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她已经错过了下午的游园,那傅恒今晚的邀约就绝对不能错过,她搓了搓快僵成浆糊的脸,赶紧调整心态准备继续战斗。她在傅恒面前还有最后一句话没给进忠铺完,必须让傅恒认为,她和进忠虽然死不对付,但仍旧可以做因利而聚的短期盟友。而且她得让傅恒明白,进忠的能力在皇帝眼里足够制衡一方,傅恒之后在前朝才不会随意打压、得罪他这个御前总管,他在前朝好做事,她的布局才能更顺畅。 等到进忠来接她去码头的时候,她装作无事发生的搭上了他扶上来的手,往船坞走的路上,轻声吩咐他待会儿在傅恒面前,揪住她屡番醉酒的事做些文章。然后就见到了已经等在船上的傅恒,他这次没对进忠公公又跟了来的事表示什么不满,倒是卫嬿婉留心意识到,傅恒装作赏览美景的目光偶尔会不经意的在他们两人身上打转。 卫嬿婉正被他暗暗打量的心里发毛,就听一旁躬身扶着她的进忠阴阳怪气的开始了他的表演。他从夜西湖边的丝竹声入手,先颂扬了皇帝的治国有方、百姓安乐,才有了这西湖盛景,一转话头就说起了皇上南巡,赏歌宴饮期间都不忘批折子,这狗奴才怪声怪气的在那里感叹:“万岁爷日理万机,真是比不得贵妃娘娘这日子过得好啊,日日饮酒作乐、乐不思蜀,都快忘了远在京城的万岁爷了罢?皇上爱重娘娘,恩赏了娘娘来这江南省亲,不放心别人伺候、怕他们怠慢了娘娘,出京前对着奴才是千叮咛万嘱咐啊,如今瞧着您都不挂念着万岁爷,奴才都替皇上伤心。”傅恒在离两人一丈远的地方听得直皱眉头,这狗东西怎么跟个狗皮膏药似的惹人厌?到哪儿都紧紧贴着跟着也就罢了,怎么好好儿的就要找由头阴阳编排两句?人是他富察傅恒带出来的,酒也是他让人上的,怎么了?打算去跟皇帝告状啊? 傅恒一挑眉还没说话,就听一脸厌烦着听完进忠啰嗦的炩贵妃甩了甩帕子开了口:“行了,这西湖美景虽不如公公伴着皇上见到过的那般美不胜收,于本宫来说却是难得的好景致。本宫现在不想与你斗嘴扯皮,能不能安静些?这南下的差事和功劳大半给了你,等回了京,皇上有的赏呢。公公要是实在不喜欢吃那西湖醋鱼,本宫的赏赐三成折成银子给你,自个儿想吃什么自个儿买去,就当本宫给自己买回清净,如何?”见进忠张嘴刚要回话,卫嬿婉又赶着堵了一句:“都说‘人心不足蛇吞象’,这蛇吞过了一回,噎着了,还想着再吞第二回 吗?”进忠这才终于闭了嘴,默默的躬了躬身,低头只管抬着胳膊扶着她。 傅恒在一旁听得蹙了蹙眉,这奴才的胃口还真不小,怪不得他肯帮炩贵妃周全一些事,不只湖州的功劳被他抢去大半,连平常闭个嘴都是炩贵妃拿真金白银砸出来的啊?不过他倒是听说过御前的进忠公公是出了名的爱敛财,啧,贪财鬼的恶奴才,可他又的确受皇帝信任和重用,有脑子有手段又狠心,富察家以后恐怕还真得对这个狗东西客气些,毕竟皇帝的“耳边风”可不止有后妃能吹,御前大太监,用好了是助力,得罪了恐怕也硌脚,炩贵妃说的对,看不看得起有什么要紧,别挡路才是正理儿,之前倒是他眼拙心轻了。 卫嬿婉余光留意着傅恒的脸色,见他蹙眉沉思,心中终于松了口气。不再盯着他俩瞧了就行,她被他颇为疑惑的眼神瞧的后背都出冷汗了,而且她的话应该是起到了一定的作用。卫嬿婉终于能稍稍放松些,专心欣赏这湖上美景了。 盛夏的夜风带来了湖水的一丝丝清凉,将卫嬿婉宽大轻盈的汉装广袖裙角吹得飘摇若仙。