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日升,日升月落。 他静静的躺着。 我静静的看着。 时间对我也没有了任何意义, 我恨他吗? 看着这样的孔明。 说不上爱,也说不上再去恨什么。 孔明死后,三军要怎么办? ——谁想去管。 司马懿会不会趁机进军? ——关我何事。 天下要怎么办? ——我怎么知道怎么办。 大汉还如何光复? ——大汉?谁还知道大汉是什么! 我如今只想在这青山绿水之间,就这么静静的看着孔明,我这一生唯一爱过,又恨过的人。 第二日晚上,夜风过后,孔明指尖微微动了一动。 又过了许久,安静沉睡了一日一夜的孔明,渐渐的睁开了眼睛,他头极为疼痛,连他这般意志坚定的人也受不住这样的疼痛,忍不住溢出几声呻吟。 我倒了井水送到他唇边,扶着他一饮而下,井水清甜又冷冽,呛的他几乎闭气。 他第一眼看见的是窗外的夜色阴沉如墨。 孔明阖目再次睡去,这次间隔不长,他便再一次醒了过来,房中的烛火被秋风吹的摇摆不定,照的人的影子映在墙上,仿若鬼怪。 孔明看见了我,嘴唇微微动了动,他现在最多只能轻微的动一动手指,连转头都做不到,别提说话了,只一双眼睛依旧明亮清澈。 他有话想说,我见了却像没看见一般,只继续静静的看着他。 他又动了动嘴唇,动作微不可见,依然没有声音。 我取了把椅子,坐在榻边,拔出一把匕首,把玩着匕首的利刃,说:“先生卖了我,这事应该还记得吧?” 他愣了愣,似乎想起前事,眼神黯淡了下来。 “当年先生亲口说的,他日,如卖了我,当任凭我处置,这事还作数吧?你如果愿意,就闭一下眼睛,我就动手了,如果不愿意,便算了,此事作罢,我不会伤你分毫。” 我话音未落,他便闭了一下眼睛,而后也不再看我,神色颇是愧疚,透过窗棂,看向阴沉沉的天空。 他既然愿意,我便再无他话,取过他右腕,划下一道深深的刀痕。 他的神情极为痛苦。 漆黑如墨的血从他的手腕上一点一滴的缓缓流下来,顺着白皙的皮肤缓缓滴落在地,格外的醒目。 “先生还知道痛?如何,痛吗?” 孔明眉心都拧在了一起,想必应该是极痛的。 “我心里的痛,胜过此刻先生百倍。”他现在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与他斗口毫无意义,我执过他另外一手,同样划下深深的一道刀痕。而后我再不去看他的脸和他脸上的神情,吹熄了烛火。 屋外深秋的狂风吹了整整一夜,宛如厉鬼的呼哨,似是从地狱吹来。 第二日清晨。 我醒来时天已蒙蒙欲明,榻上的孔明闭着双目,地下有两小摊黑褐色的血迹。 我走到榻边,按在孔明颈下,指尖下有着极其微弱的跳动,手腕上昨日的伤口已经凝结,深深的伤痕,狰狞吓人,我用匕首将已凝结的伤痕再次割开,这次的血依旧乌黑如墨,流的却比昨夜稍稍快了些许。 孔明从疼痛中醒来。 孔明看见我,似是仍旧想说什么,依然只能轻微的动一下嘴唇,一个音都发不出来。 我将他两腕都已凝结的伤痕都割开了,而后再不管他,走出屋子,关上了主室的门。 院子外,放了一只竹篮,里面有一捧小米,和几个鸡蛋,一些新鲜的肉食,看样子,是另一头的崔娘子送来的,听李鹤说过,崔娘子的夫君在山上行猎时,摔断了腿,是他给治好的,所以崔家从此对李鹤感恩戴德,简直都不知道该怎么报答。 这不就,报在我这个冒充的妹妹身上了。 山里民风淳朴,没有勾心斗角,没有尔虞我诈,我很领情,取回篮子,在院子里生了一小摊火,架了个炉子,将肉与鸡蛋放一起煮了,先吃了一个饱,几日未食,我也很饿,而且也是才感觉到饥饿。 我粗粗的吃饱之后,才洗了锅盆,放了满满一盆的井水,只略微放了几个米粒进去,煮了一锅只比水稠上那么一点点的稀粥,甚至都不能算稀粥了,估计只能叫水粥。 主室的门关着,里面甚是安静,就像里面从没有过人,现在也没有一样。 风,吹熄了火堆,将这一锅水粥吹的和冰一样寒冷,我才从发呆中回过神来,随便取了一只粗瓷碗在锅中舀了小半碗,而后推门走了进去。 门吱呀一开,孔明便看了过来。 他腕上流出的血已由浓黑渐渐变成了深褐色,从只能流出几滴,到已浅浅的流成一条线。 我抱着他的腰身,将他扶坐了起来,虽然被我用井水擦拭过,他的身体,此刻还有一些温和的温度,我取了一只木勺,将这半碗的水一样的粥,喂进他的口中,捏着他的下颚让他咽了下去,而后便再不管他。 一锅水粥,就这么吃了四日,这四日,日日都如此,一日三餐,到了点我便将他扶起,喂些许水粥,他伤口一旦凝结,我就用匕首重新划开,他也只静静的看着我,不发一言。 他而今就是想发声音,也发不出来。 到第五日上午,他伤口处流出的已成为红色的血,他终于发出了声音,极轻的唤了一声:“月儿……” 我打来井水给他擦洗满是血污的双臂,听他喊我,和他说:“你不是我的先生,我也不是你的月儿。” “月儿……” “我的先生知道我怕黑,不会把我一人留在黑暗中,会给我留下至少一支烛火,每一次他都不会忘记。”