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留香鼻子自幼就不好使,但现在,他却嗅到一股沁人的芳香,香气勾的一道道急火下攻,楚留香强压下颤抖的声音,接着道,“你随我出去一趟,或许能赚回来的银子比现在多百倍不止,但也可能血本不留,便是半两银子也给不了那些死去人的家属。你还愿意去吗?” 狗一刀颦眉,她知道,这是赌。 从前她见过许多从赌桌上下来的人,带着满怀的金银回家,过些日子便将妻女放在桌上作本。赌坊里的人眼睛血红,像极了地府里的妖魔。 狗一刀摇头,“不愿意。” 楚留香见狗一刀沉默,心中猜测几分,“一刀是怕输,还是惧怕自己成了嗜赌之人?” “我不想去赌坊。” 楚留香了然,“一刀,寻常百姓选择避远。但大侠需了解欲/望,挣脱欲/望,而后断念。未经红尘,怎能看清红尘?” 狗一刀对聪明人向来是无条件的信任,虽心有犹豫,但还是点点头。 见狗一刀同意,楚留香松开狗一刀,让她坐在小榻上,匆匆留下一句,“我去打理一番。” 狗一刀眼见着楚留香在水井连着打了三桶水提回卧房,随后带着满身的寒气换了身月白色的对襟窄袖长衫,腰间还系了根祥云蹀躞带,手中拿着合上的折扇。 “一刀久等了。” 狗一刀走向楚留香,摸了摸他还透着湿气的发梢,“我帮你擦干?” 楚留香不语,却握住狗一刀的手,真气自他的掌心传至狗一刀的手上,而后落在发间。狗一刀亲眼看见楚留香的头发冒起丝丝烟雾,而后发尾竟然干透。 狗一刀从未见过内力这般催动,活像师戏台子上会法术的妖精,玩笑的大呔一声,随手掏出一张纸拍在楚留香额间,“哪里来的妖孽,从楚留香身上下去!” 这一掌并未收力,楚留香额间传来阵痛,他倒不恼,轻轻拉下狗一刀的手,“一刀好好看看,我还是我吗?” 纸张随之掉落,楚留香看着落地的纸张,竟是过年那日他给狗一刀的糖纸。 狗一刀颦眉,打起小算盘,“楚留香当初吃下昨日醉却不和我生小孩,你若是楚留香,那你说说这是为什么。” 楚留香没想到狗一刀会这样说,轻笑一声,“因为一刀还没有明白一件事。” 狗一刀不解,“什么事?” 楚留香却并不回答,放开狗一刀的手,“唰啦——”一声展开手中的折扇,是狗一刀从前未见过的一副扇面,画着一口井和一轮月。 楚留香像是特意展示着扇面,在狗一刀面前扇了扇,“这就需要一刀自己去想明白了。等一刀明白的那天,便是你真正成人的时候,也是你看清初心的时候。” 楚留香的话说的似玄非玄,像极了王半仙解签时的口吻,狗一刀一般这时候都只乖巧点头,反正听不明白,索性点头不懂装懂。 楚留香自知多说无益,这些事情哪里是一句两句说清了便能明白的,合拢扇子,“出发吧。” 二人骑马一路疾驰,赶了一个时辰,路越走越阔,显然是往一个大城去的路,狗一刀不由好奇,“咱们这是往哪儿去?” “此时才问,就不怕我将你卖了?” 狗一刀认真回道,“你打不过我。” 楚留香爽朗一笑,“倒也是。” 马停在了松江府城门之前,狗一刀跟着楚留香一起将马托付给行馆后进了城。 狗一刀察觉到有一股熟悉的视线在身后窥探,警惕的转身查看,却不见人影。 楚留香见狗一刀的动作,“怎么了?” 狗一刀见没有异样,便不再多言,“没什么。” 松江府是江南首富之地,不仅看起来热闹,来往的人衣着更是不菲。 狗一刀看着墙根底下那群乞丐,心思活络。 楚留香眼睛扫过狗一刀方才盯着的墙根处,故意逗弄,“一刀情愿做乞丐?” 狗一刀开口道,“人不能这样跪。” 楚留香故作惋惜,“一刀可知,这松江府的人出手最是阔绰,寻常乞儿在这里一日便能挣个十七八两。” 狗一刀难以置信,掏了掏耳朵,“请你再说一遍,我刚才大抵是听错了。” 楚留香遗憾道,“一日虽有十七八两,但一刀不是这般不顾自尊的人,怎么可能会同意这样挣钱呢。是我思量不周,还望一刀海涵。” 狗一刀并不接话,默默走开。楚留香还当她识破了自己的玩笑,正要上前告罪,就见狗一刀走到乞儿堆,二话不说,双膝落地,面向来往的路人开始干嚎,“路过的爷爷奶奶,婶婶大伯,哥哥姐姐,就可怜可怜我吧……” 楚留香顿住脚步,狗一刀这做法倒是出乎楚留香的意料,楚留香倒不觉得丢人,摇着扇子一副贵公子作派走近狗一刀,扇子勾上狗一刀的下巴,“在下瞧姑娘生的标志,不知我花多少银两才能将姑娘带回家呢?” 身后的几个乞儿见状,纷纷扒开故意扫在前脸头发,凑到楚留香跟前,“贵人瞧瞧我们呢,我们不要钱就跟您回家。” 狗一刀径直拉着楚留香一起跪下,“你如今也是穷酸鬼一个,少玩儿这样的把戏。” 几个乞儿听了这话,有些不信,但也不再开口,只围在一边打量着二人。 狗一刀不顾乞儿的注视,只掰着手指数道,“我一个人一日挣十七八两,我们两个人一日便是三十多两!