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毫不怀疑—— 当最开始的一步迈出后,后面的便同滚雪球一般,是优势的累积了。 等此间事了,他起码也能将朝臣收拾掉几个,然后放上自己的人。 他本还有意在此地立一块碑铭,将今年的万年宫议事与会人员全部刻录在上,作为他意图打破长孙无忌垄断政局的里程碑,又怎么可能会留下此地一片断壁残垣呢? “此事陛下心中有数就好。”武媚娘想了想,又问道,“说起来,山下的情况如何了?” 听到这里,武清月的耳朵也竖起来了。 昨夜她就担忧于此事。 亲眼目睹山洪迸发的场景,让她这个并未直面其祸的人都一阵后怕,那么被记载在史书之上淹没数千户的洪灾,若在关中地界上爆发,又会造成什么结果呢? 从李治明确下达盘查诏令,到灾祸到来,仅仅只间隔了一个月的时间,还是在交通和维修手段都不够发达的唐初。 在避祸上山之前,她隐约听母亲提及过,确实有几处容易河水满溢的地方需要修缮,可在暴雨足以形成冲垮河堤的灾变前到底有无完成这个修补,那就不得而知了…… 李治没留意到女儿在此时小心翼翼的打量,在听到这个发问后也不免端正了神色:“今日我在大帐内简短召开了个朝会。” 有了山下洪流的事实摆在眼前,众臣前几日还有的搬迁上山怨言,那是一点都不见了。 就算在山上召开的朝会显得无比不正经,搭高了地台也阻止不了地毯就被踩得湿漉漉的,后排还有人挤人的情况,也不能有什么怨言。 李治说道:“我在朝会上发问,有意在今日派遣一文一武两名官员探寻山下情况,不必令人重新入山禀报,当即决断要务就是。武将之中毛遂自荐者不在少数。虽说方才大雨未停,上下山多有不易,但对参与过战事的将领而言,还不到束手无策的地步。” “既然如此,陛下是如何选的?” 李治回道:“我直接委任了。山洪消息是弘化在薛卿的护送下抵达长安,方自太史令处得到验证的,便由他下山去好了。此人在诸将之中堪称有勇有谋,奈何现今各处战场还未有一处最适合他发挥,倒不如先在这抢险救灾之中发挥一番作用。若能从中立功,往后的升迁也要容易得多。” 武清月听得稍松了一口气。 她原本还有些担心,因为她所造成的蝴蝶效应,薛仁贵没有了救助李治脱离困境的履历,在升迁上会遇到麻烦。 只是人命与仕途轻重有别,她也只能先对不住他了。 好在,李治并非没有识人之才,而是早前的环境让他没有这个从中擢拔的机会。现在却正是被他视为潜力股的文武官员登上前台的契机。 武媚娘一番思量,“薛将军确是合适人选。不知文臣,陛下又选取了何人?眼下山道路滑,更不知半道是否还有山洪落石……” 这个人选可不能随便来啊。 万一替陛下办差的事情没做成,先将自己的小命丢在那儿了,那真叫做得不偿失! 这份差事也确实是明知其要害,大多数人也不愿去做的。 李治揉了揉眉心,不知何故忽然失笑,“你自我这儿听过他的名字。昔日我还在做太子的时候,他就是我的扈从了。” 武媚娘将记忆快速一翻,得出了结论,“李舍人?” “对,就是李义府。”李治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武媚娘问道:“倘若我未曾记错的话,他曾经得罪过人?” 有些话不好说得太明白,比如说李义府得罪的人并非寻常官员,其中就包括了长孙无忌和来济。 她也曾听过三两句与李义府相关的风闻,说他在李治尚是太子之时,便深谙投机下注、阿谀奉承之道,但光看他此时的处境,却实在不大好。 来济与他前后脚进入中书省却步步高升,更将他的升迁之路压得无处见光。 也难怪在眼见一线生机之时,别人或许还要有所顾忌,李义府却浑然不顾,当即站了出来。 投机……好一个投机! 李治旋即笑道:“他是从韩王这里,看到自己的出路了。”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坏事。 李义府有多少本事,李治是清楚的。凭借他的履历,要真让他坐上相位执掌天下事务,或许还远远不够,只是遵循旧例地清除水患,却绝不会误事。 为了给自己争取到一个机会,李义府也绝不敢有所敷衍。 再者,这数年间长孙无忌专横太过,压制了太多人的路,自李义府的抉择里,他隐约窥见触底反弹的机会了。 “有薛、李二卿下山操持事务,暴雨眼看也有平息之象,媚娘不必忧心,最迟七日,我等必定启程回返长安。” 山中并非久居之地。 武清月猜测的一点不错。 此前李治不愿走,是因不想担负上天子行籍田礼后还有天灾的骂名,更舍不得此地的议事环境,现在却是诸事妥当,为防过犹不及,该当回返了。 至于回到长安,回到那张曾经被李治定义为逼仄的小床之中,要如何抓住跳出去期间做出的反击,进而图谋后进—— 无妨!最起码,他已不再像是先前一样迷茫了。 只不过,他话说得笃定,想到昨日所见的山洪景象,他也依然不难猜到,山下的情况虽势必要比原本可能出现的样子好上不少,也绝不可能真成了一番风平浪静的样子。