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像消失后,它留给我的记忆也会消失吗?” “特异点是抽离于正常时空的异端,正确的历史在这里反而会作为剪定事项被消除,既然事情本身都不存在了,你怎么会对它有记忆呢?”梅林说,“如果当初是从更近的时间点开始恢复记忆,也就不会有这种烦恼了……不过事已至此,既然不存在根植于灵魂的记忆,也只能用这种方式补救一下了。” “辛苦你了。” “是吗?真是叫人受宠若惊的称赞。”梅林脸上又露出了那种嬉笑的表情——一种条件反射,就像含羞草被触碰后会收敛枝叶一样——四十二已经逐渐明白,对方用这种故作轻浮的口吻,往往是以为避免让别人知道他心里确实受到了触动,“如果您愿意为此而赏我一个吻的话,我就会更惊喜了。” 她自动忽略对方的后半句话:“格蕾同我说过,你拥有能遍览现在一切的眼睛。” “没错。”梅林微笑道,“以及,大哥哥相信格蕾小姐是有意让我听到那些话的。” “最初,你的自我介绍是'一无是处的三流低俗小说作家'——也就是说,尽管亚瑟王的封锁使你无法干涉特异点,但你依然能观测到这个特异点到目前为止发生的一切。”四十二说,“我姑且推测……对于亚瑟王举行圣选,以及部分圆桌骑士愿意遵从这个决策的原因,你应该多少有些了解。” “不会吧?居然要在和大哥哥甜蜜独处的梦境里讨论别的男人,还是名义上的丈夫,好像我真的只是被你养在外面的娼夫一样。”说着,他似乎陷入了某种情绪,开始认真地苦思冥想,“虽然大哥哥我也不讨厌这种设定啦……不对!这样的话,大哥哥我的称呼岂不是要从'宫廷魔术师'变成什么'妖妃梅林'了吗……” 现在她相信对方真的是三流低俗小说作家了:“所以你究竟知道多少?” “八九不离十。”梅林难得端正了语气,“要解释这件事,需要从亚瑟和莫德雷德执政生涯里的三次政治动荡开始说起……当然,那都是你离世后的事情了。出于一些特殊的原因,那三次动荡都没有留下任何文字记载,所以如今知道这些事的人并不多。” 贝德维尔在莫德雷德登基前就死了,格蕾在高文去世后也辞去了辅佐官的职务,专心作为守墓人而存在,远离了卡美洛特的政治中心……这倒解释了他们为什么也对特异点发生的事没有多少头绪。 “你的死亡源于一场瘟疫。”梅林说,“距离你下葬后不久,亚瑟就决定要清算这次瘟疫中所有懈怠之人的责任,包括那些为了不让贸易线被影响而隐瞒情况的领主。” 四十二如有所感:“然而他失败了。” “当然,否则我就能有幸看到用贵族之血造出来的护城河了。”他嘲弄地笑了一下,“然而戈达德公爵——他是你的财政大臣,御前会议的成员之一。他极力反对这么做,并且通过一些手段成功使那些贵族大部分被免于处刑。最高法庭将主要罪责判给了一个边境的小领主,指责他因为迷恋吉普赛女人而将脏病带给了自己的国家,那时他已经因为梅毒濒临死亡了……” 他停了一下,眯起眼打量她的神情:“你看起来一点也不惊讶。” “为什么要惊讶?”她连眼皮都懒得掀一下,“那位戈达德公爵多半还请了不少吟游诗人编撰诗歌,好宣扬这位领主的床笫之事吧?人们总是愿意相信他们更感兴趣的东西——如果人们不知道你做过什么,他们也不会知道你做错了什么①。” 梅林狐疑地看着她:“你真的没有恢复记忆吗?哪怕只是零碎的片段?” “何必那么吃惊?”四十二嗤笑一声,“有时你得承认,岁月能最先从一个国家身上带走的往往是它的美德,而它的顽疾也许会比这个国家本身的存在都长寿。”这也是她不喜欢长期住在英国,甚至拒绝了亚洲人社区群体恳求她参政的原因,一个心智正常的普通人,但凡多看一眼那些连篇累牍的报告书都会减寿。 “差点忘了。”他拍了拍脑袋,“你在现代大部分时间也住在英国。” 尽管有关瘟疫的事情就这么过去了,这件事产生的后果却成为了整个国家难以痊愈的暗疮。 按照梅林的说法,莫德雷德对这件事一直无法释怀。他统治期间的两次政治动荡都是源于和御前会议的争斗,并且将后亚瑟时代王权与议会粉饰太平的恶劣关系彻底摆上了台面,最后却使整个国家的民众都被卷入了这场风雨飘摇的政治漩涡中。 “莫德雷德对此感到很痛苦。”梅林说,“在他看来,自己的所作所为无疑是一件正确的事:打压保守顽固的传统贵族们,让他们服从王室的政令,好更方便地改善贵族领地内百姓们的生活,还能强迫他们为自己曾经逃脱的罪责付出代价。但这件事最终引发的结果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许多无辜的百姓也受到波及,失去了安稳的生活,无数家庭支离破碎,盗贼和强盗团体再一次猖獗起来……” 梅林没有再说下去,但四十二已经料到了结局——政治动荡演变成了国家动荡,莫德雷德最后不得不像他的父亲那样,耻辱地屈服于官僚集团的重压,与他们重修旧好… …哪怕他们从来没有“好”过。 “现在应该多少能理解亚瑟在为什么做准备吧?”