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娘怎么这副打扮,可是奴才们怠慢额娘?” 福晋面上是沉沉的暮气,她抚摸了一下身上深色的缎子,轻声道,“若非如此,恐怕不能使王爷满意。” 弘晖抿了抿唇,将心中暗生的不满埋到心底,宽慰福晋道,“额娘无需担忧,儿子此次就是来接额娘去圆明园的,大姐姐下月出嫁,大小事宜尚需额娘主持。” “哦,”福晋眉目平静地应了一声,“用得着我撑场面了,就叫我过去,用不着了,就把我丢在这里。王爷当我是什么?” “不是的,额娘,从此你便和咱们一块儿住在圆明园,儿子会照顾好您,绝不会叫人欺侮您的。”弘晖连忙否认道。 福晋心中闪过一丝疑虑,但她也不愿再去想四爷这些举动究竟是什么目的,虽然并不想去,可想到弘晖在那儿,就到底还是点头了,再说若这是四爷的命令,她本也没有拒绝的余地。 大格格出嫁的日子是四爷细细看过的一个良辰吉日,不但宜婚嫁,还是这个月里少数不下雨的时候,正是一个艳阳高照的好日子,春风柔和,艳杏夭桃,园子里到处张灯结彩,一派喜气洋洋。 宝月陪着福晋在外头和夫人们打过招呼,只是福晋并不乐意瞧见她,对她视若无睹,只当身边没她这个人,便也不想和她站在一块自取其辱,好似非要分隔高下一般。 她走进大格格的闺房,便见大格格盖着盖头端坐在床上,李氏正在大格格身边暗暗垂泪。 见她进来了,李氏连忙起身,一边抹掉脸上的泪水,强装出一副笑容来,“侧福晋来了。” “我来瞧瞧大格格,你只管坐下说话便是,”宝月装作没瞧见,只笑吟吟地拉她坐下,“总归都还是在京里,圆明园并没有什么门禁规矩,大格格想额娘了只管回来便是,难道你阿玛还能不给你一口饭吃不成?” 大格格亦眼眶泛红,好在有盖头将她的表情一概遮住,她伸出手去,李氏连忙双手将她的手紧紧握住。 “额娘不必担心我,只要额娘在府中一切平安,我也就放心了。”大格格回握住李氏的手,心中万般不舍,“额娘要记得我与你说过的话。” “我都记得的,”李氏连连点头,“你也是,若你在蒋家但凡有不如意的,万万不可以瞒着我们,额娘没有办法,也定有你阿玛为你做主。” “这是说到哪里去了,大喜的日子可千万别说这样的话。”宝月连忙制止李氏愈发悲观的话,眼看着他们母女二人都要抱作一团哭起来了,待会一个个的妆都花了,若叫人看见了像什么样子。 外头很快传来劈里啪啦的爆竹声,天色渐渐昏暗下来,已然到了吉时,宝月和李氏一块扶着大格格跨过门槛,走到正厅中时,四爷和福晋已然在上头落座了。 见宝月落座,四爷的目光便转回大格格身上,他面上倒是平静,一点看不出昨日晚上长叹短吁的样子。蒋洲一身红袍,在众人的拥趸下同大格格站在红绸的两侧,一对玉璧一般的新人站在阶下行礼,宝月一时居然有些感慨,不由想到将来阿午成婚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来。 月上梢头,婚仪完毕,瞧着一对新人渐渐远去,四爷不由有些怅然,“都散了罢。” 他牵起宝月的手,二人散着步回九洲清晏里去,李氏还沉浸在女儿出嫁的不舍之中,福晋亦不知在怔怔地想些什么,弘晖和弘昀对视一眼,连忙一人扶一个地将各自的额娘请回去休息了。 阿午睡得早,早早的就被奶嬷嬷送了回来,宝月和四爷先去偏殿看了看安睡的阿午,才静悄悄地回到寝房里。宝月为他解开衣裳,将浑身上下繁琐的玉佩金带卸去,她注视着四爷的脸,忽然有些感叹道,“一晃都这么多年了。” “是啊,”他含笑看着她解开自己腰间的玉带,“大格格嫁人了,接下来就是弘晖和弘昀,兴许过不了多久,我都是要做玛法的人了。” 宝月手上的动作一顿,她抬头朝四爷细细看去,还好还好,与他年轻时并无什么分别。依旧是长眉凤目,金质玉相的一张脸,英挺的鼻子和两片薄唇流露出来的冷冽气质也被他眼中沉淀着的温柔笑意融化开来。 宝月定定地看着他半响,摸了摸胸口,放心的想,她如今还是会为四爷的美色心动的。被他方才那一句玛法吓得几乎蹦出来的心这才从喉咙里收回胸腔去。 四爷疑惑地偏了偏头,不知道她忽然停下来瞧他是什么意思,宝月连忙眼神闪烁着低头,掩饰住自己的心虚,若无其事地继续起手上的动作来。四爷看着她垂着头的乖巧模样,心中一动,忽然凑近在她皎洁的额间落下一个吻来。 宝月下意识抬头,便正好撞进他沉沉的目光里,熏人的暖意带着沉醉的酒香将她包裹其中,随后侵袭而来的,便是熟悉的沉水香气。 三朝回门,大格格同蒋洲前来拜会长辈,二人跟着李氏与弘昀回了他们居住的院子后,四爷特意叫住了福晋。 “弘晖的婚事也该定下了,我瞧了几户人家,都在这儿,你是他额娘,也该参详参详。”四爷把福晋叫到书房里,他指了指桌子上的东西,示意福晋去看。 即便是说到自己儿子的婚事,福晋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她垂着眼睛去拿那些卷轴,却忽然在四爷的书桌上瞧见一卷展开的古籍。上头有两笔细细的娟秀字迹,字旁又有一行苍遒健劲的批注,显然是宝月和四爷的唱和。 