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骤然停下了脚步,冬月暄也因为她的停止而瑟缩了一下。 成人版的五条悟倏然意识到了什么。 下一秒,女人就冷冷地喊出声:“跪下。” 河堤的泥土沾染着潮气,跪下其实很松软,但是会有很多草尖,就算她穿着薄薄的长裤也会被锋利的草割到,但她还是跪下了。 得到了片刻温暖的蛾被火焚烧。 “弟弟还在发烧,身为姐姐就敢一个人偷偷溜出来玩了,”女人的声音里沁满了痛苦,“你有没有想过,他一直在梦里喊你,我醒来之后却在哪里都找不到你?” 冬月暄安静地跪着,表情有些麻木。 她才五岁,可是已经很习惯这件事情了。母亲喋喋不休的谩骂声像是成了背景音,她在其中漫无目的地想,她以后肯定长不高。因为电视里说过了,天天跪着的小朋友以后会变成小矮子。 那她以后会不会变成《白雪公主》里的小矮人?那谁又是她的公主呢? 活在这个世间,她永远都只是一个小小配角而已。 “弟弟那么痛苦,你怎么配快乐?”女人猛地蹲下来,握住了她瘦削的肩膀,质问的时候面部神经抽搐着,让她整个人五官很怪异,像是手艺失败做出来的人偶面皮,神经质而恐怖,“你为什么不多考虑弟弟?如果不是因为你弟弟需要你,你早就不会待在这里了,知道吗——那接下来该怎么做?” 话倒是骂得不难听,但每一句都同样诛心,只是诛心了那么多年,她早就已经把这些话听习惯了、融入潜意识了。 ——所以冬月暄不配主动得到名为“开心”的情绪。 她跪着,膝盖已经被草尖刺痛了,可能还割伤流血了,她平静地抬起手来,连着给了自己两个耳光。 她下手很重,很难想象这样的年纪是怎么做到把自己的面颊打肿的。 五条悟很快就明白过来,冬月暄其实非常聪明:她在试图用严重程度至此的痕迹来躲避耳光的数目。 非常用力的两巴掌和颇为用力的十几个巴掌,她选择了前者。 其实也没好到哪里去,但她的那位母亲明显松了口气。 母女两个慢慢并肩,冬月暄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母亲往回走。 跟在冬月暄身后的五条悟不止一次试图用手把这么小的孩子抱起来,但无一例外都失败了。 明明近在咫尺,却差之千里。 他永远无法触碰到过去的她。 而现在,他似乎已经找到了冬月暄长时间以来对任何事情都很冷漠的根源。 在此刻的她,连眼泪都没有流过,仿佛这样严重的痛感和痕迹对她来说并不是什么大事。 可是五条悟认识的冬月暄却经常在他面前哭。 其实也不算是经常,但哭的次数绝对不算少。 心脏被针尖反复地刺透,有许多个瞬间他都对这个精神明显不正常的女人产生了杀意。 六眼在分辨着眼前女人的状况,他只能看出来眼前的女人身体孱弱,脆弱到仿佛随时都要离开,她体内空空荡荡,灵魂都仿佛要彻底熄灭。 五条悟跟着冬月暄走,然后注视着她走向那个光线昏暗、墙角开裂的房屋。 一眼望不到头的贫困,无尽头的谩骂,永远被偏心对待。 ——在这样极端的环境下长大,冬月暄居然没有坠入黑暗里,而是很努力地成功长大了,而且那样明媚而温柔地走到他的面前。 五条悟沉默地望着眼前的场景飞快地流逝变化。 他看到了搬来的降谷零一家,金发黑皮混血同样被人无尽地嘲笑,但那时候的安室透已经有了自己最好的幼驯染诸伏景光,所以能够更淡然地处理这一切;他会用拳头说话。 在某一次挨打之后冬月暄偷偷爬到了降谷零的院子里,然后从墙上摔了下来,正好和金发少年对上了视线。她从来不卖惨,他和诸伏景光为她处理好伤口,然后教会她了很多道理。 之后每一次、每一次发生很痛苦的事情之后,冬月暄都会选择走到降谷零家的院子里。 但她从来没有和他们倾诉过任何事情,她的心扉在五岁的那一年,遇到一个被包围在爱里成长的人之后,就彻底关闭了。 因为意识到倾诉不会给她带来更好的结果,只会延长痛苦的时间,所以她只需要忍耐着长大,然后反抗。 能坚持活下来,其实也说不清是不是当年他让她看到了一点明亮的、生动的、被爱的可能性。 冬月暄本以为自己在长大、充满力气之后会反抗,会变得耀眼,生活会和现在的迥然不同。 然而破茧成蝶是需要力气的。 在她真正长到了能够反抗的年纪、真正变成了蝴蝶之后,却发现在这漫长无尽的时日里,她早就消耗了一切反抗的力气。而后来因为搬家的缘故,她同样不得不告别两位年长她几岁的哥哥。 鲜活的、扇动翅膀的蝴蝶变成了玻璃珠宝匣里的标本,冷硬、僵直、充满死气。 童年那个给她带来光亮的、白发蓝眸的人,也渐渐要在她的记忆里模糊了。 大概大脑是魔术师,记忆碎片总是非线性地播放,在这漫长的、充斥着悲伤的岁月里,几乎一切都是灰暗的,是需要被她的大脑急速快进的,因此一切飞快地流转,迷宫内镜面焕发着耀眼的光芒。 ——很快,就到了她生命中第二个节点。 而镜面前的五条悟,第二次在她的记忆中,看到了自己。 那是,刚上高专不久的自己。 鲜活、肆意、张扬,行事并不太考虑旁人,而身边还有两位最最重要的同期兼任好友。 然而,镜面前的五条悟,视线第一时间捕捉到的却不是那时候最好、最明媚耀眼的三人组。 而是,躺在那间病房里,身上插满管子、已经睁开眼的冬月暄。 那个时候,是他们生命中邂逅的第二个夏天。 ——可他却对此毫无印象。
