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遂良也没多评价,只接话道:“自贞观年间内地都督废置,将其作为追赠官职也算常态。不加爵只加追赠官职,无人权益有损,死人面子好看,太原元谋之后还会对陛下感恩戴德。确实聪明。” 最要紧的是,这个加官办法无人反对。 就算是以长孙无忌为首的关陇势力都很清楚,陛下抬举武昭仪的父亲,是为给武昭仪封妃做准备,其中又有一番图谋反击的意思,也没道理在这种尚未昏头的举措上说话,落了陛下的脸面。 有李元嘉那个“纯孝”评价堵着呢。 就算被这种绵里藏针的花招膈应得难受也不能说。 起码得等真有了更为实质性的进展再说。 当然,想归这样想,李治这套组合拳下来,他们也得对这位陛下再多提起些戒备之心了。 但褚遂良刚打算开口,就听长孙无忌又说道:“你先别想着让我再往陛下这里劝谏些什么,现在的时机不对。” 长孙无忌收起了手中的箩筐,回头说道:“就在今日,西域昭武九姓各国,加上其南面的吐火罗国,联合向陛下递交了前来拜谒的奏表,声称最迟在四月就会抵达。” 褚遂良眼神一变,“大食的势力又膨胀了?” 早在贞观初年,为波斯人放牧的大食人(阿拉伯人),就在摩诃末(穆罕默德)的带领下实现了部落联盟,二代首领则一度将星月旗插上了波斯首都的城头。 对于大唐来说,要维系住西域边地的稳定,往波斯沿线都不能乱,因此先后出兵相助波斯。 但大食崛起已然势不可挡! 再加上,早在李治即位之初,西突厥的阿史那贺鲁谋逆反唐,就使得朝廷一度陷入了被动局面,波斯王又在逃亡途中被杀,以至于大唐想要介入域外争端处处受制。 眼下的西域局势,实在不算很乐观。 唐军还被牵制在西突厥战场,偏偏就在此时,昭武九姓各国行将面临着大食引兵入侵。 这个时候派遣出了使者前来朝拜,一面是向大唐表示效忠诚意的,另一面—— 他们恐怕是来求援的! 长孙无忌颔首,“最新战报,大食引兵度乌浒河,昭武九姓之首的康国遭到重创。外忧在前,内部的事情就先往后推吧。” 陛下又没直接说要把武昭仪提到妃位上,和王皇后明面上打擂台,他们要是在此时斤斤计较,反而落人话柄。 至于在出发万年宫前,陛下是不是就已算好了这个时间…… 谁知道呢。 他自随从的手里接过了混好糖醋汁的盆碗,朝着缸中倒了下去,“接下来还是先顾及正事吧。” 这正事还不是一月两月内能结束的。 褚遂良也只能跟着苦笑,“难怪太尉有闲情逸致腌制咸菜了。” 反正腌制出成品前,他们是回不去长安的。 还能当个加餐呢。 —————— 随着李治的这道追封旨意下达,在离开长安之时还剑拔弩张的对峙,好像突然之间就像在滚水中又加了一大盆冷水,重新归于平静。 因得了“升迁”的只是个死人,长孙无忌等人未对这道诏书提出驳斥,武媚娘这边也很懂什么叫做见好就收。 她是个极聪明的人,虽没有正式经历过朝堂风云起落,也不难做出个评判。 内忧外患这种东西呢,在方今的时局里,并不是“攘外必先安内”,而是先扬我大唐国威,后正朝纲风气。 所以她提出了拉拢李元嘉的建议,并在籍田礼上有一番表现,能让李治在处处受到长孙无忌钳制的时候完成一出反击,树立起进一步掌权的信心,随后分她一点好处也是应当的。 但若还想继续趁势推进,就会显得她有些不知轻重了。 无妨,反正她的目的已经达成了。 此前母亲入宫,曾经提及过,她在长安城中走动关系多有不易。彼时她说,要让母亲再等待些时日,最迟三月底会有个契机,便应在这里了。 父亲武士彟得到的追封,于外人看来还有韩王李元嘉的关系,可聪明人自然会看到她这位宠妃从中斡旋的分量。 何况,现在只是给死人加官而已,往后……可就不好说了。 眼下确实还是边地形势要紧。 她朝着面前的景象看去,又忍不住笑了出来。 李治这位陛下,深谙何为教育从孩童抓起。 李弘被起了这样一个贵重体面的名字,自然承载着李治对他的厚望。 所以李弘新得了个“玩具”,是一幅大唐疆域图。 可惜比起上头写满密密麻麻文字的地图,李弘可能还是更喜欢韩王作为回礼送来的绘本一点。 准确的说,这还是个用来识字的绘本。 反倒是年纪最小的阿菟,这会儿将地图当做了新床,趴在上头躺着很是安逸。 她时不时晃动着脑袋逡巡四周,活像是在巡视领土。 明知她也听不懂在说什么,武媚娘还是将她从“西域”捞回了“中原”,摆在了河东道的面前。 贞观元年,唐太宗分天下为十道,后设十道分为三百六十州,一改早前以“州”为大行政区划的情况。河东道就是十道之一。 “看,这里就是阿娘的家乡太原府。” 武媚娘伸手指向了河东道的中部。 这里也可以被叫做并州。 太原府中部的晋阳,就是李唐起兵之地,在晋阳西南方向的位置,有一个叫做文水的地方,那里就是武家的根系所在。 所以李治给武士彟追封是这并州都督,就按照籍贯来,给他以死后哀荣。 “太原这地方和关中不一样,”许是因为提到了自己的家乡,武媚娘的话也多了些,“瞧这儿——” “若是自太原府北上,两次渡过滹沱河,就到雁门关了。雁门关外的朔州、云州,那都是草原辽阔、牛羊散布的塞外风貌了。” 武清月的目光定定地追随着武媚娘的手指移动。 在她指尖经行过的位置,有一条自河东道境内发源,先往西流,又拐了个弯往东流去的大河,短暂地穿过太原府的境内,随后进入河北道中。 这就是滹沱河。 那确实是一条流向奇特,流域宽广的河流,也无怪武媚娘会随即说起,在这条河上每日经行的羊皮筏子数不胜数,让人提及太原时便不由想到这条长河。 但在这一刻,武清月忽然间顾不上去听那段河流上的记忆了。 滹沱河,滹沱河…… 她的眸光忽然一震。 糟糕! 她好像想起来薛仁贵和万年宫是个什么事了!
