁镇沉吟不语。 周贵妃下意识的想回怼,可才张开嘴,便又瞟到周辰安那扫来的警示目光,只得生生把话又咽了回去,只一个劲儿的拿眼剜淑妃。 “嗨,别说淑妃姐姐可惜了,周知院能谋善断一身百为,妾做梦也想有个这样的弟弟呢。”宸妃又笑着打起圆场,“不过没有也不打紧,下次遇到这种事,去求了万岁,请周知院来看一看,是不是祥瑞,不就知道了?” “哼。”淑妃翻了个白眼,“只怕祥瑞这种事,只能贵妃娘娘这儿有,其他人那儿都不算。” 不论淑妃如何阴阳怪气,周辰安始终一脸淡定,不为所动。 朱祁镇忍不住道:“依辰安所见,秀王所遇之火算得祥瑞么?” “不算。”他毫不犹豫地答。 淑妃一声冷笑:“果然。” “为何?”朱祁镇问。 “因为昨日之火,卦象未有预示。”周辰安面不改色。 “卦象有没有预示,还不是你说了算?”淑妃又一个白眼翻来,“真要强词夺理的话,沂王才放走鸽子,人家的窝就给烧了,这也能叫祥瑞?” 朱祁镇蹙额,负手踱了几步,转向周辰安: “你自小聪明正直,深得朕心,朕自然不会认为你是假公济私之辈,只是这祥瑞之解,实难服众。不如你细细说一下,沂王之火与秀王之火,差在哪里?” 周辰安微微一笑,从容不迫道: “天机只可窥一角,无法见全貌,万岁所问细节,辰安亦不知。唯一肯定的是,卦象上预示的祥瑞,就在万安宫。” 淑妃讽笑:“得,以后祥瑞都让贵妃娘娘宫里包圆吧,咱们是无缘了。” 朱祁镇听得眉间紧锁,一双暗藏锋芒的眼睛在朱见深脸上扫来扫去,心思不断地打转,朱见深被他瞧得不自在,垂下小脑袋就往贞儿身后躲。 见这情状,他目露嫌弃,轻声叹了口气,终于开口: “沂王被软禁多年,性格懦弱——” 淑妃喜形于色。 周辰安淡定如初。 宸妃仍旧拉着朱见深的小手,不喜不悲,若有所思的望着周辰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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