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有一天,自己居然会被冠以这种毛茸茸生物的可爱称呼,埃列什基伽勒心里微妙地有点高兴起来。 “我也不觉得你只是来找我吵架的,应该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盘算吧?”埃列什基伽勒说道,“然而,以这样衣不蔽体的姿态,你又能做得了什么呢?” 闻言,伊什塔尔脸上浮现出一个暴戾的笑容,玛安娜的光芒在她身后骤然绽开,金色的狂风掀起巨浪,吹散了冥府中久聚不散的瘴气,天舟拨动时的震动犹如乐声,在空气中泛起阵阵涟漪。 死亡国度的亡灵们纷纷发出凄厉的哭嚎,此起彼伏,延绵不绝,像是在为这琴弦和声。 伊什塔尔随着玛安娜一同漂浮在空中,以一种神祗俯视凡人的视角,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也许是那种背水一战的心情,让她的声音变得高亢而尖锐,听起来简直像是在尖叫:“立刻交出隐秘的大王冠!埃列什基伽勒,否则我将毫不留情地用天舟将你射杀!” 对此,埃列什基伽勒并没有感到生气,只觉得眼前的一切荒谬极了:“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失去了闪耀大王冠,此刻的伊什塔尔连一件蔽体的衣服都没有,这样的伊什塔尔居然在她面前召唤出了武器,要她交出自己作为冥府女主人的权能? 然而,面对这杀意,美斯拉姆忒亚也不受控制地散发出骇人的热量——于是埃列什基伽勒知道了,眼前这堪称荒谬的一幕,不过命运早已写好的剧本,因为她们永远不可能和平共处,她们之间必然要有一个败者,有一个要屈辱地咽下失败的苦果……而这段命运,是人类的贤者写给她们的,她在落笔前就决定了胜利的天平该倒向何方。 再后面的事,埃列什基伽勒已经记不清了,即使偶尔想要回忆这些,脑海里也只剩下了亡灵的哭泣,兵器碰撞时的铿锵之声,以及一点点伊什塔尔的吼叫,嘶哑的咒骂,最后是细微的,满含不甘的啜泣声。 穿过七重门后,伊什塔尔的力量被削弱了大半,要制服她并非难事。 不过,埃列什基伽勒并没有杀了她(哪怕对方的所作所为值得以死亡作为惩罚),她将伊什塔尔关进了鸟笼,用锁链扣住了对方的脖颈和手腕,偶尔因为她的烦人和对缇克曼努的辱骂而把她下放到冥渊深处,仍由地狱之火炙烤她,再把奄奄一息的她拉回来。 然而埃列什基伽勒的内心深处,并没有因为妹妹沦为掌中之物而得到任何慰藉。 说到底,她根本不想碰见对方,不仅以为伊什塔尔吵闹、自命不凡又神经质,也因为对方确实和她长得很像……而建立在这之上的,是人类贤者侍奉了伊什塔尔几十年的事实。 伊什塔尔也有一颗星星——这件事一直在她的脑海中徘徊。 也许几十年前,她也对伊什塔尔说过同样的话,管她叫“我的女孩”;也许几十年前,伊什塔尔也撼动过那颗冰冷的心,令她放下了对神明的成见;也许几十年前,她也对伊什塔尔说:我会给您一颗星星。 这就是伊什塔尔称她为“替代品”的原因吗? “埃列什基伽勒大人。”听差说,“又有一位活着的人来冥界了!” 是的,自从上次的乌龙之后,埃列什基伽勒就禁止它将冥府的来者称作“贵客”了。 冥府是没有时间概念的,但埃列什基伽勒还是体会到了期待被日复一日磨灭的感觉,她忘了这种感觉是什么时候彻底泯灭的——总之,在听到听差的汇报时,她并没有很激动,只是不置可否地摆了摆手:“按照惯例,让那个人穿过七重门吧。” 其实会拜访冥府的活人还是有一些的,多数是为了恳求她让自己的孩子或丈夫返回人间,也有一些是学生为了老师,朋友为了朋友,唯独没有臣子为了君王。 埃列什基伽勒保持着耐心处理了这些请求,有一些灵魂生带尚存,可以返回人间与家人团聚,有些已经在冥带的引导下建立起了和死亡的联系,她只能允许亡灵与自己最重要的人告别一次。 因此,当被收缴了坠饰与衣物,光/裸着身体的缇克曼努出现在美斯拉姆忒亚宫殿中时,埃列什基伽勒感觉到了久违的,大脑一片空白的感觉。 “这是冥府的新规定?”人类的贤者苦笑道,“是源于'人死时应当如她刚出生时那般纯洁'之类的意象吗?虽然好像也能够理解,不过对于成年人而言,这种待遇还是让人有些困扰啊。” “我……”好一会儿过去,埃列什基伽勒才找回自己的舌头,“我我我——对了!没错,这就是冥府的新规定,因为那个什么婴儿的纯洁……总之不是什么色色的事哦!” “可是您流鼻血了。” “诶——!怎么会?!”埃列什基伽勒慌张地擦了擦鼻子,但袖子上没有一点血渍,“不对啊,我没有流鼻血……” “噗哈……抱歉,太久没见到您了,就忍不住逗弄了您一下。”缇克曼努轻笑出声,“好久不见,埃列什基伽勒大人。” 埃列什基伽勒感觉有些羞恼,又有些高兴,这些感情混杂在一起,最终让她变得有点想哭:“好久不见,缇克曼努……” 她卸下了冥府女主人的面具,像小女孩一样不停地吸着鼻子:“你怎么来得这么晚?” “非常抱歉,地上的世界最近耗费了我不少时间。”缇克曼努回答,“好在您的姐妹及时闯了些祸,让我有理由暂时从这些事情中脱身。” “我的姐妹……是说伊什塔尔?” “是的。”缇克曼努点了点头,“您应该已经见到过她了。