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吒微侧目瞧上一眼,见丝绦似生了灵性,颤栗着缩了回去,晓得这是去给龙王报信去了。 少顷,龙宫门开,一身着金华麟袍的半老仙人气喘吁吁赶来,作揖道:“三太子大驾,有失远迎啊。” “......龙王多礼了。”哪吒有几分别扭。 自千年前与东海那一场恩怨后,他从不与水族有任何牵扯。是以先前见了鳖精,也没有什么要动手的意思。 千年之后又见上一位龙王,还能和和气气说上话,哪吒自己都没想到这出。 “不多礼,不多礼。”老龙王露出恰到好处的微笑,抬手引哪吒进殿,“三太子登临陋室,实在让此处蓬荜生辉,叫人喜不自胜......” 哪吒步履微顿,瞧着四下珍珠折射出的耀目辉光,虽比不上东海龙宫,但说陋室,实在过了。 寒暄话说太多便没意思,小少年起初别扭,此刻倒也平静不少,刚要开口直奔主题,老龙王自己终于说了出来。 “不知三太子远道而来,所为何事啊?” 哪吒瞧着龙王紧张的目光,眼前忽然闪过的,却是昔年喜恰惊慌的抱怨。 ——她说上一个惹怒他的被抽筋扒皮了,她会不会也被如此对待。 那都是年少轻狂时了,难道如今他在旁人看来,依旧这样张扬骄恣吗? “龙王不必紧张。”从回忆中抽身,小少年难得语气和缓起来,“先前我遇上你的家臣,听闻你救下了一个蒙遭冤屈的凡人陈光蕊,还好心留他在江底当差。此番善意难得,特来相助于你。” 龙王愣神,这哪吒三太子是什么人物,昔日凭一己之力将东海老大王的地盘搅得天翻地覆,今日却跑来说助他...... 嘶,龙王不太敢信,瞧了一眼哪吒的脸色,“不过一桩凡俗小事,岂劳三太子大驾......” “他有冤在身,命不该绝。你龙宫有定颜珠保他魂魄不散,却无法叫他还魂。” 想来哪吒是知悉了所有事,龙王沉默一瞬道:“确然如此。” 而后一路进龙宫,都分外沉默。 龙王不说话,两侧的虾兵蟹将也屏息不语,偶有胆大的抬起头看了一眼红衣小少年,又连忙垂下头,甚至身子都有些抖。 真有这么怕他? 意识到这一点,哪吒先前压下去的那点不自在与烦躁,又重新生了出来。 终于到了陈光蕊住的蚌壳边,蚌壳未开之前,哪吒瞧了一眼龙王,忽而问道:“龙王,你为何会救他?” 定颜珠并非常见之物,当年他闹了东海龙宫,复又去海藏之下玩闹,那偌大的海藏都没有几颗,洪江口未必有多。 纵这洪江口的龙王心善,也不至于将此等至宝用来给一个凡人保命。 他想着,莫非又是圣人嘱托...... “三太子有所不知。”龙王没曾想哪吒此时开口,忙拱手解释,“先前我化作一尾金鲤在上游视察江域,却大意被渔人捉上岸去,一时失了法力,幸得陈公将我买下,又步行十五里将我放生......” “陈公,实乃我救命恩人啊。”龙王感慨道。 哪吒敛眸抿唇,一时并未接话。 原来,并非所有事都如他所想,便是如此。江州殷温娇遭遇的非是妖邪,龙王救陈光蕊也非圣人所托。 是善缘...... 结草衔环,知恩报德,若非陈光蕊的滴水之恩,就不会有龙王的涌泉相报。 硕大的蚌壳打开,郁郁寡欢的陈光蕊端坐其中。他即便是瞧见哪吒这样风华绝代的神仙,神情也未有一丝浮动,不过轻紊嘴唇,知礼相问过龙王:“大王,我的孩儿可好?” 哪吒不关心这些,趁着他们寒暄的功夫双手结印,不多时便引出聚魂之法。 此时陈光蕊的神色才有些震惊,眼底缓缓掀起惊涛骇浪,俯首谢起哪吒。 “尊者之恩,光蕊定当相报!” 他应当是报不了了,哪吒的神色未有起伏,但他的儿子,金蝉子的转世,往后说不定能回报一番。 思罢,哪吒挥手便要离开。 才走出两步,又听见不远处一个算不得熟悉的声音,唤起他来。 “三太子,您怎么来了?”是鳖精,语气里还隐隐含着惊喜。 这小鳖精与其他小兵小将不同的是,他已经与哪吒见过了,晓得这表面看上去张扬的小太子没那么难以相处,笑得竟难得几分真诚。 心情本不大好的小少年,也无端愉悦了几分。 这算不算,他也无意结了一番善缘?