在天灾面前,总会有人命伤亡的。 人口这东西,真是一笔要命的账啊…… 他又道:“媚娘昨夜还建议我,趁着关中水患爆发的契机,向雨水同样泛滥的区域下达诏令,务必排查水患危机。此事我也在朝会上与众位大臣商议过了。” 武媚娘端详了片刻他的神情,忽而展颜,“看来陛下并未遭到多少阻力。” “不错。”李治握住了她的手,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媚娘,他们也会怕的。” 他们怕李治真是天命所归,而非李唐宗室之中一个可供关陇贵族拿捏的帝王傀儡。 他们怕下次还有这样的情况,会成为被李治放弃在山下洪流之中的一员。 他们也怕,昨夜实则是为陛下所救的恩情若不归还,迟早会再度遭到狂风骤雨的打击! 所以在这一道政令上他们绝不会再有意见相左。 这一切改变…… 多亏了有媚娘啊。 更应当多谢彼时阿菟的一哭引来的母女相拥,让强弱对比之势何其清晰地展现在了他的面前,让李治最终下定了决心。 李治从来都很清楚,与其说是媚娘在他和长孙无忌的博弈之中牟利,还不如说,是他们二人在危机之中互相成就。 快了。 他眸光中闪过一抹厉色。 等回到长安,他就能有再进一步的动作了。 —————— 正是出于这份明悟,当武清月被抱上回程的马车之时便发觉,这架马车乍看起来和来时的并没有多大区别,实则暗藏玄机。 闰五月的中旬,已可算是进入夏季了。 当关中的暴雨停歇之时,天时迅速转入了燥热的状态。 烈日已将头顶的阴云驱散开来,而后肆无忌惮地投照在了这一架架回程的马车之上。 但在车中,不仅仅是因为衣着已替换成了更易散热的布料,这马车本身的隔热通风能力和暗格“冰箱”制冷的能力也相当出众。 除了有一处。 多日被困在帐篷中,就算出来玩水也走不了多远,让李弘都快闷出毛病来了。 见母亲没有对他的行动做出拦阻,他小心地推开了其中的一扇小窗,朝着外面小心地看去,让热风也吹了进来。 比起他们自长安启程前往万年宫的时候,回程的队伍无疑缩水了不少。 鼓吹乐队是早已不见的,在用于迎接西域诸国使者调过来一次后,又被李治送回了长安,很难说是不是因为养这些人在万年宫中开销过大的缘故。 各方旌旗仪仗,或许是因万年宫中积水还没彻底清理完毕,不方便拿取的缘故,也缩水了好大一半。 就连随侍在天子近前的骑兵队伍,按照李弘最简单的规模评估方式,也觉得少了很多。 虽不知道他是不是会对此产生什么疑问,武媚娘还是尽责地为他解惑道:“包括薛将军在内的一部分人手还要留在岐州地界。” “你是不是没见着你几位兄长?太子和雍王也被留在此地了。” 李治给出的理由,就跟籍田礼引出加封武德功臣一样顺理成章。 雍王遥领岐州刺史的位置,眼下岐州地界上既有岐山山洪又有渭河水患,他这个当人长官的,怎么能随便擅离职守。 岐州水患虽不到灭顶灾劫的状态,却也令县中折损了百余人口,而此地毕竟是三月里天子籍田的所在,再重视也不为过。 雍王的年纪确实是小了点,但正因为如此,当他都亲自坐镇在此地的时候,也最能代表天子对这里的态度。 至于太子李忠也在此地,就更不用说了。 他既是太子,便该多学多看。光是平日里那些诗文国策的学习,可不足以让他拥有接管江山的责任感。 李治一句“诸卿欲李唐亡于四代之手?”,就将那些想要让太子一并回返的谏言全给吞回去了。 要不是前来万年宫之前长孙无忌就知道,李治对强行立太子这件事是很恼火的,他差点就要以为,王皇后和太子的位置稳如泰山了。 不过还是个孩子的李弘是不明白这些弯弯绕绕的。 因他年纪太小,和他那些兄长也没太多接触的缘故,他甚至并没有对这种“分别”表现出任何一点不舍。 比起介意于太子何在,仪仗何在,更引起他注意的,是当他们自山下出发,往长安方向启程,关中平原的广阔逐渐呈现在他们面前的时候,李弘看到了一片在他们来时不曾出现的场面。 武清月也趁机顺着小窗窥见了一点外边的景象。 那是河水泛滥后的场面。 渭河沿岸,曾经有着广阔的田地和聚集成片的屋舍。 而现在,暴雨之中暴涨的河水,自原本还算广阔的河道满溢而出,在周遭的水渠支流疏散之下尤有残余的水浪冲上岸来。 它不是那等温吞的渗透,而是以水泛浪涌之势摧毁两岸的各种东西。 以至于再一次看到这些田地屋舍的时候,屋舍已不复存在了,田地之间更是一片泥泞的滩涂。 在目之所及的地方,武清月看到很多个身影在田中或是呆呆地站立,或是已在尽力将田中残余的河水给疏导出去。 但相同的一点是,当眼见那支天子出行的仪仗经过,他们都不顾膝下正有泥污,遥遥朝着这个方向叩拜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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