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玉鹤回道:“日后教你。” 薛茗高兴地说:“那我可以用你这把剑学吗?” 燕玉鹤看着手里不断轻颤着,想要薛茗性命的剑,没有回应,换来了薛茗一句嘟囔,“小气鬼。” 他原想着是剑伤了,所以才会如此,于是送去给晴朝帝君修补,本想着日后还有别的方法,慢慢化解这个问题,却不料昨日推开院门进来,就看见了薛茗站在院中哭,手里涌出刺红的血液,染得衣裳到处都是。 燕玉鹤只感觉当时绷在脑袋里的一根弦断了。 他看着薛茗哭得通红的双眼,覆满鲜血的手掌,开始后悔。若是他果断点,早在这把剑第一次对薛茗展现出杀意的时候就将它砸断,薛茗就不会因它受伤。 尽管他在得到剑被送回的消息后第一时间赶回来,却还是没想到就这么短暂的空隙里,薛茗被这剑伤害。然而幸运的是薛茗只是伤了手,如若这一剑伤在脖子上,则必死无疑。 燕玉鹤想,此剑留不得。 薛茗说:“既然是它对我有敌意,那我在身体好之前避着它点就行了呗,这样砸了,岂不可惜?” “你是半鬼之体,身体里天生有一半鬼的血脉,与你体内的阴气无关。”燕玉鹤给绸布打上个结,看了看,好似觉得这次包扎得还不错,回道:“兵器千千万万,日后再找别的就是。” 薛茗这下终于听懂了,原来燕玉鹤的佩剑并不是因为她现在身体里阴气太多才对她有杀意,而是对她身体的本身就有杀意,从前燕玉鹤尚能用自己的灵识压制它,但自从那一战后剑不听他的指挥。 燕玉鹤是认为有这一次伤了她的手在前,就还会有下一次,所以才将剑给砸了。 他是在剑和她之间,选择了她。 薛茗看着燕玉鹤平静而俊美的眉眼,忽然在这一瞬感受到了十分浓烈的情愫,那是来自燕玉鹤身上所散发的情感,让薛茗有一种,前所未有地被看重、在乎的感觉。 她确实没想到燕玉鹤砸剑的缘由竟然是这个,难怪先前有段日子他总是看着剑发呆,估计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就已经在考虑怎么解决这个问题了。 她敛着轻颤的睫毛,用很小的声音问:“那不是你母亲离世前留给你的剑吗?” 燕玉鹤道:“剑本身的作用于我来说,比谁留给我的更为重要。更何况,我也从未见过我母亲是什么模样。” 众人提起这把剑,总是会捎带上一句,这是他母亲仙逝前留给他的宝贝。实则燕玉鹤在太虚宗长大,根本没见过自己的母亲,在这二十多年的生活中,他更是鲜少想起那位将他生下来,对他来说又十分陌生的女人。 似乎人们都喜欢给东西赋予情感,尤其是已故之人留下的东西。他们都认为燕玉鹤剑不离手是因为这把剑来自特殊的人,对他有着非凡的意义。 然而他们却忘了燕玉鹤性子向来冷清,待人便是如此,更何况是一个物件。 从前燕玉鹤觉得这把剑好用,其他的并不在乎,而今他只知道剑伤了薛茗,日后还有可能再伤她,所以下手的时候没有半点犹豫。 “你比剑更重要。” 燕玉鹤用一种很是寻常的语气说出这句话,甚至脸上的表情都没什么变化,好像薛茗在他心中的地位,理所当然地比从小伴着他长大的剑更胜许多。 刹那间,好似有一股朝气蓬勃的春风呼啸而来,奔腾地刮进了薛茗的心中,贫瘠的土地在一瞬间开出姹紫嫣红的花,漫山遍野都是盛放的模样,于是云开雾散,金光灿灿。她沐浴在阳光下,置身在花海里,只觉得浑身上下的每一寸都是暖洋洋的,鼻子里充斥着各种花香,汇聚在一起,竟全然都是香甜的味道。 这一刻薛茗还是承认,先前她有些嘴硬了。 她说自己渴望被爱,但没有也无所谓,其实并不是。 人类本就是非常惧怕孤独的生物,寻求同类的情感是人的本能,就像人们天生追寻火种一样,一旦被温暖的火光照耀过,就难以再忍受黑暗冰冷。 薛茗是在无依无靠中长大的孩子,在漫长的人生道路中,她需要看各种各样人的脸色。幼年时是院里的那些大孩子和院长们,稍微有一个眼色不对劲了,薛茗就会缩着脑袋乖乖离开;上学时是身边的朋友,没钱花的时候很多东西她都是靠借,借钱买学习资料,借钱学学习用具,一旦朋友语气表现出不耐,她就赶忙说会将借的东西尽快归还;上班时是同事和上司,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她总是在工作中多做一点,不是为了讨好谁,而是想让自己的生活更加平静。 薛茗看眼色的功夫早就炉火纯青,曾经落在她身上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挂在嘴边的“喜欢啊,爱啊”带着什么样的目的,她都心知肚明,只是大部分时间都乐意装傻,表现出什么都不懂的样子。 那夜九死一生,闯进燕玉鹤的荷塘小屋,在慌乱狼狈间与燕玉鹤对上眸光时,薛茗从那一汪平静无波的湖水中窥见了点点涟漪,那是燕玉鹤在不经意间所泄露的情绪,也是薛茗生的希望。 