第040章 凡间【喜恰单人】 崎峰高耸, 如接连青天,漫漫云霄落入山顶,透过尘寰红日, 峰顶的一片白如云又似雪。 耳边有潺潺流水, 还有雁雀绕鸣声, 喳喳噪噪。 喜恰原本在一片漆黑寂静中, 忽闻动静,缓缓掀开眼皮,又忍不住眯起眼,似不大适应这样的光亮与喧嚣。 她头有点疼。 不是针戳般的刺痛, 也不是被重物打击过后的钝痛, 一时竟形容不出是哪般感觉,只觉得晕乎乎的, 叫人有点喘不过气。 “嘶......”捂着头,她环顾四周。 这是在哪儿? 她只记得, 她为了金蝉子渡劫顺利而去偷盗香花宝烛,却不小心被守门僧人逮住, 然后...... 回忆到此戛然而止,眼前不觉阵阵发昏, 喜恰用了很久的功夫回忆往事, 才终于想起一星半点——她被逮了, 然后佛祖将她贬下凡间,命她好好思过。 以至于,金蝉子离开灵山历劫之时,她也没能见他最后一面。 如此想来, 喜恰心中顿感怅然与懊悔,哀叹一声后, 又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她怎么感觉这些事,都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 耳边还回荡着清流击石的泠泠声,一只小雀儿忽而停留在喜恰面前的枝桠上,打断了她的思路。 喜恰微顿,侧耳听声,这才察觉除了山林原本自然的喧嚣声外,不远处似乎还有人声喧哗,隐隐听到什么“丹药”“治好”“慢慢来”这样的字眼。 啊,想不通的事,那就晚点想。 喜恰自认是个很看得开的人,施手提起繁长的裙摆,腰间的小铃铛却因动作幅度叮当响了起来,她的步履也不免又顿了一下。 她从前,可从来不会穿这样繁复华丽的长裙。 止住四处发散的思绪,这次她抬步很快,不一会儿就走到了山脚边,且见平坦田野间,有许多山村民众围在一处儿。 “道长!道长,给我一颗吧,我是先来的。” “你胡说什么呢!分明是我一早来的,这可是救命药,道长你可千万先给我啊。” “说的好像谁不拿来救命一样!” 村民争先恐后,卖力举手,只是说起话来都有气无力,似乎在问谁央求什么东西。 喜恰微眯起眼,有修行的妖精自然看得清楚,只见人群深处一男子头戴戗金冠,着一袭黑淄淄乌皂服,正老神在在闭目垂头,双手结印。 在他身后,还有一个厚重黝黑的丹炉,丹火正烈烈燃烧着。 只不过...... 那炽热的丹火间隐隐透着凡人看不见的恐怖黑气,正一点点氤氲升入空中,烟尘映衬在蔚蓝的天际之上,清晰分明。 这是炼的什么邪丹?喜恰皱眉,复又踏前几步,却听那男子开口了。 “尔等稍安勿躁。”他的声音沧厚有力,沉稳平静,“丹药将成,不可喧哗。” 明明声音不算大,却叫当场的人一下子都安静了下来。 于此同时,喜恰也走到了人群边。 眉间的狐疑还未散去,她瞥过在场的人,一眼扫去,众人皆面黄肌瘦,满脸愁容,眉骨眼睑下还有不同寻常的晕黑。 “爹,这儿有个不认识的姐姐。”忽有一个小童错愕看着她,扯了扯旁边大人的衣裳。 喜恰微怔,还没来得及反应,众人目光就都向她看来,神态各异,一时竟又寂静了几分。 “我......”她想解释,又发觉这些人大都冷汗淋漓,又或佝偻着背,似乎都在忍受着什么巨大的折磨。 是病痛,喜恰面色微沉一分。 “快些离开!”小童的父亲反应过来,以他为首的人群纷纷退去,离开喜恰几步远,“姑娘,你快离开,我们村里有瘟疫,千万别沾染给你——” “对啊,你快快捂住口鼻,往后退!”旁人也附和着,神色担忧。 竟是担忧将病染给她,喜恰刚要启唇说话,一旁的道士先行开了口,语气竟有几分焦急。 “你是何人?我这丹药忌见女子,速速离去!” 哪有忌讳女子的丹药?喜恰下意识要反驳,但眉间忽腾起针刺般疼痛,叫她蹙紧了眉。 恍惚中她察觉到什么不对,她自小在灵山长大,灵山没有僧人炼丹,她更是不懂...... 喜恰没想明白,只看到目光所及的村民们果真都是男子,而他们原本担忧的神色却变得慌乱起来,你一言我一语,想上前推开她,又恐染了瘟疫给她。 最后有一男子心一横,自行捂了口鼻,就要冲上前来。 喜恰微一挥袖,一阵风来,将男子推开了三步距离。 疼痛缓过来,她轻巧走上前,神色淡淡,只盯着中心面露警惕的道士,开口道:“你这丹药不可吃,分明是毒药,为何要诓骗他们?” “你、你也...咳,你是个妖精?”道士错愕一瞬,旋即大怒,“大胆妖精,此方受我庇佑,你怎敢胡言掺和!再不离去,休怪我无情。” 一众村民大惊失色,纷纷退后,又泪眼婆娑,纷纷向道士致谢。 “道长高义,不但赐我们丹药,还替我们除妖!” “道长,这山里还有许多小妖,您可否一并除去啊?” 道长没回应他们,仍盯着喜恰。 喜恰也没动,偏头看他,原本不想揭他的底,可他先开了这个口,于是她沉吟道:“你不也是只蜈蚣精?” “......”村民们语塞纷纷。 喜恰生得极美,杏目明媚如秋水,面若银盆,唇似含桃,只消站在那里便有冠绝之姿,甚至有几分菩萨相,怎么看怎么像好人。 反观道士,虽也长得端正,但远没有仙人容姿,况且方才被黑炉熏过,左脸颊上还有一片斑驳黝黑。 见人们迟疑,喜恰看向为首的一个青年,启唇问道:“你们从前吃过他的丹药,可是治好了瘟疫?” 绝对治不好。 虽然她不懂炼丹,但黑漆漆的分明是毒气。 青年愣愣地瞧着她,好一会儿没说话,直到身边的人用胳膊肘推了他一下,才支吾道:“不、不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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