我离他,似乎有千万里遥远的距离,“我的先生,他还知道我其实很怕火,那一年,陆逊烧了刘备百里连营,我被迫自刎。虽然我从没有对外人说过,但是我的先生却知道从那一刻开始我就怕火,他不会想要活活的烧死我!他不会再让我见一次夷陵那般的火海!你不是我的先生,你不是他。” “……” 孔明怔怔的落了泪。 “我的先生还知道我重情义,不会在我面前,活活烧死,那么多,追随了我那么久的人……泽胜……大牛……王柱……每一个我都叫得出他们的名字,每一个都跟随我出生入死……我的先生,他从来都不会那么残忍,让我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去死,我却束手无策!” 我将手中的匕首狠狠摔在地上,刀尖磕在地上的青砖上,砰的一声崩裂开。 “我……”他闭上了双眼,泪水从脸上流下。 “你如今这般神情,却叫我好生不懂。”我走的近了些,凝视着他的表情,“这就是你说的,让我记住你的名字?怎么记住?这样的记住吗?原来你从那一刻开始就起了对我的杀心,是吗?我的好先生?还是更早一些,在我兴致冲冲去找你的时候,在我千里奔波,刚刚看到你的时候,你就起了对我的杀心,是吗?” 孔明沉默了许久许久,而后说:“是。” 果然,敢做敢认才是孔明一贯的风格,他从来都不是敢做不敢认的小人。 “我倒是从来都没有想到,有一日,你会这么想我去死,还用这样的方式。”正如司马懿所说,他杀我只是顺带的,他实质上只是想杀了司马懿而已,我问,“诸葛丞相,你的国家,你的大业,刘氏的天下,真的对你这般重要?让你能放弃一切,放弃生命,放弃果果,还放弃了我?” “……” “那我的先生呢?不为诸葛丞相,只为我的先生。我的先生可不可以回答我一句,刘氏的天下,果真 ,比我对你,还要重要吗?我的先生,要以我的尸骨,打通北进之路,是吗?” 孔明落下了泪,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这一次,他无法为自己辩解。 “上方谷中,焦骨累累,枯木处处,那我的先生可有为我收敛枯骨,不使我曝尸于荒野?” “没有……” “你果真不是我的那个先生,你只是一个长的和他很像的人罢了,不,你根本不配像他。”我拾起砸在地上的匕首,匕首锋刃已断,我以断刃抵在孔明的脸上,我要割开他的这一张脸,他不是孔明,他已不再是我心里的那个孔明,他不配用这一张脸,喊我的名字! 他只略略的抬头看了我,虚弱,缓慢,又极其清晰的说:“不止……如此……” “你什么意思?” 断刃抵在他的脸上,他不为所动,艰难的说:“那,日……杨仪去,去见司马……司、马,说……将你丢,在了燕子……林……诸将,要去救……你……是我不允……” 我万没想到他还知道我被司马懿丢在燕子林的事,怔住了,问他:“你可知那片山林多猛兽?” “我知……” “那你可知我被司马懿丢下去的时候还活着?” “知……” 我踉跄着后退了一步,忽然弃了匕首,拉开我上身全部的衣服,我背过身给他看,身后一道野兽利爪的痕迹,从左肩延绵至腰处。 我已不想再回头,便只这么背对着他,声音有略微的颤抖:“就是如此……你也没想过,救我一救?”我自己的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身后,没有声音。 我,不想回头。 安静了很久很久很久,身后传来轻轻的一声:“是。” 我转回了身,再次看着他,宛如看着的是陌生人一般,而今的他对我而言,可能真的就是一个陌生人,或者他从来都是一个陌生人,是我从来没有了解他。我语气无比的平静说:“你不但不是我的先生,你甚至不是一个人。” 孔明心计手段,当世上乘,从来只有他想做,和不想做的事,而没有什么做不到的事情,这点,很早很早之前,我就知道。 我再次拾起断匕,说:“别再用他的脸了,你不是他。” 断匕一点一点刺入皮肉的时候,他一声未吭,只闭上了双眼。 他这副样子让我心头怒意一下燃烧起来,我揪起他的衣领,喝道:“你不是很能说的吗?你为什么不为自己说些什么?迫不得已也好,情非所愿也好,你随便说些什么,为自己解释些什么啊!你现在这样算是什么?赎罪?向我赎罪?你这样的人还需要赎罪?可笑!” 到这时,他才轻又缓的说:“我……无话,可说……都是事实……我与你有,约在先……任你处置……” “你当我真的不敢,也不忍心杀你?你能杀我,我为何不能杀你?” “你……可以杀我,也可以,不杀我……只是,你如不,愿杀我,毁去我的脸后,如,还不解气,可废我四肢,我绝无一言,最后将,我……送回大营即可……”他的话语断断续续,喘息声十分明显。 “你还要回大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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