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了一个朋友。” ××× 埃列什基伽勒松开了鸟笼的铁丝门,但没有解开伊什塔尔身上的锁链。 后者也没有像之前那样投来怨恨、扭曲的目光,反而发出了一阵神经质的笑声。 起初,她的声音很嘶哑,让人难以分辨那是低笑还是断断续续的轻咳,然而那笑声越来越急促,越来越尖锐,变成了像是指甲扣过粗糙金属面t一样的声音。 “你来啦,我亲爱的姐姐。”那阵笑声似乎让伊什塔尔有些力竭了,她依靠在鸟笼的铁丝上,尽管已经不笑了,她脸上的表情看起来依然很骇人,“啊,这股被连接起来,仿佛彼此互为半身的感觉……真让人恶心。” 埃列什基伽勒充耳不闻:“缇克曼努的话,你听到了多少。” “你听到了多少,我就听到了多少。”伊什塔尔咯咯笑道,“居然想把我的金星送给你,让你取代我什么的,不愧是人类的贤者,多么惊人的想法啊……狂妄又愚蠢。” 埃列什基伽勒嘴唇紧抿,没有回答。 “可惜有一点她没有料到,当她试图让我们两者互为表里、置换身份时,我们的一部分感知能力也会互通。”见她没有表达的欲望,伊什塔尔便兀自继续道, “多半是以为你不会出卖她吧,多么天真。” “我的确不会出卖她。”她说。 “我知道,我知道~”伊什塔尔嬉笑道,“毕竟……我的姐姐,你是一个多么可爱、多么容易满足的小女孩啊。” 埃列什基伽勒不由得有些恼火:“那也是她愿意给我的。” “很可惜,现在那女人所有的计谋,都建立在一个信息差之上——也就是我和父神都无法联系到乌鲁克的这段时期。”伊什塔尔说,“只要我一回到埃安那,她所谋划的一切就都付诸东流了。” “如果你还没有彻底疯掉,就不该那么笃定我会放你回去。” “尽管恨我去吧,姐姐。”她微笑道,“还记得那女人对你说的插销理论吗?如果你不放我回去,埃安那就会变成死城,而乌/尔的守护神辛定会察觉到神权的空缺,妄图夺取我的权柄……仅以库拉巴的兵力,可不足以抵挡乌/尔的大军啊。” 埃列什基伽勒再一次沉默了。 伊什塔尔抬起手,虽然身上像死刑犯一样缠满了沉重的锁链,她看起来依然泰然自若:“解开它们吧,姐姐。” 埃列什基伽勒没有反应,半晌过去,才终于俯身捡起了一截锁链。 “所以无论我放不放你走,最后结果都是一样的吗?”她问。 “不那么一样,但都不会是你喜欢的结果。”伊什塔尔有些嘲弄地说道,“虽然你这段时间使我蒙受了羞辱,但是……毕竟你能让我看见那女人满盘皆输时的可悲模样。在冥府的这段遭遇,我可以不向父神哭诉。” 听完她的话,埃列什基伽勒闭上眼睛,长长地叹息一声。 这声叹息几乎拧干了她的肺腑。 “我不认为如此,伊什塔尔。”她说,“如果我不在乎前面的两种结果,就有可能出现一个新结果,一个我喜欢的结果。” 说完,还没等伊什塔尔反应过来,埃列什基伽勒猛地扯了一下锁链,把伊什塔尔的上半身提了起来,后者痛苦地捂住了脖子——她终于笑不出来了,而是露出了那种她所熟悉的、怨恨又扭曲的目光。 “金星之女,我的妹妹伊什塔尔啊,我以死亡国度统治者的身份,向你定下禁制。”她说,“一旦你离开我的国度,如果你将在冥府的所见所闻透露出去,如果你妄图对人类的贤者不利,每一份你加诸她和乌鲁克人民的伤害,最终都会返回己身,你的神权将会被相重合的其他神明分食,你的罪将会使金星的光芒褪色,当金星彻底熄灭之日,你将坠入冥府的最深处,日日夜夜被深渊里的磷火焚烧。” “你……疯了……”伊什塔尔喉咙里发出那种像是被火烧到的小猫一样的抽气声,尖利的指甲抠在她的手腕上,但埃列什基伽勒并不在意,“你知道缇克曼努……要做什么吗?她要彻底断绝神代……杀死所有的神明,你、我、父神……” 因为喘不上气,她的声音越来越嘶哑,越来越虚弱:“你要为了她……背叛诸神吗?为了一个人类……你要……背叛你的同族吗……?” “同族。”埃列什基伽勒低声道,“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听到这句话。” 她松开手,任由伊什塔尔的身体摔在了地上——对方甚至来不及呼痛,只是本能地撕扯着脖子上的锁链。 “我刚出生的时候,就被下放到了冥府。”埃列什基伽勒说,“和你不同——和你们这些在天国生活的神明们不同,自我有记忆以来,整个世界就是黑暗而荒芜的,唯一的光亮就是冰冷的磷火,唯一的声音就是亡灵们的哭声。” “说不怨恨,那是不可能的。你们生活在光明下,我生活在黑暗中;你们的生活是欢声笑语,我的生活是死亡与责任;你们被自己的信徒环绕着,安然享受他们的奉承与敬爱,而我只能在冥府独自度过孤独的时光,除了那些偶尔光临冥府,想要请求我网开一面的人,唯一能说话的对象是用亡灵的灰烬拼凑而成的。” “只有她不一样。”她轻声道,“只有她对我说'你对我而言是特殊的存在',她说'你不会失去什么,只会得到更多'……她还说,要给我一颗星星。” 埃列什基伽勒缓步离开了鸟笼,关上了门,磷火的冷光一闪而过,幻化成了一把青色的门锁。 铁丝细长的阴影落在了伊什塔尔脸上。 “神代断绝了……”伊什塔尔哑声道,“你自己……也会死……” “没关系。” “你真的……疯了……”她不断地摇头,“为了缇克曼努……你居然……要当诸神中的叛徒……” “当你们生活在幸福中的时候,从来没有谁想到过我,现在却要质问我:你要背叛自己的同族吗?”她摇了摇头,“世上没有那么好的事情。好人死后应该得到善终与永恒的宁静,坏人则因其生前的罪恶得到应有的惩罚——伊什塔尔,人只能得到自己应得的东西,这就是你在我的国度应该遵守的规则。”
