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嬷嬷实在劝不住德妃,只好拿了几个滚熟的鸡蛋来,好歹明日不叫人看出来。 四爷一路纵马,风驰电掣地到了圆明园,下了马才想起来今日原本是想问问娘娘有没有什么帮孕妇调理身子的方子的,只是经过这样的插曲,他自然也没脸再问了。 他沉着脸往九洲清晏去,临到了门口又怕自己一身煞气影响到宝月的心情。他脚步略顿,正要转身就走,却突然听到里头宝月和玛瑙的声音传来。 “您怎么不开心呢,有了子嗣是天大的好事啊。”玛瑙见宝月这一天都茶不思饭不想的,唯恐她思虑过多伤了腹中的孩子,连忙劝解起她来。 宝月沉默了一会,她轻抚了一下小腹,这里面,住了一个不知样貌的小东西。 “一旦有了孩子,你也只顾着孩子了,谁还关心我呢?” 玛瑙心中一惊,竟然从宝月身上感受到了仿若四爷给他们带来的压力,她正要跪下请罪,却被宝月一把拦住。 “我不是怪你,只是世情如此罢了,”她倚靠在床头,声音细细地,居然让四爷觉得有些冷漠,“我无法爱一团血肉胜过我自己,我担心生下来了就要为他的一辈子负责,可如果我做不到呢?这岂不是一种罪过吗?” 如果这是一个女儿,要嫁到蒙古去,她要怎么办?如果这是一个儿子,他想做世子,想做太子,她要怎么办?她要为了这些去改变自己,去斗,去抢吗? “如果你不爱孩子,又为什么要生下来呢?”四爷推开房门,带着失望的质问,定定地看着她的方向,却不知究竟是在向谁发问。 玛瑙大惊失色,跪下便是一个头狠狠磕了下去,“都是奴才惹侧福晋伤心,侧福晋如今有身孕,神思无属,这些话并非她的本意啊,还望四爷明察。” 四爷见玛瑙如此惊慌失措,他稍稍清醒,担心吓到了宝月,还是软下眼神来解释,“我不是......” “你先退下吧,玛瑙。”宝月察觉他态度有异,安抚地朝玛瑙笑笑。 玛瑙犹豫不已,但见四爷态度已经软了下来,加上宝月神色坚定,还是退了出去。只是到底心中担心,守在门口注意着里面的动静。 宝月这才轻叹一口气,她对四爷道,“我知道,四爷是想起娘娘了吧。” 她把话在肚子里咽了几回,却终究还是选择撕开了这个疮口,“因为没有选择。” “不患寡,而患不均,那为什么十四就可以呢?”他眼眶渐渐发红,洇出一点泪来。 宝月沉默着朝他张开了双手,四爷走了过去,小心地紧贴着她,以一个可以听到她的心跳,感受到她的温度,却不会压迫到她腹部的姿势。 “娘娘在有选择的时候,有了十四爷,”她轻轻抚摸着他紧蹙的眉心,“就像我被你选择了之后,有了这个孩子。” “即便如今我对这个孩子没有那么多感情,但他们是爱,是期盼。” 而我是惶恐,是不平,是怨恨,四爷闭上眼睛。 他不是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他只是总带着一点希望,可如果他的亲近只会让娘娘伤心,注定只能这样不远不近地相处,也许不要相互靠近,才对两个人都好。 恰恰是四爷决定要硬下心来的时候,隔天德妃娘娘派周嬷嬷送了赏赐来,除了惯常的补品,还有几个正是四爷那日想去求的调养方子。 “咱们娘娘的娘家历代在内务府做事,有一些前明留下的方子传下来,都是有益于孕妇的,其中也有产后调理的。娘娘知道四爷不好开口,特意派我给侧福晋送来。” 四爷拿起那几张方子,试图在上面找寻从前的痕迹,在他还在额娘肚子里的时候,额娘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吃下这些药膳补品,对待这个终究会离开自己的孩子呢? “替我多谢额娘,我下回进宫再去看她。”四爷朝周嬷嬷一点头。 “奴才不敢受贝勒爷的礼,”周嬷嬷连忙侧身避开,“只是容奴才多嘴一句,您和娘娘到底是亲生的母子,血浓于水,有些事情过了多年,娘娘也有苦衷,还望四爷多体谅娘娘,这些事何不就此翻过呢?” 宝月下意识地回头看四爷一眼,果然见他面上神色平静,捏着方子的手背上却隐隐有青筋鼓起。她向前一步牵住他的手,四爷下意识回握一下,神情很快轻松下来,“这是自然。” “娘娘对你是有愧疚的。”待周嬷嬷走后,宝月徒劳地试图圆一圆。谁都知道这不可能是周嬷嬷自作主张,她不过是代为传话罢了。 “也只有这个了。”他如今反倒真的平静下来,“大约是没有缘分,也许是命吧。” 宝月拉过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扯开这个话题来,她笑着说,“我尚且自己都没有想明白这个孩子,就要先安慰你。” 四爷明白宝月心中所想,也知道她在担忧什么,这个孩子对他而言是不一样的,但它的特殊性是来自它的母亲。 “我对他,是屋乌之爱,我愿做司马炎。”四爷反手和她双手相牵,他抵住她的额头,定定抵注视着她的眼睛,轻声呢喃。 宝月勃然色变,司马炎的儿子就是著名的晋惠帝司马衷,因为母亲杨皇后显贵又深受司马炎宠爱,即便他‘甚愚’也做了皇帝。 他即便是想要表达是因为自己才期盼这个孩子,这样的比喻未免也太过分了。 “你想让你的孩子是个傻子?”宝月冷哼一声,挣开他甩着帘子进去了,“还是你觉得我明不逮远,爱溺私情?” “是我的错。”他连忙跟上她,又去牵她的手,他今日大约是脑子发昏了,有光烈皇后和文德皇后在先,怎么偏偏举了杨皇后的例子。