她看着天上的一弯月色,忍不住伸出手去,想要抓住一缕清风。傅恒被她的动作引得抬了眼,一起仰望着这物换星移却又千年未改的夜空,正望得出神儿,就听见了身边人轻柔的嗓音婉转低声的唱:“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他转过头去,炩贵妃温柔的眉眼轻轻的仰着,星光月色都落在她的眼睛里,湖边的灯火葳蕤,把她精致的脸庞映照上了一层虚幻的霞光,艳丽绝伦。连一旁扶着她的阴险太监都微微抬了头,去看那灿烂的星空,眼中是感伤还是叹息,傅恒一时有些分辨不出,就被他复又低下去的脸遮了个干净。 忠勇公在第二天下午离开了杭州,踏上了回京的路程。 【嬿婉:生在清朝有好处,古人的词多、歌也多。】 【进忠:您醉得还真是彻底,估摸着后来的事儿您是一点儿不记得了是吧?】 【嬿婉:我做啥了?(疑惑)】
第90章 七月晦日祭 进忠在富察傅恒走后的第二天,拉着春婵出去嘀嘀咕咕了好一阵子,才回来悄声跟她说,他安排好了人手,想带她悄悄溜出行宫,微服出游三日,从七月晦日这一天鸡鸣报晓,到八月初二晚上入夜再悄悄回来。行宫里他的人手都交给春婵调配、帮她遮掩,行宫外他也安排了带来的自家死士保证安全。卫嬿婉微微睁大了眼,瞧着进忠,他如今势力这么大了吗?能把她一个贵妃娘娘不声不响的偷出去三天?进忠微微笑着看着她,等她决定要不要跟他出去自由自在的玩儿三天。 不去她才是真对不起自个儿,卫嬿婉当即就要招呼春婵来给她收拾出行的小包袱,却被进忠摁住了手,他脸上的笑实在没忍住,咧着嘴角说您人跟奴才出去就成,奴才保证饿不着您、渴不着您。卫嬿婉眨了眨眼,哦对,这个狗奴才对她的衣食住行管得比她自个儿都上心,她实在是多虑了。 卫嬿婉出生在江苏,所以知道江浙一地有“七月晦插地藏香,万盏红灯放水乡”的旧俗,进忠特意选了这几天,估计就是想借着地藏菩萨生辰日这天,大家都带着祈福消灾的傩面具,方便两人混在人堆儿里,当一回平民百姓一样去自在的吃喝玩乐。 每个月的最后一日,是为“晦”,而七月的晦日,是民间鬼月的最后一天。这天的傍晚家家户户会插地藏香、烧纸元宝“结缘”,暮色降临之后,香烛组成星星点点的火光,会沿着街道一路蜿蜒,街坊邻居会在各自的家门口虔诚的叩拜,如果是在水边,火光印着河道,映入眼帘的景象就更是如梦似幻。晚上还能放灯,卫嬿婉记得小时候,不拘什么精巧金贵的莲花灯,一个小破木板上插上地藏香,摇摇晃晃的被推入湖中,也能如同负载人间烟火和思念的莲舟,向着百姓们心中敬畏的地府冥河流去,带给已逝的亲人一封写满了惦念和怀恋的信。《鄞城竹枝词》里,“七月秋风海角凉,儿童竞插地藏香。连宵焰口江心寺,万盏红灯放水乡”说的就是这一天。 她歪头瞧着进忠,他为什么会知道江浙的七月晦日祭?别人说给他的吗?还是他的家乡也在江南? 进忠看着她眼中的疑惑笑了笑,低了眉眼没说话,他不记得自己家乡在哪儿了,但幼时的记忆还有些,他如今出行宫的机会多了,在外头跑差事,又见近半月里家家户户都在忙碌着,就留了心、叫人打听了,才和久远到仿佛上辈子一样的幼时记忆连接起来,才发觉自己可能真的出生在江南。也是,他是家里发了大水、遭了灾逃难去的京城,江南每年都要发一发水的,这么说来,他模糊记忆里久远的故乡,可能就在这片水泽繁茂之地。 他隐下思绪,跟炩主儿告退,他还有许多安排要做呢,明日一早天不亮他们就得动身,他得再去看看有什么不周全的地方。 