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格丝的声音再也没有在她的脑海中响起, 唯有父亲冰冷的语调,一遍又一遍。 他说:“你要好好待在属于你的位置上。” 他还说:“这就是为什么我一定要把你嫁出去,让你远离凯姆里德……欧肯希尔德的继承人,凯姆里德的国王只可能是狄伦。” 清洗完身体后,女仆并未如往常那样将衣服递给她,只是将一条颜色艳丽的毛毯披在她身上。 她沉默了片刻, 轻声问道:“还没到高文殿下的房间, 我就已经不能穿衣服了吗?” 那位收了她父亲的贿赂,负责为她领路的女仆回答:“情况有了一些变化, 高文殿下提早回到了房间,如果您抵达后才换下衣物,就不会有罗德格伦斯陛下希望的那种效果了。”在她开口之前,对方抢先回答道,“请放心,我熟知王宫的夜晚轮班,能够准确地避开守卫和仆人,一路上您不会遇见任何人。” 桂妮薇尔扯了扯嘴角:“是吗?那真是太好了。” 做完一切准备后,她走出了房间,冰冷的晚风让她的皮肤起了一片鸡皮疙瘩,身体赤/裸的感觉让她觉得自己像是一个罪人,可她究竟做错了什么?她看见女仆在缄默中点燃了油灯,对方现在又是怎么看她的呢?是不是觉得公主其实和娼妓也没什么区别? 桂妮薇尔在脑海中幻想着当时她抢过侍女的剃刀,割开自己的喉咙,想象着那些喷薄而出的鲜血将床单染红的景象,她为何没有那么做呢?她现在还可以大喊大叫——叫得比她在床上哭泣时更大声,更惨烈,将所有人都吸引过来,然后将毯子扔掉,让城堡里身份最低的仆人都看到她的裸体,把一切都搞砸,反正她早就没有尊严可言了。 更可怕的是,此刻的她是如此平静,她默默跟随在侍女身后,仿佛这是一件她早就习惯了的事情……说到底,这一幕与许多年前她被父亲强行送上马车时又有什么区别呢?仅仅是因为那个时候她还被允许穿衣服吗? 为什么不让狄伦去?为什么狄伦不需要和她一样去学习感恩和容忍? 因为狄伦是父亲的继承人——是啊,他并非不懂得保护自己的孩子,而且很清楚尊严对于一个年轻人有多么重要,他只是不打算保护她,仅此而已。 “殿下,请集中注意力。” t领路的侍女低声提醒道,“我们现在应该往左拐了,请停住您向前的脚步,猊下的书房就在附近,一旦出了什么差错,我们都不会有好下场。” “女王现在也在工作吗?” “是的,除了婚礼当晚,她从未停止处理国务。”女仆说,“猊下尚未休息,侍从自然也不例外,这段路格外危险,请您务必跟紧我。” “带我去女王的书房。” “您刚刚说……什么?” “带我去女王的书房。”她冷静地重复了一遍,“如果你胆敢拒绝,我就大声尖叫,把所有人都引过来。” “您疯了吗?”烛光将侍女脸上的惊愕照得一清二楚,不知为何,桂妮薇尔竟然从这个表情中得到了些许愉悦,或许她确实是疯了。 “答应我,或者给我陪葬,没有第三种选择。”她慢慢靠近她,“你应该看得出我不是在和你开玩笑,对吧?” 对方的脸庞因为失去血色而发青:“您……您会为自己的冲动后悔的。” “也许吧,但那也是以后的事情了。”她压低了声音——哈,她的语气听起来真像她父亲——也许他说得没错,她的确是一个危险的家伙,是狄伦身边蛰伏的威胁,“现在,带我过去。” 侍女只好继续为她带路,但不再避开有壁烛的走廊,廊道里渐渐能够听到侍卫们夜巡的脚步声,墙壁上时不时闪过仆从的影子,再后来,她们甚至和几个侍卫正面相遇,桂妮薇尔微笑着与他们打了招呼,他们神色古怪地看了一眼她的毯子,但没有多问什么。 最后,她终于抵达了女王的书房,当门外的骑士询问她的来意时,她只是回答:“我有重要的事情需要面见女王。”她看了一眼身旁的女仆,对方的额前已经渗出了冷汗,“她不会跟随我进去,只有我一个人。” 骑士名为克鲁茨,是女王麾下资历最深厚的骑士之一,时常跟随在女王身侧,对她的脸还留有印象:“我们不会怀疑您的真诚,桂妮薇尔殿下,可是按照规定,您不能像这样身着奇装异服去觐见猊下。” “我很乐意遵守王宫的规定,爵士。”她说,“可如果我现在把毛毯扯下来,恐怕后悔的会是你。” “我明白您的意思。”克鲁茨显然察觉到了这条毯子下的实情,紧张地擦了擦头上的汗,“好吧,我会向猊下禀告您的求见,如果猊下同意,我们就会让您进去,如果猊下不想见您,我只能说……很遗憾,女士。” 桂妮薇尔点了点头,等待的时间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长。不过片刻,克鲁茨爵士就神情严肃地走了出来:“猊下请您进去,以及……您可以披着毯子进去。” 她猜对方或许不太能理解女王为何会允许一个光着身子的公主独自进入书房——虽然她事前也不是特别有把握,但对于这样的结果,她居然也没有特别意外。 女王的书房比走廊更加敞亮,十几盏油灯被罩在圆弧形的透明玻璃罩下,康沃尔特有的工艺。房间里只有女王,以及她的近卫骑士艾斯翠德。 “真是让人意外。”在宽大的橡木桌后,这个不列颠最有权势的女人对她面露微笑,“你看起来可不像是迷路了,桂妮薇尔公主。” 直觉告诉她,女王肯定知道她——不,知道她的父亲今晚打算做什么,也许这就是高文王子“意外”提早回到了房间的原因。 “我的父亲罗德格伦斯王想在今夜将我偷偷送到高文殿下的房间里,让我们发生肉体关系,这样您就不得不同意这次联姻了。” “我知道。”女王回答。 “如您所见,揭开这条毯子,我就真的一丝不挂了。” “我知道。”她重复了一遍。 房间里最不安的反倒是艾斯翠德爵士,她的目光不停地在女王和她之间徘徊。俄而,她俯身在女王耳畔说了些什么,然而女王摇了摇头,骑士迟疑了一下,沉默地退回原位。 “可你现在就站在我面前,而非我儿子的房间里。”女王看着她,神情并不严厉,但桂妮薇尔感觉自己在她的目光下无所遁形,“我很好奇你此刻的想法,桂妮薇尔。” 该从何说起呢……无数句话从她脑海中闪过,这个夜晚太过漫长,也许要用尽她的一生才能阐述清楚。 最后,她开口道:“过去,我很崇拜我的父亲。” 女王点了点头,没有插话。 “虽然凯姆里德称不上是什么强大的国家,但父亲是一个称职的国王,他认真对待自己的职责,努力在复杂的政治环境中寻求平衡,为家族寻求生存之道……我知道他能做到这一步并不容易。”她说,“我很努力地学习,鞭策自己成长,希望有朝一日父亲能以我为荣。” 尽管父亲对待狄伦时总是更加用心,时常会引起她的嫉妒——这只是因为我没有狄伦做得那么好,事后她总是这样说服自己。狄伦是男孩,体格高大,强壮有力,他会舞枪弄剑,擅长打猎,还知道怎么给动物剥皮,而她一见到血就会晕倒。 父亲总是称赞强而有力的骑士和猎手,厌恶不敢见血的懦夫,这是她的无能,是她的错…… 至少她曾经是这样认为的。 “而在不久之前,我从父亲口中得知,他确实以我为荣,尽管他鲜少表露出来。”她的声音轻微颤抖起来,“我几乎要喜极而泣,为了得到这句认可,我觉得自己哪怕死了也值得,可紧接着,父亲告诉我,他爱我的前提是……我要好好待在属于我的位置上。” “他认为我是狄伦的威胁,所以才要把我嫁出去,哪怕为此牺牲我的人格和尊严。曾经我以为父亲太过传统,过于重视父辈的权威,不懂得去保护一个孩子的自尊心,但事实并非如此,他只是不想保护我。” 桂妮薇尔松开了手,任由毛毯从身上滑落,让自己赤裸裸地展现在女王面前——直到此刻,她才发现毛毯的边角已经被她捏得皱在了一起。 不要回头,桂妮薇尔,不是任何人都有资格走回头路的。 这一次,你得自己把机会抓在手里。 “所以我来到这里,恳请您将我置于您的保护下。”她跪了下来,向对神明祈祷一样双手紧握,“我没有任何值得与您交易的东西,所以我只能把我仅有的——我的一切,从身体到灵魂都献给您,我把我最脆弱,最羞耻的模样毫无遗漏地展现在您面前,恳求您的眷顾,请让我长久地伴随在您左右吧。” 她看见女王从座位上起身——天哪,她明明没有那么高,为何那身姿看起来宛若巨人?她绕过橡木桌,走近她,她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眼中的欣赏和怜爱比她父亲这辈子给她的都要多。当对方拾起毯子盖到她的身上时,桂妮薇尔知道自己赌赢了。 “晚上这么冷,一条毛毯怎么够呢?”女王说,“我确信我的衣柜里有合适的衣服,请帮我把它取来,艾斯翠德。” “是,猊下。” “另外……”女王将她的一缕乱发归到耳后,她的呼吸喷洒在她的皮肤上,如此温暖,“最好是墨绿色的裙子,我相信它会很适合你的。” “当然,猊下。”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我确信没有比这更好的颜色了。”
第309章 艾斯翠德结束训练后,桂妮薇尔立刻将毛巾递给了她。 “谢谢您,殿下。” “没什么。”桂妮薇尔公主咯咯笑了起来——光是看着眼前这名有着小鹿般甜蜜微笑的女孩,很难想象她昨晚能做出那样大胆的行径, “真是令人印象深刻的武技,您一定会在这次比武竞技大赛取得好成绩的。” “您谬赞了,这只是普通的训练。”坦诚说,艾斯翠德心底并非没有遗憾……她一直想和兰斯洛特爵士全力以赴地较量一番,然而这次的竞技大赛因为人数过多而限制了报名次数, 每个人只能报一个单人项目, 艾斯翠德选择了长枪比武,兰斯洛特则选择了传统角斗。 “何况,如今天下英豪皆汇聚在卡美洛特,其中不乏骁勇善战、擅长御马持枪的战士,我不一定能够拔得头筹。”她说,“仅在我认识的骑士中,珀西瓦尔爵士和贝德维尔爵士都是不可小觑的对手……可惜贝德维尔爵士最近正在适应新的马具,即使最后有幸赢取比赛,我也胜之不武。” “新的马具?” “是的, 一种可以让独臂的t战士也能自由御马的马具。”她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不至于失去谦逊,“毫无疑问是猊下的杰作。” 回想起那奇妙的设计,艾斯翠德心中依然赞叹不已,绳扣之间明明有着复杂的结构,实际操作起来却并不麻烦,更多是仰仗肌肉的习惯。贝德维尔无疑是熟练的骑手,但这也在一定程度上妨碍了他,要摒弃十多年的习惯去熟悉新的骑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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