押沙龙话语中的悲伤t令人动容,但耶底底亚知道这场争论的结局——因为其他大臣的竭力反对,即使是有心偏袒埃斐的大卫,也不得不拒绝了她的要求。 “但在真王血脉之战里,以色列军队的牺牲人数确实很少。”他试图让谈话的氛围变得轻松一些,“我想猊下在其中一定发挥了重要的作用。” “是的,尽管那很艰难。”押沙龙叹了口气,“既然得不到足够的预算款项,那就只好无止尽地压榨自己内部的人。在战争期间,她一直睡在伤兵营的帐篷里,入夜后必定要拿着油灯巡视一圈伤员后才会去休息,她的所有亲信几乎都同时干着几人份的活计,待遇却不比一个普通士兵好多少,她更是把自己的待遇降到了几乎和战俘相等的地步……等猊下回到王城时,已经消瘦得让我几乎无法认出她,这才是那场光荣之战背后真正的故事。” 然而他们只把她当作一个军需官……耶底底亚感觉肺腑绞痛。 “不仅如此,当他们回到王城时,只能走在军队的最末尾,不配享受任何功劳与荣耀。虽然猊下也参加了作战会议,对军队的部署作出了指导,而且负责了所有的军队供给分配,但约押认为她没有亲自领兵,拒绝将她列入将领之列。”押沙龙的声音越来越嘶哑,“还有贵族在背后诋毁她,认为她当初提出的那笔预算款项可笑至极,甚至嘲弄她是以色列国库的小偷,想把犹太民宝贵的财富送进迦南人的钱袋。” 该死……当初扫罗在世时,怎么没趁着发疯把他们一起带走? “虽然以色列赢了,但那段时间我过得一点也不高兴。”押沙龙说,“我那时还埋怨过猊下,认为她不该参加那场战争……距离父王战胜扫罗的日子已经过去了太久,那群大臣已经过惯了安逸的生活,几乎忘却了猊下当初在父王的起义军中拥有何等威望。她当时就应该放手不管,好教所有人知道这个国家没了她连一场漂亮的胜仗都打不了,让那些小人失去诋毁她的机会……” 他感觉喉咙肿痛,舌根分泌某种苦涩的东西:“猊下不会这么做的。” “虽然你和猊下相处的时间不长,但你已经很了解她了……至少比那时的我好很多。”押沙龙再一次叹息,这一次比之前更绵长,也更低沉,“我曾和猊下谈论过这个问题,当时猊下只是告诉我,她不想为了一时的爽快而吊死自己。” 这很像是埃斐会说的话,耶底底亚试图构想那个场景,尽管他很难想象埃斐瘦到脱形的模样,但她一定紧紧箍着她的长发,她的神态里总是蕴藏着一种悲天悯人又温情脉脉的意味,他想象着自己待在那样的她面前——他可以一辈子都待在那里,他感觉自己不需要除此以外的任何东西。 “猊下希望我把这件事抛之脑后,但我心里其实一直记着它,记得她的付出怎么被埋没,以及她当初承受的屈辱。当父王将约旦战场托付给我时,我既紧张又激动,渴望着能在战场上为她挣回荣耀。” 耶底底亚勉强安慰他:“您确实做到了。” “也许吧……我只是打了胜仗,但我不确定那对她而言是否等同于荣耀。” 押沙龙的语气有点多愁善感,这让他想起了希兰。 这可不是一个好征兆,倒不是说他会因此而讨厌或看不起对方,毕竟他没有表现出的那么讨厌希兰(也许根本称不上讨厌),但他素来认为希兰身上的一切都是自己需要引以为戒的。 然而押沙龙——这样一个由埃斐抚养成人的孩子,身上居然都有与希兰类似的地方,这也许意味着某些独属于希兰,而他有所欠缺的特质是为埃斐所认同的,一想到某个人间压水井拥有某些他所不具备的讨人喜欢之处,耶底底亚就感觉头皮发麻。 “在约旦的这半年经历,其实并不如我最开始设想的那样。”押沙龙继续道,“当然,如果你只看宫廷文书或者诗人们的歌谣,你会觉得这场战争和以往那些满载荣耀的战争没什么区别,但对我而言并非如此——只有死亡,无穷无尽的死亡。” “有些人死在战场上,但更多的人死在伤兵营里,无人看管和照顾,只能等伤口化脓溃烂,在高烧中死在某个冰冷的夜晚,有些人因为喝了脏水而生病,但无力起身,只能躺在屎尿中离开了人世。有人专门负责扒下他们的衣服,把它们分发给下一批会死在这里的人,因为无法处理腐烂的尸体,他们只好把死去的人送去焚烧,骨灰像雪一样笼罩了整座军营。” 耶底底亚没有回应什么,他知道对方也不需要,他只是想要倾诉 “我见到许多母亲失去了儿子,妻子失去了丈夫,年轻人失去了兄弟,他们原本只是一群忙于务农的普通人,被猝不及防地推上了战场,也许还没搞明白自己的国家究竟为什么突然陷入了战火,就匆忙离开了人世。”押沙龙叹息道,“为此我几乎心力交瘁,直到那时我才明白猊下的那句话背后的含义,明白她究竟承受着什么,那些她宁可舍弃尊严也要捍卫的东西……我从未如此强烈地想要回到她身边。”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耶底底亚知道那些未尽的话语是什么。 押沙龙回到以色列的时候,埃斐已经卸职离开了,连带着塔玛一起,她曾经的居所仍然空置,但没有她的痕迹。当一个人不得不穿行在狂风暴雨中时,心中总是寄希望于那个永不陷落的港湾,而现实带给他的只有失望。 以色列的王宫还矗立在那里,但他成了一个无家可归的人。 