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太后深吸一口气,和蔼的说:“孩子,大汉是你和陛下的天下,他们都是你们的臣子。” “先帝再三拉着陛下的手,着陛下事相父,如君如父,儿臣与陛下实不敢忘记!况且……”阿容突然扬声说道,“若无相父,何来今日的大汉天下!” 真不愧是张飞的女儿,将门虎女,不枉我和孔明都很喜欢她。 我坐在大殿中央的大红木高背椅上,气势颇足。 太后被我和阿容一堵再堵,原想撂挑子就走,以她现今的地位,她也不想蹚太深的浑水,只是赵贵人突然跪了出来,哭诉:“贱妾妹妹,生性愚钝,她折服于丞相气度,甘愿为奴为婢,已在家绝食几日,贱妾只有这一个妹妹,万望太后,皇后,江夫人体恤,能把贱妾妹妹收入府中,就是做个洒扫的侍女都好,万望、万望各位垂怜,使她不至丧命。” 吴太后问着江夫人,眼风看着我,说:“江夫人怎么说?” 江一心温婉的说:“到底是一条性命,妾安忍败之?贵人妹妹身份贵重,怎可为奴为婢?如今妾身怀有孕,不便服侍夫君,贵人如果不弃,便将妹妹送到府里来,与我做姐妹吧。” 赵贵人一拜到地:“谢太后与江夫人成全,江夫人大仁大义,定有福报。” 江一心护着小腹,羞赧的一笑:“如今妾有身孕,就当给孩子积些福气。” “夫人说的哪里话!丞相大人与夫人的孩儿,定是顶顶有福气的!” 这一幕,原先就是给我这个看客看的,我不说话,她们这场景就有些冷清,后面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下去。 来回也就这些花样了,再没有什么新的了,我都看的厌烦了,对阿容说:“差不多快散朝了,不好让丞相久等,我就先回去了,下次再来看你。” 阿容点头点的用力:“月姐姐可别忘了!一定要记得来看我!” “凤侯!” 见我要走,吴太后豁然站起,大喝了一声。 “何事?” 我微微转身,语含威严,不怒而威。 “国之重臣?凤侯不过是女儿之身吧!丞相可是有夫人的,你跟诸葛丞相如此不清不楚,脸面何在,贞洁何在?哀家记得你可未曾婚配吧!你如今还是处子之身吗?丞相给你媒妁了?你们可有告天地?如此私相授受,自甘堕落与人为妾,也有脸面说一句是我大汉凤侯?” 我看着她没有说话。 阿容紧紧握着我的手,似乎在想要怎么开口。 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骂骂咧咧的声音,响亮又洪亮,边骂边往里来:“你奶奶的!谁在欺我们凤侯?问问兄弟们的刀兵答不答应!” 人未至,语先到,真不愧是张飞的儿子啊! 阿容一下就笑了,招呼:“苞弟,你来了!” 张苞中气十足,骂骂咧咧的:“我和关兴好不容易有时间来看姐一次,还能碰见有人敢欺负凤侯?奶奶的,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不待吴太后说话,关兴也喝了一声:“辱凤侯,就是辱我们三军!弟兄们不能答应!” 张苞持剑一指,吊梢着眉毛,喝道:“老妖婆!你别欺负我们月姐姐面嫩!她为我们大汉河山拼过命,流过血!她救我的时候,还有,她在火海顾不上她自己,救出先帝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干嘛呢!这凤侯名头,可不是说来的!是弟兄们都服的!你这回知道摆太后的谱了?要不月姐姐火海救主,要不是孔明叔叔力挽狂澜一手稳住了白帝城,你今天还能摆上太后的臭架子?怎么,翻脸不认人啊!敢欺负我们月姐姐,你问问我的刀答应不答应!” 关兴也很生气,怒气冲冲的说:“你还对着月姐姐说什么什么贞洁?先帝娶你的时候,你贞洁了吗?” 我噗嗤一笑,眼睛有点刺,也有点热。 我不欲再多说什么,转身就走,路过他二人身边的时候,伸手重重的拍了拍他俩的肩膀!张苞被我拍的一矮身,很嫌弃了一句:“月姐姐,你怎么这么大的劲儿!你拍孔明叔叔的时候也这么拍的啊?” 我忽然觉得心情很好,张苞还没感觉的时候就被我取下了弓箭,我张弓搭箭,向着远处的天空,一箭破空三百步,正中柳树柔嫩来回摆着的柳枝上的一根小小的彩条! 张苞关兴大声喝了一声好! 张苞看着眼热,取回弓箭要自己射,无论怎么射都出不来百步的距离,一张脸板的臭黑。 我哈哈大笑,向着矮墙边走去,我早就看到了,远远的站在矮墙底下,负手以待的孔明。矮墙上爬满了春天柔嫩的枝叶,隐隐有细小的花朵,灿烂芬芳,他站在那里,含笑相望。 他在等我,接我回家。 我走着走着,忽而笑起来,向他奔跑而去,而他终是向我张开了双手,等着我。 马谡向孔明一拜,道:“到今日始知丞相的画果然!月君果然有如此的喜悦之情,就如丞相所说,连看到的人都会一同笑起来。” 我笑着扑到他的怀中,一如当年隆中花开,我持了花递给他,让他细嗅芬芳。他也紧紧的抱住我,帮我擦去方才奔跑出的汗水,执了我的手,含笑说:“回家。” 我用力的点头。 