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如此,他甚至还嘱咐书吏要把她的”罪状”记录在起居注上(指“因为卢伽尔之手吝于与她的卢伽尔分享被褥,甚至冷酷地将他赶下床,导致卢伽尔睡觉时差点被奇怪的女人侵犯”),好在那位书吏觉得心里不安,偷偷向她汇报了这件事。 她不得不针对此事与吉尔伽美什进行了一次全面商榷,后者同意不会在公共场合提起这件事,而她则丧失了对自己床铺的支配权,这件事才终于落下了帷幕。 “猊下,请问您现在有空吗?”西杜丽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进来吧。” 推门进来的西杜丽明显被躺在床上的阿伽吓了一跳,不过她得体地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向阿伽微微颔首作为招呼。 “越来越从容不迫了啊,小姑娘。”阿伽起身,手里抱着她的枕头,看起来仿佛刚刚从梦中醒来一样(虽然他才躺上去没几分钟),“那么余就去和百姓们一起准备晚上的庆典了——哼哼,听说阿尔加尔家今天要杀一头牛,如果他们愿意把完整的骨头送给余,余可以勉强同意帮他们制服那头牛。” 西杜丽友好地提醒:“在杀活牛之前,一般会先用绳子捆住它的四肢。” 阿伽粲然一笑,神情颇为得意地说道:“余可比那孱弱的绳子有用得多。” 他离开时依然像过去那样急促、迅捷,缇克曼努只觉得空气中的灰尘在发梢打了个旋,青年高大的身影便从眼前消失了。 西杜丽抚了抚鬓发:“真是一位如风一般的人啊。” “……毕竟是世上最自由的王啊。” “不过他带走了您的枕头。”西杜丽问,“没关系吗?” “随他去吧。”也许狼就是喜欢赛有羊毛的枕头,“正常开始汇报工作吧,西杜丽。” 西杜丽点了点头:“塔木卡大人说,待春季过半,他就该遵循惯例带领商队去北方了,不知您今年是否需要修改商队北上的路线?” 按照往年的规矩,商队并不会直接朝北进发,而是先经由东边的乌/尔、埃利都,再前往拉伽什、乌玛,最后抵达尼普尔。 虽然界河之战宣告了那块界碑的存在毫无意义,但美索不达米亚南北部还是以尼普尔为准心划分成了两半,继续往北就是基什的势力范围。 距离阿伽擅自卸任出走已经过去了很久,恩美巴拉格西还有数名活着的子嗣,王权更叠应该已经顺利过渡了,不知新任基什王会如何处理那些操着一口异族语言的塞姆人脚行商…… “今年就不去乌/尔和埃利都了。”她说,“直接去拉伽什——但拉伽什也不是最重要的,让塔木卡把重心放在尼普尔,看看能不能用几杯果子露换来几句朋友的酒后失言。” 虽然尼普尔近十几年来一直打着调停者、中立国的旗号,缇克曼努可没忘了这个国家的守护神是谁。 权欲乃是令人成瘾的毒药,她知道恩利尔无时无刻不在想着重登众神之主的宝座,库拉巴冬季不合时宜的多雨、干旱的北方、芬巴巴的诅咒、埃安那的第一场春雨……大气之神明显想把自己的手伸进这座城市,她睡梦间都能嗅到空气中阴谋的味道。 “另外,让埃安那的鸟儿们动一动。”缇克曼努补充道,“但不用把手伸进红庙里,我要知道埃安那的长老会议最近的情况,巫女长的位置如今依然悬而未定,他们私下应该会有动作。” 而最可怕的一种情况是……她没有把话说完,只是在心里暗自补充,如果长老会议什么动作都没有,就说明伊什塔尔对红庙的掌控欲已经上升到了一种病态的地步。 关于伊什塔尔——缇克曼努几乎能确定,她应该是和尼努尔塔搭上了关系。 尼努尔塔性情软弱,又贪恋美色,会被她拿捏在手里并不奇怪。可她一边笼络尼努尔塔,一边又趁夜溜进吉尔伽美什的房间,想要与他一同孕育子嗣……想来尼努尔塔那边的进展应该不太顺利。 倒也不算太奇怪,尼努尔塔不是一个可以托付信赖的对象,真正有权势和能力的是他的父亲恩利尔,可恩利尔势力太盛,又会威胁到安努作为众神之主的位置,从而影响到伊什塔尔自身的地位。 尼努尔塔虽然是一个方便的情人,却不是一个好的合作对象——考虑到伊什塔尔回来的时间不算长,这或许也是她无奈之下的选择。 不过,以她对这位女神的了解,被吉尔伽美什伤透了自尊后,她必定会想办法报复回来,而且会把自己承受过的屈辱双倍奉还……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至少哀悼之塔快要建成了。 商队的路线解决后,剩下的就是一些寻常的工作汇报,当西杜丽口干舌燥地说完最后一句话时,窗外的落日只余一线,散发出颜色昏黄的柔光。 这时,恩奇都突然从窗外探出脑袋,青绿色的长发被夕阳渲染成了橙黄色,光影把他的轮廓描绘得立体而分明,她甚至能够看到对方微笑时脸颊上的酒窝。 “缇克曼努还在工作吗?”他问,“大家都在期待着你去参加庆典呢。” “不是等哀悼之塔启动后才举办的吗?” 恩奇都歪了歪脑袋:“也许大家只是想让缇克曼努亲眼见证这座塔的诞生吧。” “……我明白了。”缇克曼努叹了口气,“同我一起过去吧,西杜丽。” “诶?”西杜丽愣了一下。 “这个'诶'是什么意思?”