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想到今日这一出,母亲还拉上了李治一并来此,还给王皇后分派了个差事分散注意力,大抵就是怕她在皇后手里出什么岔子,武清月顿时觉得自己这趟穿越,加上方才的演戏,都划算得不能再划算。 偶像亲自来救哎! 就是……有些遗憾。 倘若她没有记错的话,在历史上唐高宗一朝,亲蚕礼由皇后出席的场合全部出自母亲之手,头一次,便是那显庆元年三月的北郊祭祀。 突然加上了今日这出,则是王皇后拔得头筹了。 然而就在此时,她忽听武媚娘转头朝着李治问道:“陛下今日这一出,卖得是什么药啊?” 李治这人的脾性,武媚娘是清楚的。他如今的处境注定了他会在别人手上吃一点亏,但绝不会乐意吃亏太久,在真有不痛快的时候,或许在人前还会摆出个样子来,人后却会闹点脾气。 倘若这亲蚕礼和籍田礼同时举办,抬举了王皇后的地位,李治可不会在此刻露出这等神态。 青年神态若飞,眉目璨然,好一番计划达成的满足,甚至有点幼稚。 还以邀功一般的口吻回问:“媚娘难道看不出来吗?” 武媚娘是猜到了几分,但这种话,还是让李治自己说出来的好。 见她但笑不语,总归只他们两人在此,李治也没有卖关子的意思,“昨日你与我说,成人若想换一张床,和婴孩一般大哭是不成的,倒不如跳出去,无非便是在说,若在长安处处受制,还不如换个地方办事。” “我思前想后,觉得常用于避暑的麟游县万年宫便不错。历年消暑之时,有数月居于此地,诸多设施齐备,也不必担心耽误朝政正事。”③ “至于如何迁居此地,话也好说。” 李治一甩衣袖,语气果决,“便说皇后举办亲蚕,已有告劝关中东部庶民之意。然我李唐立足于关中,凡西往东千里之地,均为天子脚下,无有高低之分。故而……” “今次籍田礼,就设在岐州,以示关照西面之民,不在长安了!” 岐州得名于岐山,岐山之前同属渭水流经之地的土地,确实是关中农耕田地的重要组成部分。 但自岐山至长安,已有三四百里之遥,与长安可算是两处地方。 万年宫便在岐州山中。 李治这话坦坦荡荡,却一眨眼就将权力中心临时挪出去了三百里,武媚娘都要被这“活学活用”和坑起皇后来不眨眼的表现给逗乐了。 又听李治柔声说道:“届时,媚娘也与我同往吧。” 方才在和王皇后的对话中,他也说了,武昭仪因需照看小公主的缘故,无法协助于亲蚕礼,那么再多一个不参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倒是这跳出长安去办事,本就是由媚娘提出的建议,当然得带上这个功臣。 倘若有人觉得恩宠优渥过甚,这份随驾的殊荣也可以先放在小公主的头上。 这么一看,这孩子倒是立了个功。 武媚娘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李治的神色,见他面上颇有一番将要展开手脚的踌躇满志,也不免有些心绪沸腾,“那么倘若妾并未猜错的话,陛下并不只打算在万年宫中停留过籍田礼,还打算再多留些时日了。” 李治并不介意于自己的算盘被人看出,颔了颔首,“籍田礼后,我意在携众臣滞留于此,商定处月部之事,大约还得两三月工夫。总归历年均要迁居万年宫避暑,滞留至六月末,今年不过是早一两个月前往了而已。” 但话是这样说没错,提前出行所带来的影响…… 还是太大了。 王皇后与萧淑妃被他以亲蚕礼为由暂时留在了长安,那么之后是否要下旨令其前往万年宫,便成了李治可以操纵之事。等同于踢开了两个对他而言的绊脚石。 而籍田礼随行官员,也正是他为了随后的万年宫议事所准备的。那其中必定安排不少支持他下达政令之人。 他今日将亲蚕礼的任务布置下去容易,仅像是因皇后逗弄婴孩间有母性流露,于是有感而发,可实则—— 他这种种举动都意在争取主动权! 他已不甘于再做这朝堂之上关陇集团的傀儡,要尝试着迈出他力主亲政的第一步! 这样说来…… 武媚娘心中快速思忖,缺席于亲蚕礼,非但不会令她有所损失,反而因这伴驾万年宫的待遇,许有机会自这昭仪位置再往上走一步。 而此番能接触到的群臣中,若能为陛下寻到同盟之人,更与之接触一二,她的这场翻身仗便走得更加稳固了。 这可当真是个好消息! 谁能想到,这一切的开端居然是婴儿嚎哭争夺大床呢。 送走李治后,她回到床边摸了摸女儿的小脸,感慨道:“阿菟,你倒是我的福星了。”