第39章 为了那日四爷的一时嘴快,他这些日子亲抄了好几卷经书,就为了叫满天神佛原谅他的失言。 宝月是忠实的唯物主义者,她是不信这些东西的,断然拒绝了和他一同抄经。 如今她身上旁的反应没有,就是昏天黑地的睡觉,四爷抄了经书还跑去研究医理,知道了女子怀孕的时候,只嗜睡的话,已算是好过的了,这才放下心来。 宝月不由感叹,果然能做皇帝的人旁的都可以没有,独独精力充沛这一项必得越过凡人。 只是又过了一个多月,她嗜睡的症状渐消,如今已有三月,胎也算是坐稳了的时候,四爷却得了一个要出远门的差事。 康熙怜惜八公主,特意选了十三及与十三爷亲近的四爷为她送嫁。 这一来二去没有三四个月不能回来,等到四爷折返京师,那时宝月的肚子已然很大了。 他实在不舍,不能看到她的肚子一天天胀起来深觉遗憾,更多的,则是担心宝月一个人在家里能不能照顾好自己。 宝月不知道他这个爱操心的心态究竟是哪里来的,自己也没有让他不放心到这个程度的份儿上罢。 “四爷只管放心就是,有孙嬷嬷和叶嬷嬷在我身边,又有娘娘的方子,我又能有什么事?” 四爷只摸了摸她的头,他想了想,“你带着孩子们回府里去如何,圆明园在郊外,请太医来终究不方便,外头的大夫我也不放心。” 他实则是有另一层隐忧,宝月若真在外头出了事,福晋便会甩的干干净净的,若宝月在府里,她反而会有所顾忌,不敢生事。 宝月明白他的意思,但却并不愿意答应,“四爷思虑固然周全,但福晋不是泥人,她若真有心害我,这次忍下来了,也会有下次,若她无心,岂不是平白猜忌她。何况我与她也没有深仇大恨,何必要闹到如此地步呢?” 见四爷不说话,她又上前一步,圈住他的腰身,伏在他怀里说道,“四爷好不容易把几个孩子带出来松快松快,就为着我的事又要带回去,岂不失了怜子的本意,又让李格格和福晋寒心?” 教人以为他为了自己才挪动孩子,岂不是白费了他当时的苦心。 他这回却没再听她的话,将宝月紧紧揽在怀里,唯独她的事,他不能冒一点险。 “若我不在圆明园,本就该将孩子们送回府里,你的身子更是不容闪失。福晋要如何想,我顾不得了,若要说我有猜疑,也是她犯错在先。” 宝月轻叹一口气,四爷和福晋的关系已是无可转圜,既然四爷心下已有计较,她自然是站在他这一边的,也没有为了福晋去叫四爷失望的道理。 “我知道了,到了府里我自己也会小心的。” 四爷缓缓牵起一个笑来,摸了摸她披散的长发,“玉娘长大了。” 他到底还是把宝月彻底推到了福晋的对立面,原先他总是想着纵着她也无妨,可是她实在太天真柔软了。 以为和福晋各居一地,就能相安无事,却不知道对福晋来说,宠爱事小,事关她和弘晖的利益才是大事。 如今见宝月有了身孕,福晋是绝不会甘心的,如今搬进园子里的时间不久,里头的人鱼龙混杂,他又不在她身边,这次不由得他不小心些。 待他办完差事腾出手来,把园子里料理好了,以后她若再有孕,便可以高枕无忧了。 离四爷和十三爷送嫁的日子还有半个多月,敏妃不在了,公主的仪制嫁妆都是礼部和内务府在商定准备。 四爷索性带着十三光明正大地去监工,力求最后这半个月不出什么差错,风风光光地送公主出去。 宝月这些日子既然身上爽利了,过些日子又定下了要回府里去,田氏再来请她去说话的时候,她便立刻答应下来,迫不及待地要最后再出去玩玩。 这次十三爷府上的瓜尔佳氏在府里养胎,李佳氏也没来,田氏这日是亲自在门口等着宝月,单邀她一个人来玩。 她见宝月身边的玛瑙珍珠甚是小心地扶着她,脚下又穿了一双软鞋,动作间对小腹也多有回护,心下便有了猜测。 “好妹妹,你这是......?”田氏会心一笑,忙忙拉过宝月的手道。 “姐姐的嘴大约是开了光的,你们家的弘景前世大约是观音座下的仙童。”宝月无奈轻叹一声,笑着应下了田氏的猜测。 “不枉我一见到妹妹就心生亲近,你我果然有缘份。”田氏高兴极了,这不是缘分是什么,若非这两个孩子出自同宗,但凡宝月肚子里是个女孩,那必定是上天注定的缘分,要指腹为婚的。 田氏引着宝月到她到一个院子里去,一路上提醒她小心脚下的石子门槛的,体贴的不行。 “多亏这个孩子,才能劳动姐姐今日这样体贴我。”宝月笑着打趣她。 “冤死我了,我可是上回听十三爷府上那位瓜尔佳妹妹说你在街上遇上十三爷的事,就知道你是爱听戏说书的,”她委屈地看着宝月,波光盈盈地,“这才趁着前些日子咱们三爷做寿,央着福晋把戏班子多留几日,请你来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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