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乾暗叹一声,魏征虽然对阿耶苛刻了点,但的确是难得的贤臣良相。 正因如此他才不得不走这一趟。 李世民和魏征这些年相爱相杀,虽然总有争执,但总能求同存异,带领大唐蒸蒸日上,不怪能成为君臣相得的典范。 可还是那句话,魏征对李世民太苛刻了。 他几乎是全方位关注着李世民所有情况,上至国家大事、下至吃喝娱乐,稍有不对便加以进谏,若李世民不理还会多次进谏,有时候还会当众顶撞,常常气得李世民心梗。 自然,正是因为魏征这个脾气,这场关于纳谏的政治秀才会如此成功。 但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李世民能容忍魏征五年十年,未必能忍十五二十年,普通人尚且会在忍耐中爆发,更何况是手掌天下权、高高在上的帝王? 李世民又不是什么很好脾气的人。 这几年李承乾冷眼旁观,李世民对魏征的耐心越来越差,虽然面上还是一切如常,私底下却常有抱怨之语,难保什么时候就要触底反弹。 李承乾不希望看到那一天,所以来劝一劝魏征。 他对魏征笑了笑:“魏卿案牍劳形,也该注意休息,不若与我一同出去走走。” 魏征点点头,叫来底下人交代几句后随李承乾一同出去。 班房附近有个小花圃,官员们劳累之时都喜欢来这里转一转,吹吹风赏赏花,还留下不少优美的诗句,李承乾和魏征便打算去那里走一走。 李承乾注意到魏征走路有些慢,双膝也微微屈着,皱眉道:“魏伯父的腿不舒服吗?” 魏征:“只是近两月略有不爽,多活动活动便好了,不是什么大事。” “太医怎么说?” 魏征摇摇头:“一点小毛病,就不用太医看了。” 李承乾:“……太医隔几日就要到班房问诊,伯父没有让他们把过脉吗?” “太医来的时候我或是在御书房,或是忙着差事不得空,所以不曾看过。”他倒不是很在意,“我这腿也就是有点麻,许是坐得太久的缘故,没什么大碍。” 李承乾眉毛皱得更紧,不赞同道:“您也太不当心了,您的身体不止是您自己的,也是阿耶和天下百姓的,必得精心才是!等会儿我让人请太医来,您可不要再推辞了。” 魏征无可奈何,只能应下。 此时他们已走到了花圃边,附近歇息赏花的官员见到他们二人纷纷行礼后远远避开,给他们留下说话的空间。 魏征:“殿下特意来班房寻下臣应是有事吧?可是为了三公主的事?” 最近魏征和李承乾的差事没什么交集,朝堂上的事也就那么几样,想来想去只能因为这个了。 前些日子三公主婚事那场闹剧,魏征是弹劾的主力军,虽然他自觉自己无错,但李承乾毕竟是三公主的兄弟,且一向待兄弟姐妹亲厚,想要替三公主说几句话也是应该的。 李承乾本来没打算说这个,但魏征既然提起,他也就问了:“魏伯父真心觉得此事是阿姐和青雀他们的错吗?” 魏征摇摇头:“几位殿下固然有错,但此事却是由王珪而起,错处最大的自然是王珪。” 李承乾笑了笑,这回答在他的预料之中,魏征虽然耿直,却不是是非不分的倔驴。 但他更迷惑了:“既然如此,魏伯父何必对阿耶和阿姐步步紧逼,却对王珪之过不闻不问呢?” 魏征:“圣上不是罚过王珪了吗?” 李承乾:“啊?” 魏征淡淡道:“圣上已经罚过王珪,他的过便已经了了。况且王珪为圣上臣子,功过自有圣上定夺,无需我指手画脚。” 李承乾:“啊?” 他脑子转不动了,既然无需指手画脚,又为何要指手画脚?因为李世民处罚王珪而疯狂弹劾的人不是魏征他本人吗? 魏征见他如此,眼中闪过一丝笑意,继续道:“我弹劾皇上与三公主,乃是因为皇室为天下表率,需得行事有度,不可张扬跋扈。圣上统率万民,更该以身作则,克己复礼。” 李承乾:明白了! 魏征的意思是王珪是个小人物,不值得他费心思弹劾,他弹劾李世民和三公主也不是替王珪出头,而是觉得皇室对这件事的处理不是很恰当,为免皇室日后行事无度,他要将刚冒出一点头的“嚣张”打压下去。 李承乾:“伯父的苦心我明白,只是您是否思虑太甚了?阿耶这些年治国理政兢兢业业,并无错漏。我们兄弟姐妹也一向谦让恭谨,从无跋扈之处。人无完人,即便偶尔略有出格,又何必苛责呢?” 话说到这个地步,魏征也明白李承乾是借三公主说李世民了。 他道:“人无完人,却可以尽量接近完人,偶尔出格不算什么,但可以避免自然更好。若无人提醒,今日这里出格,明日那里出格,长此以往,岂非处处都是出格之处?” 魏征的话自然有理,李承乾也非常认可,但是…… 李承乾叹了一声:“但是你再这样下去,阿耶迟早会听不进去的。” 魏征默然。 其实他也不是没察觉,最近这两年与李世民沟通越来越不顺利,从前他的进谏大多被采纳,即便不采纳也总能知道缘由,现在却总是莫名其妙得不到回应。 魏征深觉挫败,但不知该怎么办,只能不断进谏,试图用这种方式逼李世民重视。可惜效果没看到多少,倒是他与李世民的关系越来越僵硬。虽然李世民面上不说,但魏征能感觉到他对他已经不如从前亲近了。 李承乾又叹了一声,只觉得自己承受了太多。 