第14章 比起江河淮济,滹沱河或许不算出名。 在唐代,它也还未归并入海河体系中,最终流入渤海。 但在靠地靠天吃饭的时代,滹沱河这条河流绝不可能被人忽略掉。 正如武媚娘在话中所说,滹沱河再往北,就是雁门关了。 所以李白会写下“铁骑若雪山,饮流涸滹沱”、杜牧会写下“骨添蓟垣沙,血涨滹沱浪”这样的边塞诗。 这是文人笔下的边塞之河。 可对于多不识字的黔首庶民而言,滹沱河要更为真实。这条河既给了两岸以土地肥沃的条件,却也带来了尤为可怕的灾难! 滹沱二字之中,“滹”是呼啸的意思,“沱”就是滂沱。其中含义不言而喻。 所以也无怪这条河还有个别名,叫做“恶河”。 在武媚娘指去的地图上没有地势高差之分,但武清月是学过地理的。 滹沱河的发源地,在现代应当叫做晋北黄土高原,当其从河东道流入河北道的时候,恰恰是从晋北高原突入平原,势必导致水流急湍,一时浪涌,也就会酿成—— 洪灾。 当滹沱河、薛仁贵和万年宫凑在一起的时候,饶是武清月还没到对于唐史如数家珍的地步,也猛地想到了一件事。 永徽五年,也就是今年,从五月开始便多有暴雨。 她们此时所在的万年宫地带也不例外。 暴雨甚至引发了山洪,冲进了万年宫之中,若非薛仁贵救驾,李治也险些要被冲入水中。 这份救驾之功在薛仁贵的升迁路上,无疑有着极为重要的地位。 万年宫已属地势高处尚且如此,山下更是大难临头。 暴涨的山洪与河水将麟游县的民众与驻防兵马淹死了三千多人。 六月大雨不绝,灾害最盛之处便是恒州,在那里,滹沱河水泛滥,摧毁了五千多户百姓的屋舍,其中人员伤亡更是不计其数。 这是一场已到近前的天灾! 武清月掰着手指算了起来,今年的月份比较特殊,有两个五月(农历闰五月)。 那么距离这场在闰五月和六月发生的暴雨,还有…… 差不多三个月。 哎,等一下,她目前剩余的寿命是不是还没有三个月? 趴在地图上的小婴儿脑袋放空了一瞬。 这是不是就叫,人死之后,哪管它洪水滔天? 不对,不能这么想…… 她还是想努力续命活到武皇登基的,再不济也得死在李治后面。 几千条人命也不是玩笑。 她得想办法把这个消息传达出去。或许这也是她延长寿命的契机! 也不知道是不是“说曹操曹操到”,武清月刚想到这里,就听到殿外有宫人来报。 正是一句“陛下驾到——” 天子莅临,可不会管她是不是刚把“河东道”前头的那块焐热了,她直接就被武媚娘给捞了起来。 再一抬眼,便见李治迈步入殿。 武清月一眼就瞧见,这位年轻天子的脸上比起籍田礼举行之时,还多些快意之色。 要么是因今日比之昨日春风和畅,李治的身体更趋康健,要么,就是因为他刚成功地给了朝中权臣以剑走偏锋一击。 大概还是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点。 三两步间,他就已带着一阵微风来到了武媚娘和武清月的面前。 让武清月有点意外的是,李治上来的头一句话居然不是对着武媚娘说的。 他微微弯下了一点腰,让自己同被抱着的女儿视线平齐,“阿菟,你给韩王送了草编礼物,那给阿耶送些什么呢?” 武媚娘一听这句开场白,便忍不住笑了出来,“陛下怎么还同个孩子说这等玩笑话。” 李治直起了腰杆,一本正经答道:“这可不算玩笑话,是要计较一二的。” 韩王李元嘉找上他的时候,说起自己被“提点醒悟”的经过,到小公主将草编锄头送给他这一段,李治怎么听怎么觉得像是瞎编的。 可李元嘉到底是什么人,李治与他打交道多年清楚得很。 他做不出这样的贴金举动,更像是在说实话。 那李治总该过问两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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