梅林说,“白垩城,不会被岁月带走任何美德,也不会留下任何顽疾,只收容这世上最善良的百姓,使善良的人都能获得幸福——如你所见,一座真正的无垢之城。” “如我所见?”四十二感觉喉咙发痒,“所以圣选就是为了这个?” “不错,为了筛选出有资格在白垩城生活的百姓。” 那种痒意加重了,让她忍不住想要咳嗽:“这里是梦里,对吧?”她压抑住了想要用指甲抠挖喉咙的冲动,“我能点根烟吗?” “当然。”梅林不置可否,“这是你的梦,猊下。” 四十二幻想着自己有根烟,点燃着的,散发出苦涩的气味——然后她就真的闻到了,一根细长的女士香烟夹在她的食指和中止之间,随着星火的燃烧慢慢枯萎。 她吸了一口,感受那种让人恶心的焦油味流入肺腑。她不常抽烟,除非是她因为某种难以言说的情绪而痛苦的时候。 “你知道……”她说,“人类历史上最有名的,以'维护高等种族的血统荣誉'为由,对其他'□□'进行大清洗,是发生在什么时候的事情吗?” 梅林陷入了沉默,四十二便在静默中看着那支香烟一寸寸化为灰烬。从头到尾,她只吸了那一口。 “当然,犹太民有他们讨人厌的地方。”她扯了扯嘴角,“可你瞧,世上最滑稽的事情就在这里——无论是亚瑟还是莫德雷德,他们曾经都那么憎恨那些官僚,也许还发誓绝不会与他们为伍,可最后他们做出来的事情比那些人还要可怕,世界上任何理想都是不能为这种卑劣行为辩护的②。” 她扔掉了烟头,看着它们在半空中化为虚无:“我该醒来了,还有很多事等着我去处理。” 梅林回以缄默,并没有指出——其实他们都知道梦境的长短与现实无关,只是这场对话理应到此为止了。 “这个印记的效果大概能持续多久?” “从日出开始,从日落结束。” “倒也不算太短。”四十二点了点头,“那么,祝你早安,午安和晚安。” “其实我是自愿待在这里的。”她看着梅林胸口的起伏,本以为对方想要叹息,最终他只是戴回了那t副微笑面具,“不过无论如何,还是祝您武运昌隆。”
第82章 当她睁开眼睛时, 外面的天已经黑了,她的帐篷里留了一支蜡烛——多半是格蕾留的,借由烛火的光影, 即使她待在帐篷外, 也能即刻察觉到她已经醒了。 四十二感觉喉咙干渴,吞咽唾液时伴随着疼痛——以英灵的身份来说,这种情况是不太正常的——她想坐起来,但身体里挤不出半点气力,张开嘴,发出的是断断续续的气音。 一只淋了雨的猫都比现在的她更强壮。 “什么叫'她忽然晕倒了'?” 帐篷外传来了激烈的争吵声,四十二辨认出了其中一个——乌尔宁加尔,和吉尔伽美什一样,这对父子有一种独特的、让人能轻易认出的语调。 “请您小声一点。”回答他的是格蕾, “猊下正在休息。” “是啊,从白天休息到晚上,那个军医给她的玩意儿就是让她的生物钟变成猫吗?”乌尔宁加尔冷笑道,“当初是你们说,护送同盟村落的队伍里需要有能够和圆桌骑士相抗衡的战力,看在她的面子上,本王勉强去做了这种不符合身份的粗活,整天在沙城暴里跑来跑去……结果你们这群干着轻便活计的废物,居然在本王外出的时候让她晕倒了?” “首先,猊下并没有昏睡那么久,会议是下午召开的。”格蕾的语气比以往都要隐忍,也许是她昏倒的事让少女感觉自己有些理亏, “另外,猊下的昏睡属于正常现象。贝德维尔卿已经说了,猊下应该正在梦境中和梅林交换信息……” “尽管狡辩好了,人造人,哪怕你自己心里也很清楚,梦境里的时长和现实时间没有半点关系。”他说,“别骗自己了,你作为造物应该也多少感觉到了吧?她的灵基状态很不稳定,甚至可以说是很差。我不知道那个混血种魔术师的梦境魔术持续了多久,但当我回来的时候,她的沉睡仅仅是为了维系生命。” 帐篷外,格蕾的声音过了好一会儿才响起:“在下确实隐约有所感觉,当会议还在进行的时候,猊下的精神状况就很糟糕……只是在下不明白,为什么会忽然变成这样,毕竟猊下这几天并没有离开过村落……” “会不会是因为给那个军医解除了魔剑的诅咒,所以消耗了太多精力?”乌尔宁加尔说,“丑话说在前面,斟酌一下自己的回答,人造人。最后是那个军医死,还是你跟他一起死,只取决于你打不打算说实话。” “如果您只是打算听自己想要的答案,而非寻求真相,这场对话就没必要继续下去了。”格蕾冷声道,“在下认为这两者之间并没有直接联系。猊下之所以能解除拂晓的辉耀,是因为子不敌亲法则,就像人可以吹灭烛火那样理所当然。而且自诅咒解除,到贝德维尔卿请求召开会议前,在这中间的几个小时里,猊下都没有出现什么问题,反倒是会议开始后……” 格蕾的声音越来越轻——不,应该是她对外界的感知能力越来越弱了。烛火在她的视野中愈发明亮,昏暗的角落则愈发黯淡,光与暗都慢慢褪为了抽象的色块,像是颗粒化后的油彩。 有几只飞蛾想要飞进帐篷,只是不得其门,翅膀隔着帆布发出咔哧咔哧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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