他问魏征:“我记得魏伯父曾说过,愿只做良臣,不做忠臣,不知良臣与忠臣有什么差别?” 魏征一愣,似乎回忆起久远的往事,下意识回答:“稷、契、咎陶是良臣,龙逢、比干是忠臣。良臣,自身得美名,君主受显号,子孙世代相承,福庆传之无穷;忠臣,自身受祸被杀,君主陷于昏暴,国破家亡,仅取空名。这就是两者的区别①。” 这是他当年与李世民对答时的回答,本以为早就忘了,今日才发现依旧字字清晰。 李承乾:“良臣能辅佐帝王成就大业,忠臣却空余忠贞气节。正因一流的谏臣能提出好的建议,同时能使谏言被主上接受采纳,二流的谏臣能提出好的建议,却无法使之得到重视。魏伯父曾经立志做一流谏臣、良臣,协助阿耶成为明君贤主,如今你的初心还在吗?” 魏征神情怅然,长久地沉默不语,陷入了自己的思绪。 李承乾没有打扰他,让宋福找了个小吏守在一边就先行离开了。
第217章 李承乾和魏征说话时避开了人,但皇宫没有秘密,尤其对于它的主人而言,于是二人的话很快就传到了李世民耳朵里。 听到李承乾对魏征说的话,李世民心中极为爽快。 就是这样!魏征就是忘了初心!当初说好的要与他做明君贤臣,现在就剩在他身上挑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要揪着不放,再继续这样下去,魏征能不能做贤臣不知道,反正他是做不下去这个明君了! 随后又是感动。承乾肯定是看不过他老是被魏征惹生气才跑去劝解的,宝贝儿子就是孝顺,知道心疼他这个父亲。那话说得也好,不愧是他家承乾,就是聪明。 然后又开始唏嘘,虽说魏征对他确实有些过分,但细细回想起来,他也不是全无错处的,魏征到底是为了他和大唐好,他有时候是有点太不领情了。 李世民反思了一下自己,颇为唏嘘地让人请魏征过来。二人抵足夜谈,不知道具体说了什么,反正第二天魏征从太极殿出来的时候眼眶都有点发红。李世民还指派太医去给魏征看腿,流水的好药送到他府里,殷切叮嘱魏征好好养病,表示朕和大唐不能没有魏卿云云。 臣子们看得一脸懵,心里有点毛毛的,猜测魏征是不是病入膏肓命不久矣,否则圣上怎么会说出这种话,他们不是相看两厌吗? 与此同时,李世民一大清早就把李承乾叫过去,兴奋地宣布:“魏征答应以后不在小事上为难我了!” 李承乾也很惊喜:“那太好了!” 没想到效果这么好,不知道后来李世民和魏征说了什么。 他问李世民,李世民轻咳一声:“就是就着你的话说了点,没什么要紧的,主要是你的功劳。” 其实昨天晚上他和魏征彻夜长谈,互相说了很多心里话,动情处二人又哭又笑,只是这些李世民不好意思让李承乾知道。 他转移话题,喜滋滋地搓搓手:“好久没有打猎了……” 李承乾:“……你如果敢去打猎,信不信魏伯父当场撕毁盟约?” 李世民哀叹一声,只能忍痛放弃打猎,打算先从小错犯起,一点点试探魏征的底线。 李承乾:“……” 好在魏征的底线足够高,保证李世民翻不出天去。 接下来一段时间,李世民活像是刚出五指山的孙猴子,蹦哒个没完。斗蛐蛐养猎鹰、跑马蹴鞠、还亲自排演舞乐,恨不得上天。 他拿捏着分寸,都是趁空闲时间玩,并没有耽误正事,才没有惹怒魏征。 李世民玩得高兴,其他臣子却精神恍惚。 一开始他们没有把李世民的玩闹当回事,只是心疼圣上又要被魏征骂一顿。还感叹圣上都快做祖父的人了,还是九五至尊,玩点小孩子玩意儿都得避着人,一不小心就要被骂,想起来还挺可怜的。 但随着李世民不断作死,且明目张胆毫不掩饰,而魏征那边一点动静也没有,众人也逐渐回过神来。 感情这两个人和解了啊! 然后他们就更迷惑了,这两个人也能有和解的一天吗? 还是那句话,皇宫里没有真正的秘密。李承乾和魏征的话没有传到外头去,但二人相见却是很多人都看到的,没过多久魏征就被叫去御书房,之后二人关系就缓和了,可见此事跟太子脱不了关系。 不少人心中感慨:还得是太子啊,魏征这样的刺头都能拿下! * “拿下刺头魏征”的太子殿下正在看一份奏表,这是边关守将送来的,说吐蕃遣使来唐,已经到了大唐境内,他们将会护送(同时也是监视)对方一行入长安。 这已经是十几天前的消息,使团脚程慢,大概再过月余可以入京。 长安没什么需要准备的,虽然异国来使算是大事,但大唐这些年接待过的使团不知凡几,已经见怪不怪了。倒是吐蕃这次来使有些奇怪。 李承乾:“他们去年冬天才来过,怎么不足一年又来了?” 按照大唐到吐蕃的距离算,上一批使臣回去没多久,这一批就出发了吧? 苏琛如今是正六品上的詹事丞,差事和从前差不多,还是协助李承乾处理政务。拖他的福,李世民和陆德明考核过李承乾的学问后,免了他每天去学堂读书。不过也没有闲着,除了坚持每天读书一个时辰外,他要处理的政务也变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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