第39章 “埃安那不可能容忍那么长时间!” 红庙的来使站了起来,因为光影的关系,他看起来格外高大——这道影子曾令西杜丽心惊胆战,但现在她已经能平静地看待对方了——一只穿着漂亮衣服的绵羊。 “我有充分的理由质疑这些。”小胡子愤怒地说道, “事实上, 猊下在这件事情中简直怠惰得可怕,她自称日夜兼程,却花了足足一个月才抵达库撒,最后更是一事无成地回来了。” 西杜丽看着他在窄小的房间里反复踱步,像一只被关在蒸笼里的老绵羊——由于哀悼之塔已经初具规模(至少从外观上看,它实在和上一座白庙相去甚远),猊下拒绝让埃安那的任何使者进入库拉巴,甚至不允许这些人驻扎得离城墙太近,以至于他们只能等待王室有空派使者光临他们的驿站。 “她已经浪费了两个月的时间,现在却要告诉我们,还要过两个月,伊什塔尔大人才能回到人世?”小胡子继续重复着西杜丽这几天已经听过不知道第几遍的话,“每晚一刻,就会有一株小麦在田地里枯死,每晚一天,埃安那的街头就会多出一具尸体,我们等不了两个月!” 事实上,内容不只有这些——埃列什基伽勒还要求乌鲁克向库撒提供一笔巨大的赔款, 因为伊什塔尔的无理取闹耽误了她的工作,使库撒的百姓没能及时享受到守护神的庇佑。 即使库拉巴以商贸为交换(至少名义上如此) , 让神庙请求埃列什基伽勒免去了一部分, 剩下的数额依然令人心惊胆战……当然,这并非王室需要操心的事, 因为埃列什基伽勒点名了要红庙出这笔钱。 “对此,王室感到非常遗憾。”西杜丽说,“也正是出于这个原因,王通过了朝政会议的提案,库拉巴会开放一部分粮仓用于赈灾……” “安努在上!”对方尖锐的叫喊打断了她的话,他双手高举,像是在向天空中的某种存在呼喊,“伊什塔尔大人竟然被舍弃在了那冰冷的冥府,遭受埃列什基伽勒的折磨,猊下对此难道就没有一丝一毫的羞愧吗?!” 尽管他的行为几乎可以称得上可笑,但西杜丽知道他是情真意切的。 因为失去了行省税权……哪怕名义上它仍归属于红庙,可那笔税款早就进了王室的金库。这个冬天,埃安那的贵族们都过得不太快活。 库拉巴的粮食只提供给平民,王什至为此特意任命了一位临时赈灾执行官,由他和几位财政会议的t大臣一同处理此事,整个分发粮食的流程都避开了红庙,就是为了防止红庙私下将粮食据为己有。 这种情况在以前是不可能发生的,因为红庙和贵族们才是伊什塔尔的宠儿。任何来自库拉巴的恩赏,都不可能越过他们赐予那些普通百姓。 “大人。”西杜丽选择了一个可以避开他名字的称呼,因为她根本不记得对方叫什么,“恕我直言,唆使伊什塔尔大人的是红庙的祭司,不提前告诉任何人就擅自离开红庙的是伊什塔尔大人自己,而这件事情之所以拖到现在都没能解决,也是因为红庙一开始迟迟不愿将伊什塔尔失踪的消息禀告给王室… …说到底,这件事本就与库拉巴、与猊下无关。” “猊下不知道?”小胡子冷笑一声,“只怕猊下的鸟儿们恨不得把巢都筑在红庙的大殿里。” 然而,他的两条手臂失去了力量,软软地垂了下来,砸在了桌子上。西杜丽并未被吓到,她从这沉重的声响中读出了对方的恐惧。 当猊下的灵魂仍常驻于冥府时,她也有过类似的感觉,那时的对方也是这么咄咄逼人,没人能料想到,有一天他们之间的地位会彻底互换。 “库拉巴愿意开放粮仓,仅仅是出于王的宽厚以及猊下的慈爱。”她完全略过了对方的嘲弄,继续道,“而且,猊下过去就数次为伊什塔尔大人擅离职守的事向埃安那一方提出谏言,最后都被长老会议抛之脑后,'我等本身就沐浴在伊什塔尔大人的荣光之下,所以这对埃安那而言也是甜蜜的负担'——如果我没记错,沙鲁金大人曾说过这样的话吧?” 然而这份甜蜜最终还是酿成了苦果……而且远比他们所能承受的更惨痛。 命运弄人,伊什塔尔想要成为那个通吃的赢家,于是离开了埃安那,可最后不仅没有得到任何东西,还让她的拥趸也变得一无所有。 西杜丽觑了一眼旁边正在滴水的陶罐,水面已经逐渐逼近了刻度线:“大人,之前定下的面谈时间已经快到了。无论您是自己决定要不要盖印章,或是要传书向埃安那的长老会议请命,又或是要等到埃安那举办公民大会投票之后再作结论——这些王室都不会干预,但你们最好尽快给出答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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