第79章 蝉时雨·15 大脑是魔术师与医疗家, 它亲自操刀每一场记忆手术,精准判断着哪些记忆会带来急剧的痛苦,需要被切割斩碎。如果冬月暄在这场痛苦的车祸中没有遇到五条悟, 那她的大脑一定会顺从地让她忘记这一切, 顺带着淡忘过去的苦痛。 可是在被撞到的那一刻,她捕捉到了童年时期的那缕光。 是她的朋友救了她。 那一秒钟被无限拉长, 脑海里闪过了千万个纷纷扬扬若飘动的雪的思绪,最后都轻轻地融化在日光之下,全部化为一个念头: ——在人群中我只需要一眼就能认出他了, 可是他还会记得我吗。 或许是心里蛰伏着强烈的愿望, 因此在如此惨烈的事故之中她竟然还是没能昏迷太久,挣扎着醒来了。醒来之时发现自己浑身上下都插满了管子、贴满了贴片,每一处都在作痛。 她有些不敢直视自己的身体,畏惧看到健全的身体上留下无数大大小小的疤痕。她还想见他。她不希望自己变得那么丑陋不堪。 她顺遂地醒过来这件事情让医生们很是激动,毕竟这场事故这样可怖。她没问起跟自己一同坐在车内的母亲和弟弟, 也没有问起开车的父亲, 在出事之后, 她脑海里和他们有关的一切都变淡了,挣扎着去回想, 却发现居然难以寻觅到任何温情的回忆。 “把我送过来的那个人呢?” 她吐字的时候在忍痛, 呼吸会牵扯到不知断裂了几根的肋骨, 瘦削的身躯迅速地瘪了下去, 仿佛身上只笼着一层皮。 “哦哦,他啊,”医生示意她少说话, “他是我们这所医院的投资人呢,还是一所宗教学校的学生, 把你送过来之后又去做学习方面的任务了吧。” 呼吸错乱了频率,她的心脏和肋骨一并疼痛起来,痛到她眼前发黑以为脏器终于破裂自己马上要罹患心脏衰竭。可是没有,医生只是被她微微吓到,立刻告诉她情绪不要太激动。 那些在历经车祸和手术现场中身体积蓄的疼痛在此时乍然开闸,疼得她几乎要无法开口说话。 是这样一个人啊。 会拯救他人但不会为存活的生命停留,因为医治生命这方面大抵不会是他的专长。 会竭尽全力地救人,但对结果或许并没有那么上心,因为他已经完美地完成了自己的那部分职责。他很忙碌,连时间都要切成片分给更多的人和事,他哪有空为她停留。 因此她在手术台上的时候,手术室外孤零零的,没有任何人在意她是否能够活下来。 只有为她做手术的医生们在尽心竭力地从死神手上抢回她。 冬月暄的目光放在了天花板的灯管上,安静地等待医生换药和检测完毕:“那我的家人呢?” 医生忽然之间就不出声了。 医院外传来几声并不重的敲门声,五条悟的声音出现在外面:“开门开门——” 医生松了一口气,仿佛把噩耗也一起从这口气里松掉了,马上起来开门。 五条悟晃晃手机,圆片墨镜从鼻梁上滑下来一点点,一双多年未见、美到更为夺目的双眼就这样出现在了冬月暄的面前。 冬月暄下意识就想要喊出他的名字,想要感谢他,还想要问他究竟记不记得五年前的事情。 可是没有等她开口,门后面很快就走进来了两个人。 第一个人留着很奇怪的刘海,笑眯眯的很温和,只需要一眼冬月暄就能确定他是一个本质上对万物都温柔非常的人;第二个是个短发女生,右眼下的泪痣非常吸睛。 看到了女生走进来的那一瞬间,医生再次长舒一口气,小声地说道:“……女孩子脸上有点疤……得麻烦家入同学想办法弄掉……” 医生和短发女生走出去,听力不知道为什么在这场灾难之中变得敏锐,隔这一面墙,冬月暄还能听到一点模糊的话音:“……车里的那个男孩当场死亡,尸体全碎了根本不能看……她父母的尸体找不到了,但看车子的变形程度应该是……估计尸体刚好掉到了河里吧……可怜呐,就她一个人活了下来。” 女孩子的声音模模糊糊地传来:“五条说了……这是特级咒灵造成的车祸……已经祓除完毕了,没有其他更多人遭遇……” 也就是说,她跟其他人比起来,受的伤完全算不上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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