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到要走时,忽然又想到一件事,筋斗云都要开始翻了又停住折返。 “哦对了。”他看着喜恰的眼睛,沉吟一刻,郑重道,“上回忘了与你说,昔年你托俺老孙带给天蓬元帅的护身符,俺已交了给他,也告诉他是嫦娥仙子赠予的。” 喜恰偏头侧目,她当然不记得此事,眸间轻晃着不解,可那双澄澈眼眸一如当年。 沧海桑田,几百年改变了太多人,却也有许多人没变。 “上次还说过要送你花果山的桃子,俺老孙已喊上小猴子送去陷空山了,届时记得吃。”孙悟空呼出一口气,将一点追忆往昔的惆怅甩开。 “——俺老孙走了,别追,俺师父都已上路好一会儿了。” 喜恰乍然回神,要去拉他,原地却早没了他的踪影。 她不由懊恼,分明聊得好好的,本还想循序渐进套些话出来,谁晓得孙悟空早对她有所提防,如今去追约莫也追不到了。 “夫人,我们如今去何处?”不夜看了眼喜恰,问道。 喜恰轻叹了一声,再看云端,不说孙悟空不见踪影,连哪吒与红孩儿等人的身影也都瞧不见了。 仙神之力神通广大,踪迹难觅,若她也早日成仙...... “将离,你在此处等候一会儿。”将暂且做不到的事抛出脑后,早当大王许多年的喜恰开始善后,“铁扇公主尚不知情,待我去告知她一声,与她商议吧。” 哪吒还未回来,虽不晓得他还会不会回来,但既然他说是去替红孩儿求情,她不打招呼就一走了之也不好。 叫将离等上一等,若他不回来便罢了。 将离跟在她身边久了,自然明白她的意思,点头应道:“正好,我也好看看这火云洞之后如何处置,回去再禀告夫人。” “好。”喜恰于是不再多说,只叫上不夜随她一起去一趟芭蕉洞。 ...... 簌簌叶落下,荒郊野岭外,孙悟空丝毫不废功夫就能将小老鼠精甩下,料想她也追不上来,抬头一看,却见不远处师弟猪八戒正看着他来的方向愣愣出神。 “呆子!”孙悟空看他呆头呆脑的样子,心觉疑惑,“你瞧什么呢?叫你看住师父,你怎找来这处?” 昔年天庭威风凛凛的天蓬元帅依旧怔怔地,好一会儿才乍然回神,错开他的视线,只拿着自己的九齿钉耙念叨孙悟空。 “我还能瞧什么,难不成这荒郊野岭的,还有什么绝色美女吗?你这猴子老半天不回来,师父等急了,叫我来催你嘞!” 孙悟空狐疑看他,总觉得他不太对劲,一下反应过来:“你瞧见喜恰妹子了?” 猪八戒沉默了,他抿着唇眼神躲闪,率先往回走。 “想来是瞧着了,怎也不上去打个招呼,一个人在这里傻站半天做什么。”孙悟空将金箍棒往身上一靠,也随着他往前走,“傻站多久了?从前不还和俺老孙说你与小白鼠在天庭多么多么交好吗,这就君子之交淡如水了,还装起没看见呢?” 师兄弟二人西行一路以来一直拌嘴,常是你一言我一语,情到浓时甚至破口大骂两句,倒也不会真伤了感情。 孙悟空随意搭话,可好半晌却不见猪八戒回应他。 “呆子?” 抬眼看向猪八戒,才发现这张憨态可掬的猪脸已双眼通红,又一副不大想叫他瞧见的模样。 “八戒。”孙悟空一顿,又问了一遍,“好端端的,你这是怎么了?” 除却在高老庄与高家人分别时,孙悟空还没见过他又露出这般伤心的模样呢。 “我如今这般容貌,如何去见她?”猪八戒闷闷开口了。 那双漆黑的眼睛平日里瞧去都是懒洋洋,毫无所谓的,此刻看来却藏着极为复杂的心绪。 用心伪装的不在意褪去,眼底浸了一点不愿轻易示人的自惭形愧。 如何相认呢,与谁相认呢。 当年他是英俊潇洒的天蓬元帅,掌管天河水界好不威风。 如今却只是下界的一只猪精,面目全非。西天取经去又如何,几百年的风霜历练,他早已回不去从前了。 昔年故人,无论喜恰,还是……都只要记得他在天庭之上的英俊模样便好,何必再以如此容貌叫大家都难堪,猪八戒心道。 “八戒......”孙悟空放缓了声音,想劝两句。 不过是表象皮肉,本心未变就好,毕竟几百年岁月,难得坚定内心的人太多了。 谁晓得猪八戒却啐了一声,似乎是掩饰自己的失态,骂咧着,“你这猴子当然是无从理解,毕竟你从始至终都是个猴样,就没变好看过。” 他不敢看孙悟空,更不敢看自己。 孙悟空眉毛一挑,又好气又好笑地拧上猪八戒的耳朵,轻哼一声:“你妄自菲薄个什么劲呢,走了,叫师父好等。” 夕阳斜下,师兄弟二人的背影被落日余晖拉长,影子映在号山之上,又将映在这一条漫长又险阻的西行路上。 另一边,夕阳下也有二人在同行。 快至芭蕉洞时,喜恰侧目瞧见小妖不夜仍是白着一张脸,不由慰问了一声。 “怕孙悟空?” 平顶山下看着孙悟空将自己大王的妖洞打了个底朝天,不夜是最不愿和取经人再有牵连的。 不夜犹豫了一瞬,嗯了一声。 “那既然怕,晓得我这次来找取经人,怎么还会想跟来?”可偏偏这次他却提出要一同跟来,喜恰略微不解,也正好将他待在身边观察观察。 正对西日,愈渐昏暗的日光还是刺眼,喜恰偏头看向不夜,却见他直视落日,丝毫不虚。 “我是夫人手下,陪伴夫人义不容辞。怕是一回事,但若不能直面恐惧,便会一直束手束脚,难以精进。” 喜恰一怔,难以精进...难以精进...... 她脑海里似乎有什么思绪一闪而过,但芭蕉洞已在眼前,只得暂时搁置,带着不夜飞身而下。 出乎意料的是,将此事转告铁扇后,铁扇只是微微愣神一刻,并没有喜恰原本想象中的悲痛愤怒。 “他早自立门户出去,不大听我管教。”铁扇叹了一口气,面上仍是平静的,“观音大士有无量之功,慈悲仁德,若在南海能磨砺磨砺他的性子,也算好事一桩。” 喜恰亲自来跑这一趟,便是担忧铁扇,既然她能想开,自然也是好事。 “不过,你如何晓得的?”铁扇又问她。 喜恰如实回答,说红孩儿特地去陷空山为她送了请柬,却不想铁扇听完后却怔住。 面上的平静有了裂缝,铁扇眼中逐渐流露出担忧的神色,却又无奈。 “他前几日好容易来看我,我只是随口向他提了两句,说是为他相看了门亲事,若有什么好事记得惦记上你......” 在铁扇心中,红孩儿不算听话。 她与他随口说的事,也不指望他听进去,却没想到儿子竟真听得了,还老实去做了,一时叫她心里不是滋味。 “喜恰。”又瞧着面前忧心她的喜恰,铁扇难得流露一点脆弱,“这媒本是我擅作主张作的,不算做数。如今他又去南海修行了,你不必放在心上了,是我的错。” 脆弱不是原本有的,只是自牛魔王搬去和玉面狐狸住后,铁扇越发不近人情,言语也犀利起来。 上回就因此与来做客的万圣生了嫌隙,原来在自己没发觉的时候,竟连儿子都不再信任。 喜恰似乎也察觉到了她的心绪,牵起她的手宽慰着。 最后,临到要走时,铁扇沉默了许久,忽又假装平静地问了喜恰一句:“他在观音大士面前,可吃了什么苦头?” 喜恰微愣,细细回想起来,记得红孩儿当时身上染了些许血迹,后好似又被菩萨抹去了。 她不擅撒谎,也不喜欢撒谎,只尽量缓和地将这事告知铁扇。 不过她忽又想到,那在号山曾嗅见过那股烧焦气味,究竟是从何而来呢? ...... 拜别铁扇后,这下喜恰径直带着不夜回了陷空山。 巧的是,陷空山外正围了一群小猴子,如孙悟空所言他们带来了许多大蟠桃,各个散发着沁人香气,粉嫩香甜。 喜恰一吸鼻子,闻着就很好吃,但才忙活这么一阵,又因着金蝉子担惊受怕过,竟难得没什么胃口。 “夫人此刻若没胃口,我便先叫人收起来。”不夜道。 将离不在,这茶树精竟也很能干,自去领了差事,招呼小妖们将桃子储存好,又宴请了千里迢迢来的小猴子们。 喜恰这次赶去号山,又跑了一趟翠云山,都是十成十的一路紧赶,的确耗费了许多精力。 待小猴子们走后,她又吩咐不夜与小桃红:“小妖们估计都嘴馋了,将桃子先给大家分一分吧。你们看着再留一些,待将离回来吃。” 将离还在号山等哪吒呢。 喜恰心想着,哪吒应当也会回来。 抛开在火云洞前的那点不愉快,哪吒好歹够义气,此番他替她为红孩儿求了情,她心中自然是感激他的,得给他留几个最好的桃子招待。 “说起来,怎得去了这么久......”芭蕉洞更远,她都已经去了一趟芭蕉洞了,这两人竟还未归。 天色已晚,从前堂向洞口的方向看去已是一片漆黑。 喜恰正往洞口处探看,下一刻,明明灭灭的阴影里,有一袭身着鲜亮红袍的少年破开了沉闷幽暗的夜色,就这样撞入她眼帘。
第057章 疗伤 哪吒也看见了她。 那一刻, 他顿住脚步,紧攥双拳,一双明亮恣意的凤眸渐沉, 其中裹挟着风雨前的无端平静。 温情和融的洞府中, 石壁上的烛火跃动, 她卧在美人榻上, 双瞳里倒映的除了他的身影,还有大片迷蒙烛光,叫他怎么也无法看清她眼中的情绪。 而他又在想什么呢?他自己也说不清。 只觉得烈焰在焚烧四肢百骸,胸腔中也凝聚着一团浓烈的怒火, 愈演愈烈, 叫他从号山一路飞驰而来。 ——他要一个解释。 “咦,你怎么独自一人回来?”轻柔声线恰时响起, 喜恰从美人榻上款款起身,疑惑地看向他身后, “将离没——” 在少年与喜恰相处三百年的记忆里,喜恰说话总是温声细语, 叫人如沐春风。 可此时,这风不再能叫他平静下来, 反而鼓动了他心中的情绪, 那点藏在心头说不清的气愤与苦涩愈演愈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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