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晖小心地看了宝月一眼,疑心她并不乐意,还在犹豫要不要应下时,弘昀已满不在乎地开口拒绝道,“还是算了罢,我和大哥打算去遛狗,您和侧福晋带着弟弟恐怕不方便。” 他们说是在园子里散心,却大多是跑来跑去的,总不好让阿玛跟他们一块跑罢,后头还有乌泱泱一堆伺候的人呢。 弘晖不免有些紧张,弘昀怎么好这样直说,便是不乐意也好歹找个借口。 四爷一愣,弘昀倒是比弘晖要大胆些,可见男孩还是要早早独立的好,弘晖养在福晋膝下就难免瞻前顾后的。 他颔首应道,“好,那你们仔细着些。” 见四爷并无不悦之色,弘晖这才放下心来,行过礼后便牵着福寿同弘昀离开了。 两人出了这片林子,远远地回头已全然瞧不见他们了,弘晖才小心提点弘昀道,“你怎么能这样同阿玛说话,咱们便是抱着福寿且陪着阿玛走一段又有何妨呢?” 弘昀一愣,不意他还在想这事,“这有什么干系,阿玛又不缺咱们在身边陪侍,他带着三弟不是挺高兴的么。” “阿玛的确格外喜欢三弟......稚子堪怜,本是情理之中,你可不要多想啊。” 弘晖担心弘昀心下不平,连忙为四爷解释起来。他们身为人子,身无长处,靠父母养育,又蒙阿玛谆谆教诲,寒暑无间,可不能不知足,心生嫉妒怨怼。 “你想到哪去了。”弘昀翻了个白眼,“我有什么可多想的,难道没有三弟的时候,阿玛就会把我们也这样抱在怀里吗?又不是因为他小,只是因为他额娘是瓜尔佳氏罢了,可难道要我去换个额娘吗?我可不要,我额娘就是最好的。” “......嗯,我额娘也是最好的。”弘晖默默赞同这话,他不意弘昀平日里万事不经心,心中却想的这样通透,反倒让他自觉惭愧。他是哥哥,反倒不如年纪小的弟弟看得开。 “别多想啦,父母亲缘呢,是天注定的,难道阿玛喜欢三弟多些,就会把我们丢到外头去自生自灭?我额娘说,咱们是王孙公子,是要享一辈子福的,你想的多了,福气就会变少。” 弘昀很心大地拍拍弘晖的肩膀,跟着前头的福寿一溜烟地就跑远了。 弘晖默默叹了口气,要是他额娘也能像李格格这样想就好了。 他们两个不过是十几岁出头的少年人,方才弘晖脸上的纠结神色自然是瞒不过四爷和宝月去,他们陪着阿午逛了一圈,好容易把他哄回来睡下了,宝月便不禁说起这事来。 “我该不管其他孩子的事,只是你在弘晖和弘昀面前抱着阿午玩,恐怕叫他们多想,下次还是别这样了。” “就因为他们在,我就不能管阿午了?”四爷哂笑一声,“岂有父亲避着儿子的。” 他放下书卷,安抚地摸了摸宝月的头发,“别多想了,弘昀不是挂心的人,弘晖性子也柔软,不会做出格的事的。” “怎么能这样说,”宝月虽觉得自己作为享受好处的人,反过来说四爷也不像样子,可她却也无法安然受之,好像自己在欺负两个孩子一样,“这不是欺负他们两个老实?” “人皆有私情,我不过也是一个凡夫俗子而已,汗阿玛偏爱太子,娘娘偏爱十四,我又岂能免俗?”他很心虚地别过头去,好歹挽回一点面子,“你放心,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我若要立世子,自然不会偏私,只从才干上考虑。” 宝月倒也不是要诘问他,不过是想起来他从前说要做个公允阿玛的话罢了,她眼睫轻扇两下,他这副样子,倒和为了太子反口的康熙一样,她暗笑,真是深肖圣躬。 一切就仿佛时光倒流一般,除了终身都只能圈在府里的大阿哥,康熙和太子又回到了曾经胶着又紧张的关系里。 大约又是康熙的制衡手段,他不想用八爷,却也不愿太子一家独大。又或者是出于对几个成年孩子的安抚与嘉奖,康熙难得很大方地一口气赏赐了好几个爵位。 三爷被封做诚亲王,四爷被封做雍亲王,五爷被封做恒亲王,七爷和十爷都是郡王,其余一直到十四的皇子们,包括八爷在内也复了贝勒的爵位,只除了十三爷依旧没有得到任何封赏。 如果说康熙和太子的和乐融融是顾全大局而不得已的表象,那他对十三的不愿原谅就仿佛是内心情感的一种放纵,他的确仍旧对太子那夜突破层层重围,在帐前窥视,欲行不轨的行为耿耿于怀。 自去年被释放以来,十三爷每日几乎是风雨无阻地往康熙殿中请安,康熙通常是不见他的,可即便遇到大雪暴雨这样的气候,康熙已免了问安,十三也一定要去。 他冒着酷烈或严寒的天气到了殿里,有时候也会被请进偏殿里稍坐片刻,甚至有一次粱九功还拿来了一件康熙的大麾,说万岁嘱咐他小心风雪。 那日他抖着手接过那件鸦青色的大麾,只觉得沉重地几乎捧不起来。冬阳寒冽,他累日奔波,又常常为示忠孝,跪在门外向康熙请安,这些日子冷起来,他膝盖都在寒风中隐隐作痛。 可这一瞬间,十三几乎觉得自己终于清白了,汗阿玛原谅他了。 他好像犯了错,却又说不明白自己究竟是什么错,他多么希望康熙给他一个发落,也好过这样含含糊糊地,叫他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无力挣扎,只能在烈焰中打转煎熬。 可下一次再去,却仍旧如同这半年来的往常一般,康熙并不见他,诸位皇子封爵中也没有他的名字。