她问,“你接下来还有安排吗?” “与其说是有安排……”西杜丽不自觉地摸了摸鬓发的发梢,“其实是最近塔兰特忙于核算播种季各户人家需要调配的人手,一直没怎么好好休息,所以我就做了一些饭菜,打算一会儿带给他……” “哦……”缇克曼努和恩奇都不约而同地发出了意味深长的声音。 西杜丽在他们的目光下有些羞赧地捂住了脸:“请、请不要这样看着我!猊下,恩奇都大人,我只是作为同僚和朋友,正常地关心一下他的健康问题而已,请别往什么奇怪的地方想……” “我当然也认为西杜丽是作为朋友和同僚在关心塔兰特啊。”恩奇都笑眯眯地说道,“所以,西杜丽刚刚以为我们往什么奇怪的地方想了呢?” “我……”西杜丽的嘴唇翕动了一下,脸颊像充血一样涨红,“请允许我先告退了!” 望着少女匆匆离开的身影,缇克曼努瞥了恩奇都一眼:“你最近好像越来越坏心眼了。” “怎么会?”恩奇都眨了眨眼睛,“我只是在关心他们而已。” 离开房间后,外面的气温反而要暖和一些,缇克曼努稍微抬头,就能看见屹立在王宫之后,直通云霄的哀悼之塔。 不知道是否是黑色吸光的缘故,它几乎没有受到夕阳光照的影响,塔身依然保持着冷峻的漆黑色调——一种阴郁的颜色,但无由地让她萌生出了一丝安定,仿佛这些黑色的石砖里蕴藏着某种未知的力量。 然而这种安定也只是错觉,哀悼之塔尚未启动,它的顶端还未没有搭完,浮雕的纹路没有完全闭合,地核就无法t发挥作用。 而且在启动这座塔前,他们还需要将地下甬道的畅通情况彻底检查一遍,一旦某条主甬道崩塌堵塞,被引导过来的玛那就会在地底不断堆积,一部分玛那会渗入泥土,剩下的则从气态转为液态,溶蚀地表导致地面塌陷,最后引发大爆炸。 她将目光落回一旁的恩奇都身上,自从芬巴巴死后,除了那天夜晚的失声痛哭,他几乎第二天就恢复了常态,没有再表现出任何异样的地方。 可正如哀悼之塔那并不存在的安定气息一样,这种好似无事发生的氛围也不过是假象。 尽管缇克曼努很难说清这其中微妙的不同,但她能切实地感觉到恩奇都身上的气质有所改变——他的性情更加沉稳了,神态中不再带有那种作为另一个物种对于人类文明的迷茫与好奇,他的步伐也失去了往日那如同小鹿般的轻快。 比起“天之锁”,他似乎更像一个“人类”了。 “对于芬巴巴的事……”缇克曼努有些生硬地开口道,“我很遗憾。” 闻言,恩奇都只是笑了笑:“我以为你永远不会提起这个话题了。” “之前我忙于处理那几天堆积的政务……”还未说完,她便感到了一丝倦怠,也失去了维持客套礼节的兴致,“当然,也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和你提起这件事。” 起初,她认为主动提起这件事会勾起恩奇都悲伤的回忆,期待着某一天对方会主动来找她敞开心扉。 但几天过后,她就意识到这种想法是很不切实际的——说到底,无论是她还是恩奇都,都不会主动用自己的悲伤去困扰别人。 所有人都是那么忙碌,他们在各种因素的压力下疲惫于奔波,只能在短暂的休息时间里去寻觅一些快乐的事,他们连分给自己的时间都那么稀少了,又怎么好要求他们将这珍贵的时间留出一些给她呢? 恩奇都也是一样的,尽管他作为人生活的时间并不长,但如同塔木卡所说,他是一位知礼的人。 “因为不知道该怎么提起,所以就想等你主动来找我。”她叹息一声,“对于我的逃避,我感到非常抱歉。” “别这样。”他的笑容淡了一些,“这不是什么需要道歉的事情,这只是……” 恩奇都没说下去,仿佛有什么干涩的词汇卡在了喉咙里。缇克曼努看着他,他则看向远处深入苍穹的哀悼之塔,片刻的沉默后,一声叹息从他唇畔溢出。 “缇克曼努,你有看着什么很重要的人在你面前死去吗?”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有。” 她努力回忆着那个人的脸,但时光犹如水蛭,吸走了他的色彩,只剩下一个苍白模糊的轮廓:“很久以前,我们曾为共同的理想而相互扶持,那时他是我的君主、我的朋友、我的家人,或许也曾勾起过我心中作为女人的一面……但因为某些原因,这些维系着我们的东西终究还是破碎了,于是那些美好的回忆沦为了彼此的负担。” “你那时有感到伤心吗?” “嗯……”她轻声道,“尽管我以为自己不会,可是……当我走到他床畔,看到他憔悴的面庞时,才恍然意识到这个男人已经那么苍老了……然后,我发现曾经有那么多人出现在我的生命里,如此绚烂、迷人,好像他们注定会成为我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然而他们离开的时候,都是那么悄无声息,徒留她一个人在原地,看着新生的年轻人逐渐取代了他们过去的位置,仿佛在看故人们的另一种姿态,某一种意志的衍生。 “这样啊……”恩奇都垂下眼帘,“其实在芬巴巴死去的时候,我并没有感到太难过,反而有一种意料之中的感觉,就好像在很早以前,我就隐约预知到了这种结局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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