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提出散步的人是布兰黛尔,一路上她依然保持着沉默——也许是因为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单独相处过了(用餐时往往有仆从在一旁侍奉),奈哲尔发现自己今晚出奇地有耐心,甚至愿意忍受妻子寡言无趣的一面。 为了避免灯塔看守人说出什么不必要的话,奈哲尔在下船后抢先一步去了灯塔下的小屋,从看守人那里要来了钥匙。 “我们去顶层吧。”布兰黛尔说。 奈哲尔当然没什么意见——如果有意见的话,他就不会跟着她出来了。 抵达灯塔的最高层后,他有些紧张地等待着布兰黛尔的下一句话,手心什至渗出了冷汗……她发现他在外面有情人的事情了吗?如果是,她会说什么呢?如果不是,她这次叫他出来又是为了什么? 他看着布兰黛尔走到围栏边,仰视夜幕中的星星:“在廷塔哲修道院的教学楼顶层,有一座天文台,天文台上有一座望远镜,镜片是用当初高卢王赠与猊下的巨型水晶磨制而成的。” “什么?” “那座天文台的高度和这里差不多。”她继续道,“虽然天文学不是我的主修学科,但我一直对那里情有独钟,它象征着人类会因为纯粹的好奇心而去探索那些未知的领域,哪怕它们与自己的生活毫无关系——在一千多年前的希腊,圣贤集会所的学者们发现夜幕中的一些星星似乎会变换自己的位置,他们称其为'漫游者' ……” 自他们相识至今,所有说过的话加起来可能也不如这一个晚上来得多,布兰黛尔向他讲述了天文学的发展史,讲到潮汐潮落,讲到季风和洋流,还讲到了灯塔透镜如何演变成现在的结构。 奈哲尔对这些一窍不通——应该说,他这辈子的绝大多数时间距离“知识”这两个字都很遥远,并且很讨厌布兰黛尔无意识地卖弄自己的学识,但不知为何,那晚的他完全没有想到这些,只是专注地倾听她的阐述,近乎于沉醉,不是因为知识本身,而是因为她在讲述这些知识时泰然自若又沉浸其中的神态,穷尽他的记忆,似乎都找不到比此时此刻她脸上的表情更适合她的了。 最后,她提到了自己近期的研究。 “魔吸水蛭的效能已经达到了上限,无论再怎么促进基因诱变,也不会得到更好的结果,我的研究彻底失败了……”她叹息一声,“我辜负了猊下的信任。 ” 看见她哀愁的表情,奈哲尔忍不住开口:“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他又补充了t一句,“没必要自责,你已经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了。” 他对许多人说过许多甜言蜜语,但唯独这一句是发自肺腑的,没有半点虚假。 他的妻子沉默片刻,最后露出了一个安宁、静谧的微笑:“谢谢。” 看到她的笑容,奈哲尔忽然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他意识到,自己确确实实是爱着眼前这个女人的,无关乎她的相貌和出身,仅仅是因为她身上流露出的那种平静柔和的书卷气,那种对知识的海洋所展现出的圣徒般的特质,在内心深处,他甚至深深崇拜着她,知道她的成就是他此生都无法企及的,她就像月亮一样,只是待在她身边,就能让他浅薄庸俗的灵魂得到一点升华。 他们看了一晚上的星星,最亲密的肢体接触也只是牵着彼此的手,但那天晚上,他破天荒地没有半点肉軆上的欲念,只是想和她待在一起,仿佛他的世界里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情了。海浪拍击灯塔时的隆隆声响,让奈哲尔有一种他们正处于狂风暴雨的中心,只能彼此依偎的感觉,那种奇特的眷恋感一直伴随着他直到梦乡。 这股突如其来的情绪究竟是出于一时感动,还是他的灵魂确实得到了洗涤,变成了一个更好的人,只有时间能够证明这一点——然而现实没有给奈哲尔这个机会,因为第二天早晨,布兰黛尔消失了。 他不知道对方是何时走的,当他回到别馆时,被告知布兰黛尔已经启程返回卡美洛特,她来时只带了一点行李,走时也是如此,唯一不同的是,他们的行李不再装在同一辆马车上了。 “她为什么突然走了?”他当时恼火不已,完全忘记了自己不久以前干过的荒唐事,“她有说什么吗?没有留下什么字条或信件吗?” 仆从在他的怒火面前颤抖起来,嚅嗫着说道:“布兰黛尔大人确实留下了一封信……” “快给我!” 信件被郑重地封装并印上了火漆,显然是事先早就准备好的。直到拆信的时候,奈哲尔才从怒火中恢复了一丝理智,恐惧感从他的背脊爬上后颈,让他的手轻微颤抖起来,他不得不强逼着自己仔细阅读信件的内容。 亲爱的奈哲尔: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离开沃伦汀镇了。 我离开的原因,你理应心中有数。我清楚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也清楚我们之间的症结——后者本质上与沃伦汀镇无关,我很早就意识到了这一点,只是不想去面对它,就像我明知道你在外面有了情人,知道我的研究彻底失败了,却不想面对现实一样。 但客观的事物并不以我的个人意志为转移,就像你的情人,就像我的研究成果。 我无法容忍自己继续逃避下去——是的,我失败了,这种失败是各个方面的,如果我不承认这一点,就无法开始新的人生。我将回王都复命,向猊下坦言我的失败,并且结束我们之间的婚姻关系。 尽管我们的婚后生活称不上愉快,但我依然感谢你陪伴我的这段时光,愿你能比我更早走出过去。 你忠诚的布兰黛尔·特勒 …… “你他妈地哭什么?”莫德雷德急得直揪头发,要不是知道这只是亡灵的回忆,他都想拎着对方的领子把他从阳台上丢下去了,“快点去追她啊!” “我知道您很着急,也理解人一急就会忍不住跺脚。”加拉哈德隐忍地回答,“但您跺的是我的脚。”