第7章 武清月:…… 她到底是不是这个福星,她不是很确定。 但她可以确定一点,这对未来的天皇天后夫妻玩起套路来,真是一点也不给人活路。 要不是她在这殿中并无多少存在感,也没人觉得她这个婴儿能听得懂大人言语,她大概也得觉得—— 皇帝行籍田礼,皇后行亲蚕礼,乃是绝配一对。 但以李治所言,他竟是将其作为支开皇后和萧淑妃的理由,自己得以顺理成章地离开长安,前往万年宫去? 那万年宫是什么地方,唐宫之中人人皆知。武清月作为后世之人也多有听闻。 此地乃是开皇十三年由建筑大家宇文恺设计督建的隋朝避暑行宫。传至唐朝后在唐太宗的手中得以修缮扩建,继续承担起作为避暑离宫的作用。 其彼时的名字,还叫做九成宫。 九成便是九层,殿阙之巨已不消多言。 永徽二年,李治将此地改名为万年宫。 万年宫并非年年要用,就像唐太宗于贞观年间也只来过五次,但将其先作为天子行籍田礼的暂居之地,后作为避暑之用,却无人会怀疑个中调令别有用心。 一想到王皇后此刻还满心觉得,自己若能将那亲蚕礼给举办妥当,就能在李治心中扳回一城,武清月就忍不住想给对方掬一把同情泪。 她输得不冤枉啊…… 不过这份同情并未持续多久。 无论是出于支持偶像的想法,还是因她此时的身份乃是武昭仪的女儿,她都天然该当站在与王皇后敌对的立场上。 母亲和王皇后的对立,也早就已跳出了所谓情敌的范畴,而是政敌! 政敌之间,是没什么留手可言的! —————— “我进宫来便听说,皇后殿下又想寻你的错处了?我这趟入宫的查验随身物事,可要比之前严格得多。” 武媚娘抬眸朝着母亲看去,见方进宫来的杨氏一面逗弄着这安仁殿中一大一小两个孩子,一面朝着她开口,脸上不无几分忧心之色,对于母亲此刻所想不难猜测。 她低声回道:“阿娘不必如此担忧,籍田礼转道岐州乃是陛下指令,皇后虽有怨怒,也不敢将其明言。” 当然了,王皇后可不只是“怨怒”而已。 当这出“帝后各司其职”以明文下达的时候,王皇后但凡不是个傻子,就能猜到李治的用意。 偏偏这举办亲蚕礼,乃是在安仁殿众人面前她亲口答应下来的,若是在此时突然反悔,对她来说全无半点好处。 可一想到彼时武媚娘上前来接过小公主的时机,着实像是来挑衅的,李治的从旁安抚挑唆,则是将她直接推进坑里,这二人真是好一番默契十足的配合,王皇后心中便说不出的苦闷烦躁。 唯独能够做的,竟只是在武媚娘的母亲入宫之时,对其明里暗里限制一番。 这限制也没甚花样和难度可言,纯属事后闹脾气,否则杨氏也没这个心情逗弄孙儿了。 也不知道是身体康健的底子太强,还是她早年间礼佛修心所带来的影响,今年已有七十六岁高龄的杨氏,若乍一眼从外表看去,也就只有五六十岁的模样。 她何止是在这冬春交际之时入宫谒见脚步稳健,近来在长安城中走动,也从未有过病态疲乏之时。 而高寿之人登门,多的是人愿意沾一沾喜气。 故而除却弘农杨氏之名,这倒是另一个敲开门户的理由。① 可惜…… “年初的时候你同我说,方今宰相之中并非均出自关陇六镇,便如中书侍郎来济乃是扬州江都人士,前隋左翊卫大将军之子,或能做个突破口。” 杨氏的眉头皱了皱,牵带着脸上的皱纹也有些加重,“我登门拜谒,也如你所说,只讲我多年未回长安,今次随意走动,不讲其他。可此人言谈之间依然多有冷淡,不似能从中接洽。” “另一面,南阳韩氏与弘农杨氏之间,因世家多成姻亲之故,早年间还有些往来,但那位黄门侍郎韩瑗以抱病为由,已辞了我两次拜帖了。” 她话说得很轻巧,武媚娘却不由心中一沉。 母亲年岁已不小了,但为了此刻这不进则退,甚至是不进则死的局面,还要在外走动,实在是让她心中不安。② 不过这份焦虑并未表现在她的脸上,甚至并未让她开口的语气里有所迷茫,“在我预料之中。” “长孙无忌大权在握已有数年,与其说他和柳奭等人所结成的乃是关陇联盟,倒不如说是以长孙无忌为首,组成的朋党。” 朋党比之简单的地域聚合,在利益诉求的提出上,意见还要集中得多。 这对武媚娘来说,既是一个坏消息,也是一个好消息。 坏消息是,倘若长孙无忌不松口,她要想继续上位,哪怕只是封妃,难度也要远比她当年入宫大得多。 若要长孙无忌改变想法,也不知要用多少说客和利诱才能达成。 倘在李治和长孙无忌的争权博弈之中,长孙无忌始终不肯后退一步,那么唯独剩下的一条路,也就是彻底将这位权臣扳倒了。 这必然会是长安城里的一场地动山摇! 好消息则是—— 长孙无忌拉拢的人手过多,形成了关陇六镇之中他一人独大的局面,总会有人看他不顺眼,想要打破这局面的。 对他们来说,反正听从于长孙无忌的安排,也得不到多大的利益,那么还不如试试,让自己成为这个新贵! 这倒是给武媚娘提供了另外一个思路了。 她沉吟了片刻,朝着杨氏说道:“我想再请阿娘尝试两件事。” 杨氏并未拒绝:“你说说看。” 她的政治敏感度不高,但她起码知道一件事,自己的命运是同这位二度入宫的女儿联系在一起的。 若要晚年声名更进一步,便需先成全女儿的“拼杀”。 因不便带信笺笔墨出入,耳闻媚娘再度开口,她连忙让自己的精神头再集中一些,以防漏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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