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墨的眸子竟也能是清透澄然的,明媚的姑娘扬起笑,如春杏骄阳。 “十多年来在凡间,我做成了什么事,自己还不清楚么?” 她没有再心生迷茫,反而笃定坚明。 昔年天庭之上杏瑛瞧见的愁容不复有,喜恰又想了想,认真道:“确是不该心想着依赖他人,我自己也可以好好修行,自成金仙,习得无上之法。” 杏瑛微愣住一会儿,而后也轻笑了声,笑意温柔清浅。 结缘三百年,彼时懵懂稚拙的小灵鼠,原也悄悄成长起来,并非浊染尘世,反而是一点点磨砺,那面心镜便更加澄然纯粹。 有一颗纯粹的心本是好事,杏瑛点了点头,就此与喜恰道别。 目送杏瑛离开,喜恰也摸了摸自己空瘪的肚子,该到用晚膳的时候了。说起来,孙悟空送来的桃子她都还没吃上一口呢...... 才进洞,小妖们皆围了上来,尤其昨日带出去过的不夜,如今更是殷勤。 “夫人忙了一日,可要先喝盏茶润润喉?”不夜问她。 将离更加了解喜恰,掩唇打趣道:“夫人想必早等不及要用膳了,哪里还有心思喝茶。” 将离说的没错,喜恰笑语嫣然,笑问她晚膳好了没有。 早前出门时也和将离打了招呼,差不多时回来,近来小潭中的几尾锦鲤将要化形,她得稍微盯着些,不能出什么差错。 “当然好了,少什么也不能少夫人的饭呀。” 洞中其乐融融,小妖们将热腾腾的饭菜呈上来,纷纷端坐桌前,欢笑一堂。不过喜恰又下意识看了一眼洞府门口处,受了伤的义兄竟还未回来吗? “昨日夫人好友送来的桃子还剩些,要现在端来吃吗?”将离又问了她一句。 喜恰一顿,原本还留了一份给哪吒的,待饭后吃也不迟,于是道:“先放着吧。” 将离点点头,山间本也栽了不少果树,桃子也是尝个鲜,昨日都分过一回了,眼下吃饭最为要紧。 酒饱饭足后,喜恰躺在美人榻上当挺尸鼠,琢磨着哪日该再带小妖们去野炊玩儿了,又被将离叫起来去消食。 行吧,将离说吃得太饱不能躺,于是喜恰起了心思去看日落。 好似曾在很漫长的岁月里,她不太能分辨日出日落,天地轮转都不过一个白昼颜色,但苍天叫她生在灵山,那是极西的世界,也因此叫她犹爱日落黄昏。 无底洞前眺望,远山是一片暖霭浮金色,万道霞光落于眼前,近处的枝桠也染了黄,原是天时将秋。 秋色里,万物会枯败。但她凝眉瞧着,眼前忽然出现一点稠丽鲜亮的赤红。 少年从天而降,发束莲花冠,足踏风火轮,炽热又艳绝的色泽,霎时万物皆失了光彩。尤其是他也瞧见了她时,原本颇有些沉郁的眼眸也明快了几分。 “喜恰。”他怔了一瞬,旋即问她,“你在等我吗?” “......” 有时候做神,也不能太不矜持,他从哪里看出她在等他了? 喜恰眼中露出一分迷惑,轻咳一声,没有问他去哪里了,只颇为礼貌的问候了一句:“你可用过晚膳了?” 不过是寻常的一句话,却叫少年眼尾略微弯起,澄澈的瞳孔越发明亮起来。 他无甚口腹之欲,却觉得这是喜恰的关心,略微自矜,轻轻摇头:“还没呢。” 喜恰想不到他的心思,不过看着他气色似乎好了不少,若有所思着比了个请的手势,叫他进去用晚膳。 “不过你早已成圣,想来也不大需要吃饭吧。”她又轻声补充了一句。 哪吒一噎,不愿细想她的意思是不是和自己方才想的不同,但语气闷了一分:“还是要吃的。” 喜恰没再多说,二人缓缓走进洞府中,石壁上点燃的烛灯轻晃,燎燎青烟中,哪吒看着他们的影子交织在一起。 “喜恰。” 他又喊住了她。 面前的姑娘也十分听话的顿住脚步,暖融烛火将她明媚的双眸衬得更加艳媚,如春色动人,漆黑瞳孔映着火光,潋滟生辉。 “怎么了?”她看着他一样被烛火勾勒着忽明忽暗的眸子,微微侧目。 下一刻,手中忽而传来炽热的温度。 原是少年轻执起她的手,在她手心放了同样温暖的,熠熠生光的一点......这是个什么东西? 喜恰怔住,抬起手来端详了半晌,才看出端倪来,不过却更加疑惑,甚至微睁双目。 因为这点佛光莹润,只有黄豆大小的物件,正是昔年她为金蝉子所盗的香花宝烛。 “为何在你这里?”她问出了和在水华苑中一样的问题。 他又该如何作答呢? 少年微微垂目,想看她的眸子又不敢相看,再不似当初那般理所当然,只觉胸口沉闷,开口也沉闷。 “对不起。”他轻声道,“当初我不该从大哥那里将香花宝烛拿回来,这原是你给他的。” 他不该因为一己私念,不该因为占有和欲望,叫她最终那般伤心失意。 他曾说过要做她的义兄好好教导她,也曾说过要做她的小主人好好保护她,可最后哪一样也没有做好,没有顾念她的情绪,最后也难全自己的爱意...... “大哥?”