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关于这部分的真相,我已经全部告诉你了。”五条夫人说,“接下来还有别的方面的真相……从哪里告诉你好呢。就从,‘月雫’开始讲吧。” “初代月雫本质上来说并不能算是人,反而更像是咒灵,一种负面情绪的集合体。它们是‘扭曲的爱意’、‘漫长的孤独’、‘无尽的自毁心’所凝结起来的集合体,意外有了类似于人的意志,尔后慢慢模拟出人的理性与智慧,开始学会对着人类的外表来为自己捏一具躯体。她们骨子里都是疯狂的、充满恶意的,只是在漫长的咒灵时期,学会了模仿人类而已。 “然后,初代月雫和初代六眼神子意外相遇了。大抵是中间发生了某种奇妙的变化……咒灵和咒力这种东西谁也说不清楚,总而言之,月雫越来越像人,甚至有了独属于自己的情感,她爱慕着初代神子,甚至到了无条件的地步——她立下了束缚。” 五条夫人说到这里停顿了好一会儿,用一种很难懂的眼神看着五条悟:“我接下来说的话,并不确定你能否完全接受。但是,就算你不能接受,这也是事实。” 他的心底忽然浮现一种很不妙的预感。 “她立下的束缚是,她愿意无条件地用自身强大的咒力来滋养六眼神子,也就是说,六眼和月雫见面越多,月雫死得就越快;以此来换六眼神子为她赐名,赐名之后两人的指根会有红线缠绕,他们会相爱。” “什……”五条悟面上的神情完全滞住了,向来飞速运转的大脑仿佛被过重的负荷压到完全无法转动。 ——见面越多,死得越快? -“我很弱的,很容易死掉的。” -“以后每个月见我一次啊,悟大人。” 他还记得那时候她笑着这样说。 ——如果他们相爱是月雫的咒力作祟,那这些年的爱慕难道就是假的吗? 他爱她是假的吗?那她呢,她对他的爱是假的吗? “不仅如此哦,悟。”五条夫人并没有因为他极度震惊而停止揭露真相,“听起来很像是极端的恋爱脑发作对吧?可是她们只是咒灵而已,爱也到极致,恨也到极致,她们会计算利益,但利益并不是最终目的。” “后来,初代月雫立下了一个有一个束缚,譬如每人六眼神子都会和月雫进行修行,每年都要修行一个月,修行在月雫死的那天结束,而她们其实寿数很短。记得咒力纹路吗,暄身上应该也有吧? 咒力纹路的萌发是因为她对你产生了感情——并非是爱情,只要是感情就好,会很细很细地蔓生。如果她对你产生了名为‘爱情’的情感,那那些纹路就会变粗,长速飞快,遍布全身,最后会长到心口,刺穿心口的那一瞬间,‘理智的她’就死了。” ——怪不得她不愿意点灯。五条悟只有这个念头。 他浑然不知自己的面色变得极度恐怖,桌面都要被他彻底地掰断。 然而在极痛和极怒的状态下,他仍然保持了理智,捕捉了关键词:“什么叫‘理智的她’?” “因为月雫是咒灵,理智只是她们模仿人类的手段而已。随着纹路的横生,她们本性中那些暴虐的、恶意的、憎恨世界、充满疯狂独占欲的东西会越来越充盈,理智在消退,而恶的本能在作祟。她们是邪恶的啊。”五条夫人说,“你也发现了吧,在她决定下悬赏令杀光盘星教的人的时候,其实就已经突破了底线了,后面的路,由不得她控制了。” -“悟大人现在记住了哦?人类都是复杂混沌的,没有绝对的善,也没有绝对的恶,一念之差就会走岔路。” 回忆在耳畔作响。 她不是人类,可她早早暗示过自身的复杂混沌。 “最后,当最后一点理智消弭完毕,也就是心口被纹路贯穿的那一刻,她就变成了极恶。事实上,她的生命在那一刻就停止了。余下的只不过是占据□□的、无思想的恶意咒灵而已,跟你祓除的任何一只咒灵都没区别。” 五条悟久久凝视着资料上在微笑的女人。 她明明能拍出照片来——她怎么会是咒灵呢? 心口泛起寒意,而他已经不得不听下去了。 “你知道历代月雫都是怎么死的吗?一开始,没被赐名的都死了;随后,在她们生长到一定地步的时候,有两条赴死的道路,一是心甘情愿地消失,也就是‘湮灭’,完完全全地死掉,只会有牌位和衣冠冢,这样,死的时候就是理智的,体面的,有百分之七十的月雫都选择如此做;二是活到最后,也就是‘留下骸骨’,要面临着善彻底消弭,转变成极恶的那一刻,然后被六眼神子彻底杀死。现在懂了吗?”五条夫人说。 她自认为已经讲得很清楚了。 “而你的月雫,最终的选择是留下骸骨,因为她说你希望她活下去,所以需要你亲自动手。” 他怔在原地,如坠冰窟。 “还要听吗,”五条夫人微微有些不忍,毕竟她还是偏向自己孩子的,只是她觉得有些事情需要让他知道,“烟和酒对她而言都只是止痛剂而已,也许上瘾很久了,不过我记得她似乎是为了你戒掉了吧——更多的我就不清楚了,大概需要你去问她本人——如果她愿意说的话。” “我爱她不是因为那些可笑的束缚。”