虽然不知道冥府和现世的时间流速是否相同,但您的妹妹伊什塔尔已经失踪了数月,如今的埃安那土地日益贫瘠,农作物的种子不再发芽,家禽不再交/配,男女之间也不再萌生欲望,逐渐变为了死城,红庙便请求我向您赔罪,好将伊什塔尔t从冥府带回来。” 她感觉到自己的手指抽动了一下,像是被针扎了之后的自然反应:“所以,你是为了伊什塔尔而来?” “我为了金星女神而来。”缇克曼努低声回答,“同时,也是为了神主安努之女,天空的女主人,畜牧场的守护者,美与爱欲的化身,妓/女的保护人,椰枣丰裕之神,沐浴永恒光辉的女神而来。” 埃列什基伽勒止不住地颤栗起来——真丢人,仿佛她被这一连串的名号镇住了似的。 然而,疼痛依然在身体里蔓延,她感觉自己在深渊的磷火中燃烧,火焰令她眼眶肿痛,却蒸发了她的眼泪。 缇克曼努面庞的一半都陷入了阴影之中,另一半则沐浴在冥府凄冷的火光之中,磷火跳动着,她的脸便也随着那火光的变化忽明忽暗。 她好像在这里,又好像不在这里。 “所以,请跟我回去吧。”缇克曼努向她伸出手,“埃列什基伽勒大人。” 埃列什基伽勒倏地怔住了:“什么?” “请跟我回去吧。”对方耐心地重复了一遍,“请成为埃安那新的守护神。” “什、什么?!”她现在真觉得自己的反应有点傻了,“等等,我是冥府的女神啊!金星女神是伊什塔尔哦!” “曾经是。”缇克曼努略作纠正,“至于以后……就要看您的选择了。” “我不明白……”埃列什基伽勒已经有点头晕了,几乎能从漆黑的冥府穹顶上看到浮动的白光,“就算说什么'看我的选择'……这是这么轻易就能改变的事情吗?” “界河之战过后,由于基什的战败,连带着乌/尔和尼普尔的守护神也受到了一定的影响——最明显的一点是,恩利尔的命令对诸神而言不再具有绝对的权威性了。”缇克曼努解释道,“也是从这里开始,我逐渐领会到了一项与神权相关的自然法则:盖亚对于神权的分配,其实处于一种严谨又不太严谨的程度。” “之所以说严谨,是因为神权的匹配就如同插销与插槽,数量都是一一对应的;说不严谨,是因为盖亚其实不要求插销与插槽完全匹配,它只需要插槽上时刻有一个插销在那里,以满足这种对应的状态即可。” 中途,听差遵循埃列什基伽勒的命令拿来了她的衣服,缇克曼努对这位骷髅听差的存在没有表现出太多惊讶,只是礼貌地表示了谢意。 “所以,当恩利尔的地位下降后,我通过言论煽动影响了人们对神明的认知,使得安努也具备了众神之主的资格,而且因为乌鲁克的胜利,安努作为神主所受到的认可远比恩利尔要多,于是前者就这么取代了后者的地位,顺利登上了天国的王座。” “如果用刚才的说法,就是安努的插销与神主的插槽相匹配了,但对盖亚而言,如果旧的插销短时间内无法回到自己的位置上,那么对于新插销的存在,它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所以……”埃列什基伽勒努力想要跟上她的思维,“我也可以占据伊什塔尔的插槽……?是这么说的吗?” “不错,您领会得很快。”缇克曼努面露微笑,“因为您与伊什塔尔是胞胎姐妹的关系,民间一直有流传您与她是表里一体的存在,您们二位的模样,只是这具身躯的两种不同姿态,不过这种说法目前并不流行……但以后的事情,谁又说得清楚呢?” “所以你来冥府……是为了……”她渐渐控制不住自己的舌头,仿佛它已经不是她身体的一部分了,她只感觉到那块冰凉而柔软的死肉在她的口腔里滑来滑去,“让我取代伊什塔尔的位置?你要让我成为埃安那的守护神?” “正是如此,即使您割舍不下库撒也没关系,库拉巴已经与库撒建立了良好的合作关系,在不久的将来,库撒可能会以一种和平的方式过渡为乌鲁克的一部分。 ”缇克曼努温柔地说道,“您不会失去任何东西,只会得到更多。” “那伊什塔尔该怎么办?” “她会留在冥府,成为死亡国度的统治者。”对方用一种平静到几乎漠然的语气回答,“命运对天国的主人说:你将有两个女儿,但只有一个属于你——情况并没有改变,一个女儿归天国,一个女儿归死亡。”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了,埃列什基伽勒大人,伊什塔尔下冥府就是为了夺取您的权柄,现在她得偿所愿了。”缇克曼努罕见地打断了她,“何况,您不仅将是乌鲁克唯一的神明,也将是这片大地上最后的神明了,不必将同情心花费在这种额外的事情上。” 听到这里,埃列什基伽勒的心跳漏了一拍:“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除了您,以后不会再有其他的神明了。”她说,“乌鲁克已经在建造哀悼之塔了——这是我几十年前的构想,一旦哀悼之塔启动,两河流域地脉中的魔力都将流向哀悼之塔,最终转化成另一种可供人类使用的能量挥发在空气中……也就是说,整个两河流域只有乌鲁克才有足够的玛那供给神明,而随着地脉枯竭,诸神会逐渐失去其信徒之间的联系,最后无法维持人形的姿态,退化为普通的自然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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