身后传来呼哨声,口哨声此起彼伏,张苞在后面大喊:“孔明叔叔!发糖啊!” 孔明笑着摆摆手。 关兴也笑着大喊一句:“孔明叔叔,这么小气啊,糖都不给我们吃?” “就是!这可是我们的凤侯!三军将士,至少一人发一颗啊!孔明叔叔!” 这些孩子们! 我转过身,故意凶他们:“要什么糖!要什么糖!小孩子才吃糖!” 张苞口哨吹的越加飞扬,笑道:“月姐姐心疼啦!” 关兴也笑着喊:“月姐姐怕孔明叔叔发糖发穷啦!” 刘禅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来了,跟着喊了一嗓子:“相父不给他们发,也一定要给我发啊!我也要糖吃!” “陛下还跟我们抢糖?” “就抢,哈哈哈!” 后面的嬉笑声笑成一团,孔明含笑带我离开,他唇边的笑意很暖,我忽然就明白了,虽然刘备称帝后心性诡谲起来,虽然这世界曾给于孔明如此多的不公平,虽然有这么多的虽然,但他仍然愿意留下,用尽心血守护的理由。 不仅仅是这整个江山。 还有这些孩子们。 “先生,我一定会帮你守护住这个天下。” 他听懂了,转身在我额头上印下一吻,微微而笑:“也不仅仅是他们,还有你。” “夫君!”江一心扶着肚子跑了过来,惊慌失措,强挤出一个笑容,“夫君,我……” 孔明带着平素的笑意,却拒人千里之外的说:“允你的,孤都已经给你了。” “那,那我以后怎么办?”江一心面露绝望。 孔明看着我,清浅一笑:“孤也想余生不再孤独。” 李严不知道什么也跑了进来,见状跪下大喊:“诸葛丞相,你军政一体,大权在握,请加九锡,称王爵!” 孔明脚步不停,边走便说,语气浅淡:“若灭魏斩叡,帝还故居,与诸子并升,虽十命可受,况于九耶?”(注) 另一人老者跪在道路旁,扬声道:“丞相如欺太后,便是有负于先帝托孤重任,何以欺压孤子寡母?” “吴国老不妨问问三军将士,如辱凤侯,当会如何?” 孔明拉着我,不疾不徐,目不斜视,脚下不停。 “男女当有别,丞相与凤侯,当尊圣人言,以免天下人效仿,乱了纲常人伦!” “世分天地,人分男女,男女之情,世之大伦也。” 我看着一个又一个的朝臣跪在道路两旁,看着有些人出声责问,有些人则拜服在地,而孔明只作不觉,拉着我的手,路过一个又一个跪着的人影,间或淡淡几句,却说的旁人哑口无言。 这条宫道并不算短,但因有孔明在,我一点儿也不害怕。 我看着他闲庭阔步,我听着他寥寥数言,心里异常的安定和喜悦,走到道路的尽头,回头一望,道路两旁跪着无数人影,而在道路的另一头,刘禅和阿容却是在笑着向我们招手。 “先生当年,在东吴舌战群儒的时候,怕也就是这般风姿了吧?”我问孔明,言笑晏晏,灿烂芬芳。 他只笑着揉了揉我的发顶,说:“回家。” 那日过去后没多久,有一日孔明带了轻王和马谡回来,说:“让幼常做个见证,轻王为媒妁,我与你定一生之约。” 我眨巴眨巴眼睛,说:“那日太后说的话,你、你全听到了啊?” 孔明淡淡的“嗯”了一声。 马谡一躬身,说:“那日丞相和我早就到了,你们在殿里的对话,我们一字不漏,都听见了。我问丞相,要不要进殿为你解围,丞相说,你可以的。” 看来,他再怎么说着我可以,太后的话也像一根刺一样扎在他心上,才会喊了马谡见证,轻王媒妁。 轻王只笑:“陛下都讨不到的糖,看来我和幼常能一人抓一大把了!” 我细想了想,摇了摇头。 轻王奇了,道:“凤侯不愿?凤侯居然不愿?这、这是什么道理?你可莫要后悔啊!” 孔明也很不解,问:“为何?” 我想了又想,只说:“你即将有孩儿,你的孩儿要承继你的姓氏,你的香火,他需要他的母亲是你名正言顺的夫人,不然,他日,若是你庇护不到,他就会被人指指点点,被人说三道四。为了你的嗣子,我们也不能媒妁天地。” 若孔明与我媒妁有约,上告苍天,实际上就等同于休妻另娶。 马谡和轻王的神情极为震撼,纷纷一礼到地,大呼凤侯高义。 理是这么个理,其实他们心里也清楚,孔明也是反复想了好几日,才仍然决定这么做。 我也是第一次见孔明的神色带着些许着急,又有些许的愧疚,他问:“那你怎么办?当真要为……”一个妾字,他说不出口。 我甚为平静,还歪头看着他笑了一笑,这一笑,很开朗,倾国倾城,没有半点阴霾。 你若日日相伴,心里爱我,眷恋着我,给你为妾又有何妨? 这是我没说出口的话。 马谡灵机一动,取出备好的喜笺来,说:“我倒有一个法子,民间有传言,如有情人困于凡尘,名义上无法共结连理,便在喜笺上写上一生之约,写上彼此的名字,将喜笺焚给上天,月老牵线,三生石上当有名姓,定为一生。此法虽不能在名份上名正言顺,在民间也可以算一个说法了。” 我还来不及拒绝,孔明已先执笔,在喜笺上写道,“愿共结连理,生生世世,白首同心”,然后端端正正的签下了他的名字。 孔明的字一向好看漂亮,就如同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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