五条悟定定地站在原地,脑海里却反复回想着“止痛剂”三个字。 “但是你不确定她的爱究竟有没有被束缚影响。”五条夫人说,“想知道的话,现在去找她就好了。我没有办法了解到那么多。她敢让你知道这些——大概就是时间不多了的意思。” 五条悟转身就走,越走越快,随即无法忍耐了似的开始用短途瞬移。 他突然极度后悔,过去从来没有哪一刻让他像现在这样后悔:他应该先去找五条夫人问清楚禁制代价,再回来问她的。 -他方才究竟做了什么? ——他对她发火了。 在他怀着满心不愿相信真相的痛苦、全然的自我怀疑,还有携着对同期的死亡、挚友的叛逃的惘然回来时,第一眼看见的是她唇角的笑意时,立刻就被刺痛了。 五条悟无从知道,究竟多少事情里有她的手笔。 在她走上歧路的那一刻,两人便开始渐行渐远、分道扬镳了。 只是互相掩饰得很好罢了。 而他竟然没想过,那时的她或许只是因为他的回来而高兴。 在这件事上,做错的人是他而已。 几乎是没过多久就到了暄的住处。 五条悟心里的不安感越来越严重,推开门的那一瞬间,眼皮开始跳动,心口剧烈一悸。 窗户大开着,夏夜的风猎猎地灌进来,窗帘被风充盈鼓动得仿佛翩跹的舞女,咒力蝴蝶在空气中无声地唱响夜的赞歌。 ——没有人。 五条悟就站在原地,听着自己脑海的那根线轻轻地绷断了。 随即他就开始飞快地推开门找人,一边找一边呼唤她的名字,六眼在这个时候最大限度地发挥了作用。他能看到每一间房间内都有她的咒力痕迹,几乎能想象出来她在这些地方干过什么。 她在厨房里纠结面团到底要调到烤箱哪一档才能完美发酵,在书房里踮脚烦恼地把那堆漫画推到最高格,在浴室里拧开花洒,在他的卧室里从衣柜中抽出来一件沾满他的气味的衣服,盖着躺在他的床上,把自己蜷缩成一团,完全地被他的气息包裹…… 她是如此、如此地依赖他,需要他。 她是这样爱着他。 可他方才又做了什么呢? 他失神地望着干干净净的五条猫猫趴在她的卧室的床头,而桌面上整齐地摆着两根他送的发簪,有一把是钥匙。 ——这是拒绝再回去的意思。她归还了钥匙。 她拒绝回到他们的婚房,又离开了月雫的住所,那她现在应该在哪? 五条悟的手紧紧地攥成拳。 他快要不能呼吸了。 每一次呼吸都会带来涩然的痛意,浑身的骨骼都在作痛。 把月雫山的每一寸都差不多翻遍,没有人; 婚房内也寻遍,没有人; 打电话问铃木园子和毛利兰,问家入硝子问夜蛾正道,没有人影。 简直就像是凭空消失了。 而他也在这一刻,不得不又一次认识到,自己就算是最强,也无法做到全部的事情。 “去月雫的坟茔堆找找,悟。”五条夫人在这时候拨来电话,仿佛料到了他的困境,“在很深的地下,你从来没去过的地方。我可以为你带路,但剩下的路,要你们自己去走。” / 沉闷又空旷的地下,千万支的蜡烛在燃烧,烛泪涔涔潸潸。 火光将暄的面庞映得忽明忽灭,所有的表情便笼在了阴翳之下。 在路上,五条悟想了很多,然而身为最强的他并不知道怎样阻止她身上咒力纹路的蔓延。 他甚至产生了一丝惶恐,而这种情绪很少在他身上出现过:他害怕在他见到她之前,她就被咒力纹路贯穿心口了。 如果是这样,那她离开之前,听到自己说的最后的话,便是那些极度伤人的话。 那样太残忍了。 ——我要怎样才能留住你? 他抿唇,往前迈出一步。 暄不说话,手指攥成拳抵在心口前。 五条悟快步走到她的面前,俯下身来:“对不起。” 暄抬起头,很轻地说:“这个时候,你应该知道我想要的不是‘对不起’吧?” 五条悟解除了无下限,把她拥进自己的怀里,心口这样脆弱的位置完全暴露在她的面前。如果她此刻丧失理智,抬手便可以贯穿他的心脏,反转术式绝无修补的可能。 “可是我觉得,我必须要先和你说这个。”五条悟用力地扣着她的腰肢和脊背。 她没有反抗,大概是想念这个怀抱很久了,于是把面颊贴在他的心口安静地听着急促的心跳:“是在知道真相之后,觉得对我亏欠吗?又或者是觉得误解我了,有些愧疚?——啊,忘记了,我确实做了很多你觉得不可理喻的事情,这都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你不会觉得我没做错的。” 他没有说话,力度更大了一点,良久才开口:“暄爱我吗?” “所以悟还是怀疑了对吧。”暄神情又淡了一点,没有再贴着他的心口,而是用手想要把他推开,“你觉得我的爱是受到束缚的缘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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