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吉诃德正在摆弄一盒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玻璃弹珠, 闻言抬起脑袋,呆呆地冲着佩斯利眨眼睛:“什么?” “我说,我很抱歉。”佩斯利又郑重其事地重复了一遍。 堂吉诃德的一只爪子还停在半空中, 惊讶得忘了放下。听到这句没头没尾的话, 它罕见地开始反省自己:“……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吗?” “当然没有——到底是谁对不起谁你应该一清二楚。” 堂吉诃德立刻缩起脖子, 努力用并不聪明的脑袋理解佩斯利的用意:“那为什么……这是你讽刺我的最新方式吗?佩斯利, 我讨厌这么刻薄的你!” 刻薄的佩斯利微笑着没收了它的玻璃弹珠:“我是真心实意在向你道歉的, 为了我之前说过的话。” 渡鸦依依不舍地看着它的新收藏被拿走,但还是敢怒不敢言, 只是把脑袋藏在翅膀里, 有些胆怯地看着佩斯利。一人一鸟之间的关系不久前刚刚发生改变,它看上去似乎还不太适应。 佩斯利把盒子放在一边, 伸出手轻轻抚摸渡鸦的脑袋。人在获得主动权之后总会变得比以往宽容平和, 看待问题的方式也大不相同。如果直白地形容, 就是有恃无恐, 所以很多事都想开了。 因此, 佩斯利没有任何犹豫, 十分积极地承认了自己的错误:“‘我不想活了’,还有‘我不想被选择’,全都是气话,我不该这么说的。*” “……在我们上次吵架的时候?” “没错——在你试图流放我的时候。”佩斯利的笑容渐渐淡了下去,某种深沉的思虑在她的脸上一闪而过, 很快就被掩藏起来, “谢谢你最开始救了我, 堂吉诃德, 我很珍惜能够继续活下去的机会。” 听到这话,渡鸦立刻神气活现地挺起胸脯:“我就知道!你当时可伤我的心了, 佩斯利。唉……我还记得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你躺在泥地里,全身的血都流光了——我也从来没有后悔救下你。” “即使是现在这种情况?” “仔细想想,这样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也没什么不好的。”堂吉诃德把脑袋钻进佩斯利的手心,亲昵地蹭来蹭去。只不过一句简单的道歉就把它彻底收买,并换来了热切许多倍的回应。 “即使你抢走了我的东西,但你仍然是我最喜欢的人类,佩斯利。我不会让你再一次死掉的。” 渡鸦的羽毛冰冷光滑,像一块被抛光的玻璃。此时它的话语还只是个脱口问出的玩笑:“我发誓。” ————— 正式入冬后,沿海区域的居住条件开始大幅度下降。 十二月的哥谭很少下雪,顶多只有几场淅淅沥沥的,倒是寒冷刺骨的海风无时无刻不在街道上肆虐。距离佩斯利上一次造访考文特里这个街区其实没过去多久。那时候她刚刚来到这座城市,拖着一条残疾的腿,在一只鸟的指示下四处奔波,尚未接触更加危险的世界。 佩斯利从前不太喜欢自己的上一份工作。沉重的责任就像那些忘不了的尸体,阴魂不散地纠缠着她。如今回过头看,她思考得太多,光顾着记住死者的脸,已经忘记了最开始那个朴素的心愿。如果她能年长几岁,或许就会做出不一样的选择。 她走到熟悉的地点,随后停下脚步。 曾经发生凶案的公寓楼早就被推平,整片区域成为了新的公共墓地。放在平常的时间段,佩斯利应该能看见成片的香樟树,以及树下一排排属于陌生人的白色墓碑。但今晚属于特殊情况,头顶的月亮又大又圆,简直有些不太正常。本就阴风阵阵的街道上弥漫着一股哀伤的鬼气,即使有什么东西在这里起死回生都不会显得突兀。 于是,那栋被废弃的公寓楼就这么回来了。它坐落于所有坟墓之上,成为最庞大最壮观的墓碑。从几扇半开的窗户里,佩斯利能听见人类活动时发出的声响——电视广告循环播放着主题曲、孩子们聚在一起嬉笑、年轻的情侣抱在一起窃窃私语。所有曾被这座年迈的建筑悉心容纳的灵魂都在同一时刻留下了自己的影子。哥谭是个轰轰烈烈的城市,新闻头条里塞满了犯罪事件和有钱人的宴会。但普通人的日子依旧细水流长,总有一些东西能够记住他们。 佩斯利走进大厅,穿过走廊,沿着台阶慢慢向上爬。大楼内部的温度比外面更低,仿佛一间冰冷的停尸房。不过它本来也早就不存在了,剩下的这个只不过是过去的幻影。她来到四楼,身侧的房门都紧闭着,像是随意画在墙上的简笔画,只有走廊尽头有一扇半开的门,从门缝里泄露出温暖的橙色光芒,还有一阵微弱的音乐声。 佩斯利走上前,轻轻把门推开。门后是一个不大的客厅,四周贴着九十年代流行的豆绿色墙布,天花板正中央还有一个小号的水晶吊灯。餐桌、沙发和壁橱上都蒙着白色纱布,只有一台老式唱机摆在矮脚茶几上,不厌其烦地播放着忧郁的音乐。 马西亚·沃克站在正对房门的窗户前,窗户打开,外面的天空上挂着巨大的满月。她面无表情,穿着白色毛衣与白色长裙,在白色的房间里一张仿佛潦草的线稿。她看上去既像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又像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妪。当她开口说话时,佩斯利感受到一股迎面而来的寒风。 “她在哪里?” 佩斯利轻轻关上身后的门:“谁?” “海伦。”马西亚的声音像撒了一地的碎玻璃,“她是我的孩子。” “它是一个畸形的人造生物,而且和你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佩斯利从胸前的口袋里抽出一条黑色的丝巾,慢条斯理地把它缠在右手的虎口,同时像是在和朋友寒暄一样问道:“你前几天到底躲在哪里了,马西亚?” 马西亚的腰微微弯了下来,脸上浮现出生动的表情:恳求、哀伤、痛苦。她的双眼蓄满泪水,无比投入地演着独角戏:“求求你……佩斯利,你赢了。让我带着她离开吧。你根本想象不到,我为了这一切付出了多少……” 每一次与马西亚对话,佩斯利都会感觉像是遇见了一个新的陌生人。她放下手中的工作,认真地凝视着对方,然而无论观察多少遍都会忍不住感叹,这个世界上竟然真的有一个毫无自我、毫无情感的人类,一个没有灵魂却能够自主活动的皮囊。佩斯利甚至没办法用“自私自利”去形容她,因为她干的事既不利他也不利己,只是一个没有指令的机器进行着无逻辑的互动。 如果佩斯利还在从事上一份工作,她应该会怀抱着十足的兴趣研究沃克的内心,力求找到一切的根源,包括最深处的动机。但佩斯利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完成,早就对其他人失去了兴趣。她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手枪,拉上膛,然后用右手握住。缠在手掌上的丝巾可以掩盖开枪后的硝烟反应。虽然因为杀人被逮捕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佩斯利还是决定实施一些反侦察手段——单纯出于对自己职业的尊重。 随后她抬起头,再一次看向马西亚。对方眼中的泪水不停滚落,仍然保持着之前的姿势,静静地凝视着她,似乎完全没注意到佩斯利手里的武器。在最后关头,佩斯利还是愣了一下。她发现马西亚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就好像她真的在爱着海伦,把它当作唯一的孩子,像一个普通的受催产素影响的母亲,在怪物的身上投注爱意。她不是在表演从别人身上偷来的情感,而是在用一种生硬的方式展现真正的自我。 佩斯利抵着板机的手指抽搐了两下,感觉有一只多足的毛虫爬过自己的后颈。她深深地叹了口气,第一次耐着性子对她说话:“你的海伦不会回来了。说实话,如果你不是主动出现,我是不会来找你麻烦的……念在我们曾经算是同事的份上,告诉我一点真话吧——你为什么要跟着渡鸦瞎胡闹?” 她给出了一个俗套无比的答案:“我是为了爱。” 又出现了,那种细长的虫子的腿划过皮肤的感觉。刚刚升起的一点交谈的兴趣又消失了。佩斯利盯着手里的武器,冷淡地问道:“你爱什么?月亮吗?” “我爱只属于我的东西。” 一股强烈的失望的情绪突然占据了佩斯利的心灵。她很后悔自己多问了这两句话。佩斯利宁愿让马西亚保持最开始的模样,做一个无法被理解的神秘反派。整个城镇的印斯茅斯人在她手中消亡,一个全新的崇拜小丑的宗教因她死灰复燃,一个能污染世界的邪神在她的哺育下蠢蠢欲动——这些几乎可以称作是丰功伟绩了,而她自己却浑然不知,只会躲在角落里,念叨着那些冠冕堂皇,但完全没有操作价值的梦想。 但转念一想,或许连她自己也察觉不到自己的宏图壮志。带着面具不仅可以欺骗观众,也会骗到演员自己。 马西亚的眼神带着一种虚幻的坚定。她擦干眼泪,缓缓吐出一口气。像是终于表现够了,她的脸色变得阴沉:“你必须把海伦还给我。” “否则?” “我的手上还有两千一百六十五个哥谭人的灵魂。”她平静地宣布,“按照我的要求做,否则他们会在城市里杀人,直到自己死去为止。” “……” “鱼的印记是不会随随便便就消失的。”马西亚又开始流眼泪。她眼里的哀伤和口中的威胁十分割裂,仿佛来自两个不同的个体。 鱼的印记。 佩斯利的脑中迅速闪过一道刻在皮肤上的疤痕,十二条细长的弧形紧紧依偎着组成一个圆圈。拥有这个标记的人类会患上认知紊乱,在无意识中成为实施谋杀的工具*。 “……大衮已经死了。”佩斯利握着枪的手不自觉地垂到身侧,“它一死,你所说的印记就没有影响力了。” “神是不会死的——但是会被吃掉。”马西亚的眼眶泛红,脸庞却有些僵硬,大概长时间保持悲伤的表情也让她有些累了,“佩斯利,我没有你那么幸运。渡鸦从未与我分享过那些知识……我真的付出了很多,才能看见你轻而易举就能接触到的世界。” “我崇拜月亮,并不是因为月亮有多特别。”她努力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而是因为我身体里的东西需要崇拜月亮……它就是我力量的根源。” 佩斯利的手指从板机上移开了。此时此刻她的脑子里只有一个人——莉莉,蕾梅黛丝。鱼的印记曾经出现在她的脖子上。现在她不得不放弃原来的计划,采取更加谨慎,更加保险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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