几个哥哥们,还有十四府上,互相对照着圈定了各自办宴的日子,他吩咐她福晋都送去了礼,却恍惚不知道该以什么面目去参加。 他并不为了向汗阿玛讨要王爵,只是跳过他封到十四,就如同一个响亮的巴掌,一下就抵掉了那一点糖,他静静地看着架子上挂着的那件大麾,皮毛鲜亮,依稀还有一点九经三事殿里龙涎香的馥郁香气。 自封王的旨意下来,这半年来弥漫在朝野上下的肃杀气息仿佛也渐渐消退了,在一片祥和喜乐间,仿佛是一副兄弟团结,父子和乐的气象,甚至包括八爷也仿佛被康熙原谅了,八爷党的朝臣们如常聚集在他身边。 太子也一改往日作风,没了凌普在内务府里为他掩人耳目,他便大摇大摆地开始令身边的太监结交朝臣,即便毓庆宫在皇城中,他也毫无遮掩。 很难说这是不是出于康熙的默认和放纵,否则又有谁来牵制党羽众多,极得人心的八爷呢? 各府中熙熙攘攘地办着宴席,京城中王公大臣的夫人们在这半个月里在这几条街上的王府里来来往往,锦绣马车来回驶过。 经过挂着雍亲王府牌匾的朱门前时,一位贵妇人连声道怪,“旁的府上也都去了,怎么只这位四王爷的府上毫无动静。” “还不快噤声!”她身边的老妇人睁开眼睛瞪她一眼,“王爷的事也轮得到你说嘴。” 见媳妇讪讪点头,老妇人到底还是悄声回答她道,“雍亲王向来低调孤僻,也没甚奇怪的。” 那贵妇人眼珠一转,并不认同,即便是再低调孤僻,冷面无情,还有受赏也不摆出高兴姿态来的?只是却也不敢在颇具威严的婆母面前再提。 四爷不办宴确实另有一层考虑,前两日恒亲王大约是为了证明自己并无心大位,在康熙册封他做亲王的当日便请旨册立世子,倒显得按兵不动的三爷和四爷别有所图,不愿轻易立下继承人一般。 他正在踯躅犹豫,不想那日才同宝月说过的世子事宜这样快摆在了眼前,成了一件不得不解决的事。 府中的福晋很快知道了恒亲王府的动静,她很难得地送了书信来,用一种恭敬贤惠的口吻向四爷问安,询问何时在府中摆宴,要请哪些与他有关系的人家。 直到最后几行,她才婉转地露出匕首,她在末尾问道,弘晖还好吗,书读的怎样,四爷对他是否满意呢? 饶是他对福晋再无情,他也挑不出这话的错来,是啊,他对弘晖有什么不满吗?如果没有,难道立弘晖做世子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太子从襁褓中立,纵然他日后的确称得上天人之表,可当时又能看出什么来,不正是因为他是代表正统嫡长子嘛。 四爷的目光从信上偏移开来,不受控制的望向身边的宝月。不过半日,福晋就这样快来了书信,可见在府中依旧是耳聪目明,倒是他眼前这个从不想这些事。 他早上下朝回到屋里,便见已收到旨意的宝月敏捷地从罗汉床上跳下来,她的裙角在脚踏上飘摇扫过,挂着盈盈地笑意,朝他行了一个极为标准的礼,“妾,问王爷安。” 他其实并没有多么高兴,毕竟对他而言,雍亲王的位子并不能满足他贪婪的胃口,如今纷杂的局势更加焦头烂额,可看着她煞有其事地行礼,心中却无可避免地涌起一阵喜悦和宁静来。
第56章 知道宝月是为他高兴,又起了戏瘾,四爷便任由她行了礼才扶她起来,他眼中满含笑意地捏了捏她的鼻子,“偏爱作怪。” 她笑眼弯弯,从他袖边露出半张俏脸来,“难道王爷就不高兴?” 她最洞悉四爷的心思,如今他可谓是一片局势大好,维持在一个既有存在感,却不至于令康熙提防,甚至康熙还颇为倚重放心他的位置。 四爷一挑眉,他并不否认,只眼中漫出几分得色。至少如今封给他的亲王位和康熙对他的态度,就说明他走在一条正确的道路上,这条路一招不慎便是万丈深渊,若像老八那样,要再想回头可难了。 “只是十三爷并不曾得万岁封赏爵位,如今府上又妻妾子女俱全,恐怕开销上多少要有些不济的,咱们是不是多少送些东西去的好?” 她被他圈在怀里,四爷瞧着手上的佛经,宝月却早已神游天外去了。 “倒不至于匮乏到这个地步,只是你尽一份心也好。”四爷赞许地看她一眼,如今也会考虑这些事情了。 宝月仰头蹭他的下巴,散开的头发擦的四爷喉结发痒,“还有还有,如今十公主独留宫中,年纪还小,宜妃娘娘又是九爷的母亲,咱们托娘娘在宫中多照顾着十公主些可好?” 她一股脑把自己的思量吐出来,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瞧。 “你说的很是,”他如她所愿地狠狠夸她,“玉娘真是细心,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不等她翘起尾巴,四爷边将他放在几上那封福晋的书信给宝月瞧,“只是我这儿另有一桩要事,玉娘也给我出出主意如何?” “五爷是故意的吧。” 若真要立世子,哪里就在这一时半会儿?何况即便五爷不强调自个儿的与世无争,也没有哪位大臣将这个养自太后宫中,连汉文也不会说的王爷当作一个可能继位的选项。 别看康熙侍奉太后至孝,可从种种行为中也能窥见他防蒙的心不比防汉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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