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心差点笑了出来。 她原本还有些遗憾,若是往万年宫去住上一阵子,平日里来找她蹭粮食的几只乌鹊,就要喂不成了,现在心情倒是忽然好了不少。 时已开春,就连婴孩都能被抱出门去,短暂地停留一阵子了,这些鸟雀活跃于长安城中,总能寻到食物的。 今日正值雨停,头顶天穹缥碧,俨然还是个好天气。 是该出门的! 她自进宫以来,还从未去过万年宫,正能长个见识。 一想到这里,她的脚步都不由轻快了不少。 只不过这份轻快并未维系多久。 自武清月所在的位置看去,她很快又恢复了端庄肃然的姿态,好一派纪律严明的样子。 一看便知道,前头是有要紧人物出现了。 果然,她紧跟着就听到前头传来了王皇后的声音,“陛下此去岐州亲劝农桑,还是要以身体为先。田地之间若尤有未尽数解冻之处,经行千万小心。” 再如何不满于李治摆了她一道,王皇后也清楚,自己不能在此时表现出来。 她像是个送别丈夫出远门的寻常妻子一般,将手中大氅朝着李治递了过去,“宫中诸事陛下不必忧心,至于亲蚕礼——” “京中内外命妇名帖都已筹备妥当,待亲蚕典仪流程核验完毕后自会送出。妾办事若有过错,陛下自万年宫中便可听闻,届时拿人问罪便是。” 皇后都这么说了,李治也不能不回话。 他温声开口:“皇后这是说得哪里话,虽是头一次筹措亲蚕礼,但有先人典范在前,当不至有何差漏。我听闻前日中书令夫人入宫请见,倘若朕未曾记错,她曾见过贞观九年亲蚕礼,许能为皇后分忧不少。” 王皇后的脸色一僵。 李治这软话里带着刀子,可不像是在对她算计之后要做出弥补的样子。 可再朝他脸上看去,那又分明只是在君王临别之前的叮嘱,提醒她可以用一用她的舅母来协助办事,并未暗藏讥讽。 王皇后也无暇去辨别了。 今日衮冕在身的大唐天子已转身朝着车驾的方向走去,似已将皇宫中种种,都尽数交托到了她这位皇后的手中。 而后,错开李治数步,武昭仪并后头抱着她那一双儿女的宫人也都跟了上去。 眼见这一幕,王皇后望着这两人的背影,脸上不由闪过了一丝冷意。 滞留长安期间,她还需尽快想出破局之法才是。 不必有人提醒她也知道,再不尽快削弱武昭仪的实力和她在陛下心中的地位,她今日被迫留守长安恐怕只是个开端,后头还不知有多少风浪等着她。 就算太子李忠被李治带在了身边,参与此次出行,也丝毫不能让王皇后感到一丝一毫的喜意。 这个太子…… “你看,陛下怎么会喜欢被人强迫册立的太子呢?”长孙无忌收回了朝着前排车驾看去的目光,拢了拢衣袖,用只有他和身旁之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 从他们所在的位置,正好看得清楚陛下,王皇后和武昭仪这出暗流涌动的交锋。 也看得清前列那些属于陛下、妃嫔、皇子公主和宗亲的车驾。 他们赫然从中看到,属于太子李忠的那辆,竟在韩王李元嘉、邓王李元裕、赵王李福和曹王李明之后。② 陛下说是说的,韩王邓王乃是皇叔,赵王曹王乃是先帝子嗣,均为太子长辈,今次出行中又有与陛下商谈之事,故而在前。 可谁都知道,倘若陛下真将太子视为自己的继承人,便绝不会做出这等贬抑举动。 长孙无忌压低了眼帘,“我看咱们这位陛下的天威,是越来越大了。” 与他站在一处的褚遂良听得分明,长孙无忌的语气里着实复杂。 作为舅舅,他当然乐于见到自己的外甥日渐成才,甚至坐稳这天子之位。 但作为权臣,长孙无忌却希望这一天能到得更晚一点。谁让这比之昔日杨素在隋朝时期更甚的富贵,他还想继续握在手中。 然而,此番李治这出突如其来的迁居万年宫,却像是要折腾出点风浪了。 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且看他如何出招就是。 在长孙无忌身上的紫衣玉带,正标志着他作为三品以上大员的身份,他身边的褚遂良也是这副打扮。 后头那车的中书令柳奭自然也是如此。 三品的分水岭眼下依然把控在他们这些人的手中,就连现任司空的李勣都在永徽元年一度被排挤得试图请辞,可不是那么好突破的。 李治的这出跳出长安来办事,若只是如此的话,在长孙无忌看来,还是无力而幼稚了些! “先上车吧。”他漫不经心地打理了一番腰间的玉带,这才登上了马车。“拿卷文书来打发时间。” “再让柳中书找机会到我车上来一趟。” —————— 长孙无忌这头是何种情况权且不论,另一头,武清月已和武媚娘一道坐在了车中。 李弘因为出门坐不安分,武清月又何尝不是。 想到自己若能年岁再大点,这趟车驾出行许能掀开帘子,看看这公元654年的大唐,到底是何种模样; 想到长安城的朱雀大街、平康坊与曲江杏林,九街六巷之中的大唐民众,迁居长安的关外胡人都已距离她一车帘之隔—— 武清月就又有点想哭了。 谁家穿越是像她这样倒霉的! 倒计时的生命值就不说了,竟连个自由活动的机会都不给她。 但……大概也只有这个身份,才能在此时再度被未来的武皇拥在怀中,看到对方望着车帘深思的面容,怎么看都是一派睿智且令人安心的样子。 没有任何一个角色能像是她此刻一样,试图去看清,这个能以女子之身称帝的存在,到底是一种怎样的风采。 好吧,那没事了。 恰在此时,车外传来了马蹄声,未等外头开口,武媚娘已先一步收回思绪,出声问道:“可是禁宫统领到此?” 来人勒马止步,应道:“右领军中郎将薛仁贵,奉陛下之命护持玉辂并方辇仪仗,武昭仪如有要事,可令宫人寻我麾下骑兵通传。” 武媚娘闻言颔首,隔着车帘答道:“多谢告知,有劳将军逐车通传。” 她却并未看到,当那车外之人说话之时,她怀中婴孩的目光忽然一亮。 他刚才说自己叫什么来着? 薛仁贵?