再看一张书桌上泾渭分明的两端,一头是一丝不苟码好的书籍笔架,一头却是胡乱搭在笔山上的一支翠笔,镶嵌着宝石的透镜丢在宣纸上,一旁的博古架上还有堆放在玻璃盒子里的金石。四爷身边更是另有一张椅子,椅上垫着金丝软垫引枕,无端竟显得有几分旖旎。 何至于这样离不得一刻,男主外,书房是机关重地,难道是女人应该来的地方吗,别说门客们见了像什么样子,在两个长成的儿子面前,难道也如此不知羞耻吗。 再看四爷,就无法不觉得他道貌岸然起来,福晋心中升起一丝鄙夷。 “王爷若有定论,妾自然没什么可说的,只遵从王爷的意思便是,”福晋收回目光,语气平淡道,“只是,这里头官阶最高的也不过是个三品,我乌拉那拉家的女儿亦有才貌双全,深谙妇德者,仿佛并未列于其中。” 福晋总是这样,她心中早有主意,却还要先违心的赞同一句。 “你家近年来可有一人可堪大任?”四爷不悦,他的孩子嫁娶,不求带来什么助力,至少也得门当户对,再不济也要是良材美玉。叫弘晖回过头去娶一个乌拉那拉氏的女子,于弘晖有什么好处?倒是在为福晋帮扶娘家。 福晋抬起头来看他,两人视线相对,一时都觉得对方有些陌生,福晋眼神闪烁两下,忽然轻声道,“四爷有心于大位,我乌拉那拉氏久踞京中,愿为左膀右臂,以效犬马之劳。” 室内一时静默,过了半响,四爷忽然发出一声轻笑。 “我真是司马昭之心。”他没有回答福晋所谓的投诚,原来到如今这个态势,自己的心思已经是昭然若揭了,即便表现的再无心,也许在旁人看来也不过是佯做无辜而已。 他这一声笑竟让福晋觉得有些刺耳,平静的语气里仿佛满是不屑。是,她家中近年来是没有什么出色的人物,可这是为什么,她家又非八福晋家中那样是宗亲,贵无可贵,三爷九爷,哪一个不提拔妻子的娘家人,四爷倒是提拔,却只顾着提拔宝月家里,一个京外武官,又能有什么用处。 “佟佳氏从前也并不如何显贵......”福晋忍住羞愤,拉下面子想再为娘家求一求。 “你只看到佟佳氏一门二公,屡被推恩,可佟国维如何襄助汗阿玛不说,佟国纲可是随汗阿玛出征准噶尔,征战沙场,马革裹尸还!他家显贵,不是汗阿玛偏私,是他们用命挣出来的。” 四爷不欲再与她多说,他目光沉沉,叫福晋竟觉得有些发寒,“这事你与弘晖说过了?” “是,”福晋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如今昌平盛世,难道是她家中的人不敢上阵杀敌么,无非都是借口而已,“弘晖从来孝顺。” “弘晖仁孝,”四爷平静地重复一句,“那便按你说的办。” 福晋不想四爷居然这样干脆的答应了,心中反而有些不知何处而来的惶恐,她暗暗想,四爷再不愿意提拔她娘家人,可看在弘晖的份上,他到底也会妥协的。自己的阿玛官至步兵统领,领侍卫内大臣,难道阖族上下还能没有一个可堪大用的人吗,无非是缺一个机遇而已。
第83章 “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 摇头晃脑地背到这儿,弘昀忽然一卡,怎么也想不起来了,他小心的抬头望了一眼前头的四爷,见他仍在闭目养神,连忙回头朝坐在他身旁的阿午递去一个求助的眼神。 自两年前弘晖成婚后,圆明园的小课堂里便只有弘昀和阿午两个了,弘昀听李氏说,近来四爷也在为自己遴选妻子,一想到往后就不必再来上学,越发的对读书不上心了。今日四爷忽然考校,若是四书五经的内容还好,可这篇文章他却是早抛到脑后了。 他身侧的阿午立起手中的书卷,侧头给他比出口型,弘昀这才从久远的记忆里翻出后头的句子来,“不、不抚壮而弃秽兮,何不改乎此度?” “行了,就到此为止罢。”四爷睁开眼睛,了然的目光叫弘昀红着耳朵低下了头,阿午也讪讪放下书卷,在案前正襟危坐。 还不等弘昀松了口气,四爷又接着道,“你大哥从前手不释卷,故而成家了就不必再来我跟前读书,自有他的差事去做。我看你这个样子,即便给你差事也未必办得好,还是来读书的好,免得你荒废光阴。” 说罢他又向阿午看去,言辞颇为严厉,“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你帮他蒙混过去,不是在帮他,是在害他。” 听了他的教训,弘昀不禁有些羞愧,他讷讷低下了头,阿午却若有所思,却也还是低头应下了。散课后,阿午和四爷一同回九洲清晏,他并不如弘晖弘昀那样多少有些怕四爷,他抬起头大胆朝四爷问道, “方才阿玛说我不应该告诉二哥,可阿玛也说要我友爱兄弟。所谓兄友弟恭,若我对二哥的求助视若无睹,这怎么能算恭敬呢?” “可你告诉他,他真正记住了吗,如果没有,告诉他又有何益呢?”四爷一阵好笑。 “我只做我该做的而已,二哥有心,自然会回去诵读通记。”阿午满不在乎,他只要尽到了恭敬的礼节便可,弘昀究竟有没有真正明白书中的义理,似乎不该是他操心的事情。 四爷心中一惊,他看了看阿午,忽然觉得与他的兄弟们何其相似,说是兄弟,可除了十三,彼此之间要真正亲近便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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