第340章 在回去的中途, 他收到了父亲的来信,指责他不应该答应和布兰黛尔一起去欧洲大陆。 “德拉波罗家族的成员怎能轻易离开自己的故土?”他的父亲在信中勒令他,“我不会允许你继续胡闹了, 你必须说服你的妻子永远留在卡美洛特。 ” 奈哲尔这时才知道布兰黛尔已经决意离开不列颠本土,前往遥远的欧洲大陆,同时也知道女王一定批准了她的离婚请求——那位圣明的君主从一开始就不看好他们的婚姻,尽管她出席了婚礼,却留下了一段意味深长的劝谏。 “我也许是老了, 总是忍不住一说些暮气沉沉的话。”她说, “然而依我之见,太阳不会偏袒任何人,如果人不愿意从阴影下走出去,就永远照不到阳光, 对你们两人而言都是如此。” 奈哲尔不知道该如何回信——布兰黛尔结束了他们之间的婚姻,她的未来已经和他无关了。 最后, 他让马车夫驶回沃伦汀镇的别馆,并写了一封信给布兰黛尔, 没有太多恳求的言语——他过去道过太多次歉, 说过太多甜言蜜语,一个经常哭泣的人的眼泪是廉价的, 一个经常道歉的人的歉意也是廉价的,于是他放弃了那些, 仅仅提及了最重要的部分。 “你的手提箱在我这里。”布兰黛尔在收拾行囊时太过匆忙,遗落了不少东西, 其中就包括她用来装魔吸水蛭实验品的箱子, “如果你想要回它的话,请来沃伦汀镇一趟, 我在灯塔等你,布兰达。” 落下最后一笔时,奈哲尔不禁为自己的卑劣颤抖起来,但他还是强忍住了那种恶心的感觉,让管家将信寄了出去。 在等待布兰黛尔回信期间,迪莉娅来找过他一次。 “您好久没递消息给我了。”她低声道,“您不在这段时间,我独自在房间里是多么寂寞啊……” 然而她柔情的声音、饥渴的目光和挑逗的手指都没能在他心底掀起一丝涟漪,奈哲尔长久地凝视她,终于问出了那个他一直想问的问题:“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你会想起你的亡夫吗?” “我……”对方愣了一下,“我当然爱我的丈夫,但无论如何,那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她找回了自己的笑容,“至于现在,我当然……” 他打断了她:“要怎么才能过去呢?” 迪莉娅的笑容僵在了脸上:“我想这需要时间,大人。” “需要多少时间?” “每个人都不一样,大人。” 这不是一个太确切的答案,但奈哲尔还是对她说:“谢谢。” 迪莉娅看了他好一会儿,大抵是意识到今天必定得不到一个充满激情的夜晚了,她叹了口气:“我来这儿可不是为了得到一句谢谢的,大人。” 但她最后还是离开了,她是一个知趣的女人。 就这样,奈哲尔白天在灯塔度过,直至深夜才会返回别馆,期间唯一支撑着他的是他与布兰黛尔度过的最后一晚——说来可笑,他们的婚姻不仅短暂,也几乎找不出任何值得回忆的事情。他有时候会想,也许他一直在逃避她,唯恐自己浅薄庸俗的灵魂暴露在她面前,而他为数不多的优势:漂亮的皮囊和优渥的出身,对布兰黛尔是不值一提的。 再一次证明了那些看似不经意的结局往往是有迹可循的。 一天又一天过去,虽然对莫德雷德他们而言,大约只过去了几分钟,但可能是受到奈哲尔本人意志的影响,莫德雷德只感觉时间无比煎熬,只想快速跳过这段回忆。 因为无聊,他将注意力转移到了灯塔外,开始观察海鸟如何在沙滩上刨蛤蜊(哈哈,它们看起来好傻),直到加拉哈德拍他的肩膀才回过神。 “殿下……”对方不自然地咳嗽两声,“好像应该轮到您出场了。” 莫德雷德扭过头,发现奈哲尔正看着自己——这还是他们第一次真正目光交汇,不知为何,对方的眼神让他有点头皮发麻。 “你终于回来了……”对方叹息一声,“过去了好久……好久啊……” “哈?” “拜托了,布兰达,告诉我真相。”奈哲尔低声问道,“你爱过我吗?” 听到他的话,莫德雷德更加摸不着头脑了:“你的眼睛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话音刚落,他感觉一阵失重感骤然袭来——下一秒,他们沿着楼梯直接滚回了四楼。 “加拉哈德,你好重……”莫德雷德推了一下压在他背上的同伴,“我命令你回去之后立刻减肥。” “首先,我并不胖,殿下,您之所以会觉得重是因为我的护甲,以及格蕾殿下正压在我身上。”加拉哈德回答,“其次,您真该改一改那说话不过脑子的行事风格了。” “格蕾,你还好吗?t加拉哈德的链甲衫没有硌到你吧?” “我没事。”格蕾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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