喜恰自然不记得这些事,侧目看他,狐疑着,“你说的大哥是谁,难道是前部护法金吒——可我怎么会将香花宝烛给他?” 记忆原是这样错乱,可即便是如此,从贬下凡到如今,喜恰也没有生出一点想恢复记忆的想法。 此刻唯有一点错愕与焦急,因她以为这香花宝烛早已给过金蝉子—— 绵长的灯火里,少年面容却朦胧又柔和,叫她心中也不由放松了一点紧惕,喃喃而道:“这应该是我要给金蝉长老的呀......” 偶有穿堂风,将壁上烛火吹得熄了一瞬。 哪吒面上的温情微微僵住,蓦然抬头看她,仿佛以为自己听错了,复又问了一遍。 “给谁?” 喜恰察觉出他的不对劲,原本略含焦急的眉眼也淡了下来,只是看着他。 “原来......”他分明听清了,只是惊愕,犹自复述,“原来,是给金蝉子的?” 难怪他能从金山寺循着小妖的痕迹到陷空山,难怪她想知道取经人的踪迹。 原本上次他已问过她了,但她没有回答,他竟也没有那么放在心上,只觉她许是听了凡间什么风声,一时想歪了修行法子要吃唐僧肉。 “你从前与他有什么渊源,如今又为何要找他?”不知不觉,少年又声含急切,和一点说不出的古怪。 那点急切又糅杂了说不清的怒火,让他的声音变得冷寒下来。 他曾耿耿于怀着金吒拿走了喜恰的香花宝烛,这点耿耿于怀,叫他哪怕后来心说不再介意,也还是在这次去灵山时生了不一样的心思。 不甘,疑虑,愠怒,还有越生越多的嫉妒—— 因他不明白,当初究竟是什么缘由驱使着几乎不惹事的小老鼠精,竟生出胆子,去偷盗佛祖的香花宝烛? 又究竟,是为了谁? 现下他知道了答案......哪吒心头的怒意越来越深重,怒火久矣,压抑至今。 “当年,你去取佛祖大法的香花宝烛,是因为......他?” 从几百年前,直到如今,原是有这么深的执着妒火,比起她什么莫须有的未婚夫还要生气。 因为盗取香花宝烛这件事,是她真的做过,为着一个他从未知晓的人做过—— 瞒得真好啊。 “对。”出乎意料的是,喜恰没有缄默,承认得坦然。 她似乎想与他讲清楚,神色平静又温和。 因先前受过他的阻拦,号山之上又说的不够明白,兼之找金蝉子这件事本身也全是阻碍,令人迷茫烦郁。 若这位义兄非要在陷空山住上一阵子,他就必须清楚她要做什么,若听过之后,还要百般阻挠,她便会请他离开这里。 毕竟纵使孙悟空也想拦着她,但好歹没有在她眼前晃吧? “金蝉长老于我有造化之恩,昔日灵山之上,是他予我姓名,助我开得灵识,后又教导了我百年之久。” 她的语气如神情一样平静,并不如昔年在他面前的小心翼翼,唯恐他有半分生气那般。 “若无他教化照拂,便不会有今时的我。”她看着哪吒,似乎还在观察他听到这话的神情。 “是故,昔年他将要离开灵山历劫,我为他去大雷音寺盗取香花宝烛护他平安,却因此被贬下界,但凡间这些年来,我也一直想找到他,报答他的恩情。” 他能有什么神情? 少年目寒如霜,琥珀色的清透双眸也变得沉郁深重。 静默了好一会儿,竟是气笑了。 胸口在起伏,但又似压着一口气喘不过来,待呼吸顺畅后,便怒形于色:“他教导你......他教导了你,那我呢?” “有恩报恩......”喜恰凝视着他的双眸,略微迟疑,这难道有什么不对么? 哪吒不听,他冷着声打断她,忍不住质问她。 “昔年我也曾教导过你,你不记得了对么?无妨,不记得也无妨,你要如何报答我呢,是不是也要给我补偿才对?” 那日从碧波潭回来,喜恰问他若是她曾欠过他什么,他可以要补偿,彼时他看不清,理不清。 但现在他想到要什么补偿了。 他想要细数,一桩一件,全部细数给她听。 金蝉子予她姓名助她开得灵识,可他也曾助她化形; 金蝉子教化她,可他也曾悉心教导她仙术,赠她法器,护她安宁; 金蝉子照拂她百年,他的三百年也不是空话一场,为她寻过的天灵地宝不是假的,悉心照料的金瓣莲也不是假的,甚至就算交予她的玉镯施了同心咒,他宁可自己受伤也不愿她有事的心也不是假的—— 所以他要补偿,他要她也喜欢他—— “这些日子来......”喜恰开口了,她依旧目色平静,甚至于似乎不大理解他为何这样生气,“我也看得出义兄对我的照拂,并非是假。” 一字一句也是沉声静气。 “如义兄所说,昔年对我有恩,我们又难得有这份义亲的缘分。因而从你踏入无底洞起,无论哪般阻拦我,控诉我......” “——我可有表现出过什么不忿,又曾发作过什么呢?” 哪吒倏然掐紧手心,眸间的光轻晃,眼中浮现许多复杂难明的心绪,一时却全都不能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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