第9章 薛仁贵可不是个寻常的名字啊…… 武清月虽然不是研究唐史的,但本着了解偶像的想法,对高宗武皇时期的文臣武将,她还是大致有数的。 更何况,薛仁贵还在民间作品的塑造下又助长了一番声名! 就算没听过薛仁贵这个名字,总听过那“三箭定天山”的传说。 光这短短五字之中,就是说不出的风云动荡,无端令人热血沸腾。 将军三箭定天山,壮士长歌入汉关,就是薛仁贵领兵抗击九姓铁勒打出的战绩。 不过此时的薛仁贵还并未得到南征北讨的机会,只在贞观十九年唐太宗征讨高丽的战场上,有过一次展示武将之才的机会,随后便镇守于玄武门了。 而李治此番移驾万年宫,既是要临时跳出长安搭建一个能听他话的“小朝廷”,在额外带上的文臣武将上便必然有着自己的考量。 薛仁贵虽溯其根源可归并于河东薛氏,但到他这一辈早已成贫贱门户,就连参与的高丽之战也是依靠着募兵制度进去的。 如此出身,若在寻常时候还难出头,此时却得了李治的任命,先令其以右领军中郎将一职,拱卫圣驾和妃嫔宗室的安危。 尽管比起领兵一方,对峙敌军,这只能算是个看家护院一般的职务,但若说有什么位置能在陛下面前露脸,却莫过于此了。 武清月不知此刻正在奉公守卫的薛仁贵对此到底是何看法,她只知道—— 她可算是见到一个有名有姓的武将了。 嗯……隔着车帘见到的,也勉强可以算见到吧。 不过说起来,薛仁贵,万年宫,这两个放在一处,是不是还有点什么奇闻趣谈来着? 糟糕,这种细枝末节的东西她还真有点不太记得了。 “你这小东西怎么对什么都感兴趣?”武媚娘低头就看到怀中的孩子,正对着车窗发出声音的方向露出了跃跃欲试的眸光,不由觉得有些好笑。 她前两日才同母亲杨氏说,这孩子像她才好,今日便瞧见了这胆大的表现。 早前王皇后来安仁殿中寻她,并未让幼女惊恐,已让人意外。 今日将其抱于外间,所见之人不知凡几,竟也有这等浑不认生的模样,好像已能窥见长大之后会是何种样子了。 然而自她的角度看去,这小小婴孩可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只无辜地瞪圆了眼睛作为回应。 方才自安仁殿出行至此,殿外的冷风多少还是吹得婴孩的小脸有些发冷,好在马车之内和暖,又已先用炭火烘过一轮了,现下还因衣衫厚重而觉微热,在额角藏着点汗,面上便呈现出一片白里透红来。 这份看来就很健康的可爱,让人说不出什么其他话来。 饶是武媚娘素来行事沉稳,也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蛋。 同在车厢内的另一个孩子并未留意到母亲对妹妹的“偏私”。 他出生至今的年头也不长,几乎没有出门的机会。 故而他也从未见过车舆宝马辚辚出行的景象。 方才薛仁贵前来通传之际,因勒马而发出的马嘶,好像就在咫尺距离,让他一面对于未知事物有几分恐惧,一面又生出了些好奇来。 见阿娘并未做出反对,他便在宫人的搀扶下小心地在车中站了起来,用小手将窗扇给推开了一半。 此刻风向正好,在这窗扇半启之间,并未将冷风自外头灌入车内,而是让外间愈加齐备的仪仗场面映入了李弘的眼睛里。 还有被母亲纵容抱到窗口的小公主眼中。 武清月早前就发觉,她的视力变化情况很快,也远比她认知之中婴儿的视力强上不少。 此刻导驾的龙旗队正在此时自后头策马往前,经过她们的窗口,就让她看得清清楚楚。 十二名精锐骑兵分列两侧,从这一边瞧见的,就是其中六面朱底玄边的大旗! 旗上纹章以鎏金彩绘,好不风光。 “哇!”李弘当即惊呼出了声。 今日日光不盛,但映照在劲卒甲胄之上,依然泛着一层银金交错的辉光,自旌旗招展的缝隙之间扎进人的眼睛里。 紧随其后就位的引驾仪仗里,卫兵手持横刀弓箭而过。 有薛仁贵那位统领指引,禁军士卒早在各方车驾之前形成了一道拦阻屏障。 若有行刺之人想要混入其中,对车舆之上的贵人做出冒犯之举,那是绝无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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