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恍惚地抬头,带着血丝的眼睛飞快地往上一瞟,座上哪有什么万岁,康熙早就离开了。这就是皇帝,半君又算什么呢,在万岁面前连一个空荡荡的座位,一个卑贱的太监都不如。 太子回到帐中时,十三已收到梁九功的消息赶来多时了,他上前搀着摇摇欲坠地太子坐下。 “二哥......” “不必担心,不过一时之辱而已。”太子松开握紧的双手,流下斑斑地血迹,他在御帐中领受圣训,不能合眼,否则便是大不敬,他只能以这种方式让自己清醒。 十三看了心中也是难过不已,二哥和四哥从小看着他长大,本就与他如亲兄弟一般。即便他对太子党的不法行为不满,可忠君爱国之念却不能让他弃太子于不顾。 何况太子是万岁立下的国本,直王他们屡屡动摇东宫,与乱臣贼子有什么两样。 “我有门客传消息说,八哥他们手下有一个叫张明德的术士,正在谋划行刺于你。咱们回去后借此机会,将大哥的势力一并铲除,往后日子便好过了。” 十三明知太子如此难捱的根本,却只能提起被放在明面上的直王来,毕竟面对天下之主的不满猜疑,他们又能做什么呢? “也许吧。”太子叫来一个年轻的太监为自己处理手上的伤口,语气平淡道。 这些年来,康熙的态度反复无常,他早已无法从这些话里得到安慰,左不过是月寒日暖,来煎人寿。 可他们没有等到回去的那一日,月底的时候,原本渐渐好起来的胤祄病情忽然加重,最终药石罔医,不治而亡。 康熙的情绪随着幼子的病情几经起落,如今悲痛更是乍然袭来。 然而就在直王带领着一帮兄弟和大臣情真意切地祈求康熙保重圣躬,稍加宽释的时候——康熙再看向站在最前列的太子,却发觉他的悲痛却仿佛一张假面一般浮在脸上。 他忽然觉得很累,他声音很轻,虚弱的仿佛没有力气,“朕活着的时候,你尚且不知孝悌,倘若朕万万年以后......” “皇上万岁!”诸位皇子及随驾臣工惊呼不已,齐刷刷地跪倒一片,御帐中杂乱的喧嚣和哭号一时被寂静吞噬,只能听到众人压抑的呼吸声。 直王心惊肉跳,一滴滴冷汗从额前滴下,却没有再听到康熙开口说出他期待的话来。 没关系,他想,直王瞥视前方的太子一眼,心中激动不已,仿佛肆虐的狂风一般,他可以推他一把。 在诸臣面前,汗阿玛这样三番五次地斥责,令胤礽名声扫地,想必已然是忍耐到极限了,他只需要再添最后一把火。 这样的机会他等待了三十多年,动作实在是很快,他回到帐中后,当即便传信出去。就在当夜,便有一个陌生的太监来请太子,说是万岁传召。 太子不由心生疑虑,他并不曾在御前见过此人,可心中却又想起前些日子的羞辱,那天念书的太监他也未曾见过,想必康熙是为了保全脸面,又找了一个眼生的。 他不知道该不该松这一口气,出于谨慎,还是悄悄派人去给十三传信,要他到帐中来接应,随后起身跟着那太监离开了。 太子脚步沉重地跟着那眼生的御前太监及进黄幔御帐边时,却忽然发觉外面一片漆黑,周围的八旗营帐也悄无生息,只有前方的御帐在黑夜里散发着朦胧的幽光。 一轮弦月冷冷地钩在高天之上,狂风呼啸,兼伴着远方树影重重地山林间依稀传来的野兽怒号。 太子的警惕心一时达到了极点,他眼前几乎模糊起来,连日以来的恐惧,好像在今日终于成真了。 御前的八旗营兵只有万岁能调动,如今周围一片漆黑的帐子里充满了未知的危险,他不知道究竟有没有人在里面拿着枪刀利器等候着他。 他犹如一只脚踏入猎人陷阱的兔子,被一根头发悬挂在悬崖边。 昔日武惠妃请太子李瑛、鄂王李瑶、光王李琚入宫救驾,他们轻信了武惠妃,手持兵剑,救父心切,在深夜冲入皇城。 武惠妃却转身状告他们三人谋反,最终等待他们的,只有君父赐下的毒酒。 他抖着手往御帐伸去,昔年汗阿玛带他通读唐史,曾说即便如唐太宗这样的英明帝王,尚不能保全储君,他深悉其故,会尽心教导自己。 愍太子李承乾最终因谋反被废,他或许也要背上谋反的罪名,史照古今,与他今日又有何异?倘若汗阿玛心意已决,他又何必徒劳顽抗—— “太子!你在做什么!”忽然,直王的声音仿若一道惊雷般劈在他的耳边,电光火石之间太子骤然明白过来。 他目眦欲裂,朝身后望去,果然那个太监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八旗营帐中的烛火照向天际,仿若白昼。 他颤抖着,急切地朝御帐中望去,却只看到闻声而来的康熙手中紧握着一把银色的利刃,那剑尖直直对着他的眼睛,月光照见那兵刃上的森森寒意。 康熙注视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儿子,或许应该说是敌人,如同他年轻时毫不留情地讨伐噶尔丹,率领王师碾过漠北的臣民一般。 他在一片寂静之中,冷冷地,仿若一个胜利者看着失败的囚徒,发号施令。 “拿下。” 长夜寂静,十三坐在太子帐中,发觉外头传来兵枪甲胄的响动声时,便心觉不妙,果然下一瞬直王猛地掀开了太子的营帐,他阴狠地笑着,“十三,你是在等什么好消息呢?” 说罢,他便挥了挥手,身后的士兵一拥而上,一批人将十三围在中间,一批人有条不紊地在太子的帐中翻找起来。 “你做什么!这是太子的营帐,你岂能带兵擅闯!”十三一声厉喝。 “太子?很快就不是了。”直王哂笑。 十三少以试探,心知不好,却不愿就此引颈待戮,“你要抓我,可有汗阿玛的旨意!” 直王面色一僵,努力放缓脸上的神色,想起自己的来意,劝哄着道,“太子谋反,已被捉拿下狱了,如今已是无力回天。老十三,你是个聪明人,你若不想同罪论处,便供出他平日谋逆的罪证,将功折罪,弃暗投明,岂不正好?” 十三竭力冷静,扫视一圈,见军士们还在不停的翻找,便知直王手中定无铁证。此事尚有转圜的余地,四哥还在京里,他们本也不是全无照应。 且不论太子平日并无心谋逆,汗阿玛圣明烛照,只需一查便能水落石出。只说如今太子正处在风雨飘摇之中,本就是汗阿玛属意他做太子的左右手,若今日做了直王的帮凶,岂是人臣人子所为? 他冷笑一声,逼视直王,“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是汗阿玛的儿子,也是太子爷的弟弟,我要同汗阿玛当面陈情!” “好一条忠心耿耿的好狗。”直王不怒反笑,既然十三不到黄河心不死,那就走着瞧。 他派人押住十三,看着十三被侍卫们压倒在地,无法挣扎,趴在他的面前。他突然笑了一声,“你们的太子爷方才也是这么趴着的,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并不等十三回答,他便自顾自地开口,语气中隐约透露着疯狂,“我在想,他应该是第一次看到我的下巴,我也是第一次看到他的头顶。” 直王拍了拍十三的脸,哈哈大笑起来,“希望他的脑袋,够硬。”
第47章 “十三真这么说?”康熙闭目靠在椅上,面上竭力维持着平静,但心肺间却满是怒意,他剧烈地咳嗽几声,几乎要呕出鲜血来。 布城外有三班侍卫轮流值守,帷帐内也有一班侍卫,即便是当年康熙御驾亲征,也不曾如此严密地在御前布控。 “是,且,且还说他身为人臣,绝不会做背弃太子的事。”直王的语气中仿佛充满惊讶惶恐,他低着头,望着地上眼里却满是快意。 “天下万民都是朕的臣民,他是谁的臣,谁又是他的主子!“康熙指尖痉挛,他悄悄握紧枕下的利刃,死死地盯着直王。 直王被康熙目光中仿若实质的猜疑逼视着低下头来,他讷讷答道,“儿臣等唯对君父尽忠尽孝,别无他念。” 康熙竭力放缓呼吸,抑制着喉间的痒意。 “你退下吧。”康熙忽然神情缓和,仿佛放心了一般,甚至伸手亲昵地拍了拍直王的肩膀。 待到直王恭敬退下,御帐重新被黄色的帷幔一层层笼住,他才松开紧握袖下利刃的右手,方才只要直王有一点异动,他便会立刻拔剑。 太子窥视御帐,图谋不轨,其他的儿子也是忠奸难辨,尤其是在军中有根基的直王,更令康熙警惕不已。 他重重喘息一声,喉咙中发出嗬嗬的声响,仿佛旧琴的嘲哳,胸腔中涌起一阵尖锐的痒意,又开始不住地咳嗽。 粱九功悄无声息地拿来帕子,又伺候康熙饮下温水,服了一丸药后,康熙这才闭上了自昨夜起彻夜未合的双眼,躺着歇下了。 在黑暗与静谧中,他越来越清醒,不断思考着后续该如何了结此事,过了不知道多久,他闭眼轻声道,“拿纸笔来。” 宫中的佟佳贵妃第三日便收到康熙御笔,要她假借太后生病为由,请圣驾回銮。佟佳氏是康熙的母家,全族荣辱全系在他一人身上,是他如今唯一相信的近臣。 随后便立刻下令,让三阿哥、七阿哥、十阿哥速来御前,不可有一刻耽搁,由四阿哥、八阿哥留在京中办差监国,命八阿哥领内务府总管事。 四阿哥和八阿哥分别是太子和直王的人,是年长的皇子中颇有才干手腕的,性格又是一刚一柔,正适合相互节制,稳住京中局面。 康熙决意要在回京之前将此事在塞外了结,瞒住留在京里的人,绝不可再拿到朝堂上再受两党掣肘,待到返回京师,届时便是木已成舟。 第二日他便在御帐中召见诸位王公大臣,命直王将胤礽押来,他终于面对群臣显露出虚弱的模样,几乎是瘫倒在座椅之上,痛心疾首地开始细数太子历年以来的罪过。 “不法祖德,不尊朕训。” “擅威专权,窥伺朕躬。” “暴戾□□、穷奢极欲。” 一条条大罪落在胤礽身上,每一条拿出来都可以废掉他,可康熙犹嫌不足,他痛哭不能自已,说出了更加诛心的话, “朕不卜今日被鸩、明日遇害,昼夜戒慎不宁,胤礽生而克母,此等之人,古称不孝。似此不孝不仁,先王缔造,朕所治平之天下,断不可付此人!” 胤礽跪在底下,他艰难地抬头,只能看见康熙明黄色的一片衣角,如同他年幼时在汗阿玛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上朝。 他还想勉力挣扎分辨,可不防听到这样的宣判,想起昨夜刀尖上的寒光,自己早逝的额娘,他忽然朗声大笑起来。 正在诸人正惊疑地看着行迹疯狂的太子,连康熙指着他颤抖着的手也一时僵在那里。瞬息间,直王猛地冲到太子身边,用布巾塞住他的口鼻,摁住他的头颅脖颈,将胤礽牢牢制服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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