她懒得细究燕玉鹤留下她是见色起意还是为了其他,原本只想着活着就好,只要摆脱了困境她就可以随时抽身而去。 但不知从何时起,燕玉鹤停留在她身上的目光越来越久,身体也与她越靠越近,好几次在睡梦中,她都隐约感觉有人牵起她的手,或是拥住她的腰身,醒来时燕玉鹤仍是那副冷淡平静的模样,只是会习惯性地牵起她的手,或是耐心回应她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 那种从细枝末节中溢出来的眷恋尽数呈现到了薛茗面前,此时她后知后觉,燕玉鹤从不宣之于口的喜欢已经化作千万条藤蔓,从她的心底扎根,生长,然后将她死死地缠住,只要薛茗轻轻一动,便会牵动成千上万根名为情愫的枝蔓,随后就是震耳的哗然。 很奇怪,薛茗在经历了很多不幸的事和很多糟糕的人际关系后,仍对这个世界满怀期待,相信自己在将来一定会被爱。 薛茗将手收回,指尖在包扎得厚实的手掌上轻轻摩挲着,只觉得掌心里痒痒的,那点痛意也全都消散了,她望着燕玉鹤,问道:“你这几日,都没能坐下来与我好好说一说话,我还有些话想跟你聊一聊。” 燕玉鹤却道:“没必要。” “嗯?”薛茗满脸疑问,“什么没必要?” “你那些话,没必要说。”燕玉鹤偏过头去,眼睛不知落在何处,语气有些生硬。 薛茗看着他的侧脸,仍旧白俊如昔,只是英气的双眉往下压,眉眼笼罩着沉郁之色,使得整个人看起来都阴沉不少,似乎带着隐怒。她道:“我都还没说,你怎么知道我要说什么。” “无非是要离开我的那些话。”燕玉鹤说到这,那些藏在暗处里的怒一下子浮上来,冷声道:“绝无可能。” 薛茗一下子愣住,怔然道:“我没说要离开你啊。” 燕玉鹤的脸色却并未缓和,显然是根本不相信薛茗的话,周身如覆霜雪般坐在那,连带着周围的空气都变得冷飕飕的,他沉声道:“那日在师父面前说会自行离开,天大地大总有容身之处的人难道不是你?” 薛茗心中暗惊,想起当时燕玉鹤的师父让她畅所欲言,说燕玉鹤听不到她才说的那些客套话,没想到竟然是让他师父给摆了一道,合着当时站在窗外的燕玉鹤其实都听见了这些话。她顿时觉得头大,解释道:“那些只不过是对你师父的应付之言,算不得真。” 燕玉鹤道:“你屡次在我面前夸赞柳梦源生得好,性子招人喜欢又是为何?你是想告诉我,他也可以给你渡阳气,同样得你喜欢是不是?” 薛茗大喊冤枉,只觉得燕玉鹤像在醋坛子里闷了好几日,真是酸到了骨子里,她道:“哪有屡次,我不过才说了两回,况且他是你师弟,我把他当作弟弟看待才会夸他,你怎么会这样想?” 燕玉鹤道:“是你自己说阳气你随便找个男人都能补,不是非我不可。” 薛茗的心像是被戳了一下,按下去一个坑,难言的滋味在心中蔓延。她想起来这话是什么时候说的了,就是那时候她误会燕玉鹤想剥她的魂,所以才会在逃走之后对燕玉鹤说了这番话,当时本就在气头上,故意气燕玉鹤才会如此,倒并非出自她的本心。 却不想燕玉鹤记那么久,耿耿于怀。 “我没有这种意思。”薛茗说。 “你昨日跟我说的那些话,无非是想暗示我,你不在乎与我分离,便是一拍两散,你也即刻能接受,所以你不愿与我成婚,打的便是随时就能离去的主意。”燕玉鹤转头,墨黑的眼眸攥紧了她的目光,淡声说:“那我便告诉你,我不认可也不接受,现在你不愿与我成婚,那就一直等到你愿意为止。这天下广袤无垠,你想去任何地方都可以,但必须由我作陪。” 常年寒冰不融的雪山终于裂开了一条缝,流淌出了名为偏执的雪水,虽冰冷却也澄澈干净。 燕玉鹤绝非善茬,虽然他看起来情绪稳定,对一切都漠不关心,但实则心里也有一定程度的扭曲,偏执到了他既认定,便不会轻易放手的地步。这几日他怕是没少自己琢磨,表面上看起来还算正常,实则内心拧成麻花,一改往日平静的样子,酸涩又冷硬,连话里都沾上了怨气。 但其实两人当中也不算产生误会,薛茗昨日说的那些话,的确含有暗示的成分。毕竟位列仙班不是一笔钱,一辆车或是可以用有限东西来衡量的,那代表着光明敞亮的未来,是不可比拟的前途,好像众人都觉得薛茗会成为他的阻碍,薛茗只是不想给燕玉鹤造成负担,想让他做出自己的选择。 她往前坐了些许,握住燕玉鹤的手背,将他的手指捏在掌心里,慢声说:“对不起,我承认我之前是想过要离开你,但也是基于你的选择才产生的想法。你这师门上下都在说你要位列仙班,得道飞升,而我终究是个寿命有限的凡人,就算你我真能相爱一生,厮守到老,撑死也就百年光阴,或许你还可以寻找无数个我的转世,但是今生的薛茗只能拥有一个你。我这几日都在想,如果你飞升去了天上,认识了许多漂亮的仙女,有了新的生活,那我好歹也能体面地跟你说再见,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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