一个月下来就有整整一千两,往后我们每一个月给遗属寄一两银子,省着些,也足够一家人勉强过活了。” 楚留香道,“一刀,便是我们这有这么多的时间来这里挣银子,可那些亡者的家人都有这个时间等我们吗?他家中年长的老母,嗷嗷待哺的孩子……” 狗一刀闷声站起,顺带将楚留香拉起来,蹲下身子像楚留香帮她拍灰那般,拍干净楚留香衣裳下摆的泥土。 楚留香并不阻拦,他知道这是狗一刀趁着这个时间在脑中权衡。 灰拍干净后,狗一刀主动牵起楚留香的手。 * 吉祥坊。 这是整个松江府,乃至整个江南最大的官号赌坊。因为走了朝廷的批号,地段、面积都占了上佳。一个赌坊便有半座亲王府的大小,里面还从江南各大花楼请了常驻的花魁与倌首,又特请了最大食府楼的大厨子来这儿搭伙卖食,倒真如这赌坊的名字,里面彷若一座旧唐小坊。 两人刚一落座,便有位姑娘手里掐着把银壶款款而来,出口的声音曼妙柔美,“香帅,许久不见,还好吗?” 银壶微抬,一柱琼浆顺势入杯,扑鼻的酒香叫狗一刀知道,这定然是顶顶的好酒。 楚留香自然的按住酒盏,溅起的酒花落在他的手背之上也浑不在意,“我自然不错,窈娘近来可好?” 小盏已满,窈娘停下手上的动作,看向楚留香,媚眼如丝,“好与不好,端看香帅来与不来。” 语罢,放下手中的银壶,手指划在楚留香的手背之上,将酒花拭去,随后将手指含入口中。 狗一刀看着窈娘的动作,没忍住,咽下口水,“咕咚”一声虽不大,可在场三人听得明明白白。 窈娘朝着狗一刀走去,芊芊素手从狗一刀一侧的肩膀,绕过后背,搭在另一侧肩上,“姑娘是第一次来这里?” 狗一刀瞧着窈娘,再次响起一声咽口水的声音。 窈娘噗嗤一笑,手掌摸上狗一刀的脸颊,“姑娘实在有趣。” 狗一刀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窈娘,她第一次见到这般媚态的女人,若这世上当真有狐狸精,她绝对相信眼前人定然是狐狸精幻化而成。她的每个动作都自然不造作,但每个动作却又透着说不清的诱惑。 狗一刀的手不自觉的附上窈娘的手,“我是来是赌钱的。” 窈娘看了眼楚留香,见他面中透着不落忍,却不知为何并未阻拦,甚至眼神之间还有几分隐隐的期待,便道,“那我陪姑娘去如何?” 狗一刀连忙点头,全然忘记了楚留香的存在。 窈娘牵着狗一刀的手,来了赌钱的地方,将将踏进,狗一刀便起了厌恶之心。 窈娘见到狗一刀的模样,便知道她并不爱赌,但让人爱上赌,是她的职责。 “姑娘,在这里兑了筹码,便可去下注了。” 狗一刀听话的掏出方才与楚留香一起兑好的一袋银两,摸出一块最小的,“三两。” 兑筹码的小厮看了这钱,皱着眉头怒喝,“小瘪三,也不睁眼看看,咱这儿可是吉祥坊。” 小厮伸出五个手指,不屑道,“最低也得兑这个数。” 狗一刀点点头,连忙又摸出二两递过去。 小厮一拍桌子,“你是故意来找茬的吧!我们这儿最低只能兑五百两。” 狗一刀听了这话,转身就要走。却被窈娘拦住,“姑娘来都来了,不如兑个五十两先玩玩看。” 随即不待狗一刀回应,便冲着小厮笑骂道,“你这小东西,总归看在我的面子上,少兑点可行?” 窈娘是天香阁的头牌娘子,如今刚驻在他们这吉祥坊,正是最红火的时候,她说话谁敢不听。 小厮连忙道,“看在窈娘姐姐的面子上,多少都兑得。”边说边拿出五十两的码子扔给狗一刀。 狗一刀看看这筹码,又看看一脸期待的窈娘,最终还是难抵美人关,掏出了五十两银子。 码子一到手,窈娘便领着狗一刀到了一桌跟前,“这个最容易学,就是比大小,你可会?” 狗一刀点头,窈娘便不再多言,凑在一旁帮着狗一刀拿码子。 身着黑衣短打的彩局儿见窈娘带着狗一刀围过来,觑了一眼,便嚷了声,“开彩了——” 随即利索的空摇骰盅,一次性串起三枚骰子,彩局儿喊着,“挫角媒人入楼了——” 摇晃的动作在狗一刀眼中如同慢速,轻易便可看破。“啪”的一声,彩局儿将骰盅扣在桌上,叫喊着入局的赌客上桌,“买定离手,买定离手!” 窈娘乖巧的将手中码子递到狗一刀面前,狗一刀直接拿过全部,撒在桌面,“买大。” 彩局儿见已下注,手臂一扬,三枚骰子显露,“五五六,吃小赔赔。” 彩局儿把着木推分出方才桌上的码子,狗一刀这儿的码子五个变成了十八个。 窈娘帮着接过码子,嘴里的称赞如往日一般熟练,“姑娘可真厉害,头回上桌便能翻着倍的赚,今日必定财神庇佑,大杀四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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