卫嬿婉看着躬身退出去的进忠,他脸上挂着的笑怎么看怎么都有些不对头,按理来说与往日里并无二致,但她不知道为什么隐隐的觉得有些发苦。 第二天一大早,鸡鸣刚过,进忠和卫嬿婉就换上了粗使仆从的衣裳,跟着给行宫膳房里送完新鲜蔬菜的车溜了出去。进忠带着她七扭八拐的进了一个商铺的后门,再从前门出来的时候,两人已经换做了一副世家老爷夫人的打扮。他们这副世家大户的做派,倒不容易出破绽,毕竟卫嬿婉这些年在宫里被娇养着,皮肤嫩得仿佛一掐就破,早晨出宫门的时候为着遮掩,被进忠糊了一脸黄黑黄黑的膏子,刚才在铺子的后房里洗了好久才洗干净了,进忠又拿玫瑰油膏子仔细的给她匀了面,她才不觉得两颊和脖子被搓洗的火辣辣的了。 进忠临出门给她扣了一张小兔子样式的傩面具,他自己带了个鬼面,侧头一瞧被他拉出商铺正门的嬿婉,她几乎大半张脸都被面具盖住了,只露出了一双闪着好奇和喜悦的大眼睛,还有一张红彤彤的俏丽小嘴藏不住笑,小巧的下巴一扬,冲他笑嘻嘻的说:“仲老爷,咱们去哪儿吃早点啊?” 他看着这样鲜活盎然、生机勃勃的嬿婉,他从没见过她这副样子,他突然后悔他领她出来的时间太晚了、也太短了,她如果不曾被那个牢笼困住、泥足深陷,而是一直生长在宫墙之外,该是怎样一个活泼可爱的女孩子,就算嫁人生子,也一定会被夫婿好好的爱护着,成长成他模糊的久远记忆中,家里还没遭灾前,娘亲那样美丽温婉的善良主母。 往事不可追,来日犹可盼。进忠压下眼中的异样,一手拉着嬿婉,一面朝向石板路尽头冉冉升起的朝阳走去:“街口有家寿喜包子铺,婉婉跟为夫去尝尝这江南的民间美食罢。”他在外面叫她婉婉,这名字不扎眼,已为人妇的女子也不会被人随便问姓氏。他们扮做了从北地来江南游玩赏乐的世家公子女眷,这种身份既不会轻易被人欺侮,又能各处游玩尝鲜。就让他死皮赖脸的占一占口头便宜,当她三日的夫婿吧,他们此生可能也只有这三日的自由和安稳了。 婉婉仿佛变成了一只飞出笼门的欢欣不已的雀鸟,看什么都新奇喜欢,什么都想去尝一尝、看一看、摸一摸,进忠看着身边伸长着小脖子四处打量的婉婉在心里偷偷的笑。卫嬿婉撒了欢儿,她蹦蹦跳跳的拉着进忠,这个铺子瞧瞧、那个摊子看看,看见画糖画儿的老汉,就去盯着人家画了两个糖人儿,把兔子脸儿的女娃塞给进忠,自己拿了顶着一对犄角的男娃糖人儿一口咬掉了脑袋,眯着眼睛笑眯眯的瞧了一眼进忠,也不管他眼里的好笑和揶揄,又拉着他往前头扎风车的铺子里走。 他一直牵着她的手,帮她拿她不想吃了或者不想玩儿了的小玩意儿,身后两个仆从不近不远的跟在后头结账,捧着他们买下之后又没手拎的各种杂物,等两个仆从也抱不下了,就有隐在人群里的便衣护卫们悄悄接走。卫嬿婉一开始没注意,后来有次她东瞟一眼、西瞟一眼去找好玩儿的东西的时候,被她眼角余光瞟到了几个似乎出现了几次的面孔,才眨了眨眼悄声问了进忠。扮做世家公子也颇有几分气势的进忠无声笑了笑,借着拿帕子给她擦嘴角的山楂碎,轻声跟她说:“叫你发觉了是他们的功夫不够,回去我好好训。”他在外不怎么开口说话,但凡开口也是轻声耳语,想来是为了遮掩嗓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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