巴尔的话不合时宜地在耳边响起,他说:“但以色列里蛾摩拉并不近……” 住口,他告诉那个声音,别再说了,但那个声音依然继续:“你和猊下可能几年都见不上一次面,也许很多年后你们就会淡忘彼此……” 不。 “您不想带猊下和塔玛回以色列吗?”他问。 “有很多事并不取决于我单方面的意愿。”押沙龙笑了起来,“即使我希望如此,她们也不会同意的。何况蛾摩拉也很好……虽说最初听到这个消息时我感到很惊讶,猊下最初来这里就是为了建立一个国家吗?” “其实猊下最初只是想当一个普通的农场主。” “然而她现在成为了女王,所以我猜这期间发生了一些插曲?”押沙龙说,“生活在这里的人——原谅我的失礼,但他们看上去不像是普通的百姓,有很多明显不是迦南人的外来者,而且他们看上去更疲惫,身上的旧伤也……令人忍不住多想。” 耶底底亚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向对方解释他们和马格努松的恩怨,只好简略地说:“他们曾经是提尔一个经营着商会的家族的奴隶,现在那个家族已经消失了,猊下顺带收留了那些奴隶,她认为如果要保护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就有必要把这里变成一个真正的国家。” “原来是这样……听起来很不错。” “您不会觉得可惜吗?”耶底底亚忍不住问道,“如果没有蛾摩拉,也许猊下和塔玛会选择跟你回去呢?” “其实我现在感觉内心很平静。”押沙龙说,“因为这就是猊下会做的事——虽然父王变了,以色列变了,连我也变了,唯独猊下没有变,她依然愿意将世人的幸福凌驾于自己之上。正确的事总是充满了疲惫和遗憾……可无论她在哪里,处在怎样的位置上,都从未改变自己的决心,只要知道这一点,对我而言就足够了。” 押沙龙的语气仍是一贯的温和轻快,然而他的声音愈来愈轻,愈来愈低,像是一声渐行渐远的告别。 “耶底底亚。”他听见他说,“请代我照顾好她们。”
第177章 当窗外透进第一束曙光时, 押沙龙就醒了。今天是他返回以色列的日子,但还远远未到他该起床的时候——每当他t对某件事情的到来感到分外紧张时,就会醒得特别早, 这是多年的老毛病了, 即使是在他最疲惫不已的时候也是如此。 为了不打扰到其他人,押沙龙就这样仰面躺在床上,并且尽可能地少翻身,他的脑袋昏昏沉沉,尽管睡不着,也很难考虑什么事情。就在这种半梦半醒的状态下,他总觉得而自己刚才好像做了什么梦,但回忆不起什么具体的内容,只记得他醒来时胸口发闷,眼角有着尚未蒸发的热泪。 此刻,押沙龙竟然不期地想起了猊下,在他尚且年幼之时,猊下还保留着一个奇怪的习惯,她会在床头摆上墨水、羽毛笔和莎纸(或羊皮纸,这只取决于她手头有什么),方便及时记录下自己梦见的内容。 虽然准备周到,但她很少获得什么有效的信息,纸上留下的通常都是一些意义不明的词汇。押沙龙还记得其中几个,比如“冥滩”、“开罗尔物质”、“赫”与“卡”(很简短,但它们似乎是一对意义相照应的词) , “思想钢印”①之类的。 猊下试图剖析过这些词汇, 尤其是“思想钢印”——准确地说,是对“钢印”这两个字的追溯最为长久。 经过漫长的研究, 她认为所谓“钢印”其实就是字面上的含义,是一种新型材质的印章,而“钢”这个词的含义即是指如今逐渐普遍的铁器还可以被进一步炼化。 她依循某种设想,命令铁匠将铸铁打成薄片,放在炭火上燃烧,确实使铁器的表面变得更坚硬了,但因为这种锻造方式的成本过高,朝政会议最后只允许她实现了最初的设想——做一个用钢材制造的以色列国玺。 一想到朝政会议……应该说,一想到以色列,押沙龙就不免郁郁寡欢。他当然不讨厌自己的母国,可一想到自己日后注定了要在这群讨厌家伙的帮助下治理国家,对未来的期待多少降低了一些。 倒不是说以色列的大臣们都是酒囊饭袋,他们之中的某部分其实颇有才能,但他们不会是他在生活中乐于去结交的那类人——圆滑、精明,以功利作为道德的唯一标尺,对任何会损害自己利益的政策都有一套委婉但坚定的回绝方式。 猊下曾评价他们“是一个国家可以依靠的存在,但与他们待久了只会被吸走热情与活力”……这话确实不错,他如今才二十岁,却感觉自己提前衰老了。 在这种昏昏沉沉的忧虑中,外面的天色逐渐亮了起来。他听见上床铺轻微晃动的声音,猜测耶底底亚已经起床了。 过了一会儿,男孩从爬梯上慢慢下来,打了一个哈欠,他的头发浓密而蓬松,乱糟糟的,但并不难看,反而有种动物似的柔软。 这孩子不过才十岁,比塔玛还小呢……这也让押沙龙愈发困惑于父王送他到猊下身边代为抚养的原因。 起先他以为是乌利亚的缘故,因为他先随猊下离开了,父王出于愧疚,给了乌利亚一个由拔示巴生下的孩子,但在和乌利亚实际交谈过之后才知道事情并非如此……这让整件事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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