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场景勾起了佩斯利一些惆怅的回忆。她对这种风格的住所很熟悉,瘾君子、妓-女、负债累累的赌徒和其他地方跑过来的逃犯都住在这里——包括他们那些年纪太小,无法逃离的孩子。佩斯利踩着摇摇欲坠的铁制楼梯爬上二楼,在查理的家门口站定。面前的门板上用蜡笔画着一些幼稚的涂鸦,窗户玻璃被报纸糊住,黄铜色的门把手歪歪扭扭,一看就是坏的,或许是被别的什么人砸坏了。 查理编造了一个拙劣的谎言,只是希望有人能回自己家里看看。如果他连回家的勇气都没有,也绝不会有能力处理尸体。他克服应激反应一路走到酒吧寻求目击者,是和自保的本能相矛盾的。现在只有一种情况能解释他的行为…… 他的确有一个妹妹留在房子里。 佩斯利推开虚掩的房门。不算大的客厅里,那滩鲜红的血迹格外惹眼。粘稠的血仿佛还带着一点尸体的温度,一路蔓延到佩斯利脚下,并在墙上、天花板上留下溅射状的血渍,像被定格住的烟花。血、消毒水和冷掉的披萨的味道萦绕在屋子上空。 但是没有尸体,甚至没有拖拽尸体的痕迹。只有凌乱的血脚印,六神无主地在地板上乱窜。佩斯利小心绕过血迹,走进布满垃圾和脏衣服的屋内,看见朝向西边的那扇墙上有一个圆形的黑影,直径和她的身高差不多。佩斯利走近细看,发现那是用胶水、风干的大-麻叶子和某种黑色的碎屑画出来的,一个隐约的血手印印在其中。巨大的,空虚的圆挂在墙上,像一颗漆黑的瞳仁,见证着一场诡异离奇,没有尸体的凶杀案。 佩斯利闻到一股硫化物的味道,大概是火药。口袋里的兔子焦躁不安地探出脑袋,向佩斯利示意某个方向。 佩斯利暂时把奇怪的图案放到一边。她顺着兔子指引的方向走到一扇门前,推开门,看到狭窄的浴室。 一个女孩,大概四岁或五岁,浑身赤-裸着坐在一个小小的浴缸里,像一头僵硬的瘦骨嶙峋的小鹿。她的呼吸微不可闻,但眼睛亮晶晶的,眼珠随着佩斯利走近浴室而缓缓移动着。她的身上和查理一样,充满了消毒水的味道。等佩斯利走过了某个安全距离,女孩立刻发出一声虚弱的尖叫,龇牙咧嘴地朝佩斯利示威。佩斯利后退几步,她停止尖叫,眼中却仍燃烧着野狗似的兽性的火焰。 佩斯利站在那个小小的领地外面,与第二个应激的孩子对视。消毒水的味道像怨灵一般经久不散。佩斯利缓慢地蹲下身,兔子从她身边跳出来,一点一点地走向浴缸里的女孩。 这一次,她没有尖叫,而是好奇地盯着那只毛茸茸的黑色动物慢慢靠近自己。兔子跳上浴缸的边缘,踩在湿滑的瓷砖上,下面则是半缸冰冷的水。女孩盯着兔子,随后颤颤巍巍地伸出手,用苍白的手指碰了碰兔子的耳朵。 人类生来就赤身裸体,无所依仗。身体与灵魂没有御寒之物,只能去迷恋那些软和厚实的皮毛。 ——没有人会拒绝一只温暖的小动物的。
第82章 有了兔子吸引注意力, 佩斯利成功把人从冷水里捞了出来。 这个女孩大概和那只叫康斯坦丁的猫差不多重,在暗淡的灯光下瑟瑟发抖。她青色的皮肤像冰块一样冷,膝盖和背上有大片的擦伤, 因为没能及时处理而形成了一块块紫红色的淤血。佩斯利没有找到干净的浴巾, 干脆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裹住她, 把她湿润细软的头发拨到脑后。在这个过程中, 查理的妹妹像个呆呆的木偶, 只知道盯着黑色的兔子看,任由佩斯利摆弄自己。佩斯利把她放在兔子身边, 然后环顾整个浴室, 在角落里看见了消毒水的空瓶。 她打开洗手台上方的镜柜,里面装满了各种乱七八糟的药瓶, 还有可疑的注射器。几排黑色的火柴盒与许久没用凝结成块状的油画颜料一起孤零零地躺在角落里。佩斯利拿起一个拆了封的盒子, 里面的火柴都变成了光秃秃的木棍, 上面的助燃剂都被用指甲之类的东西扣了下来。 佩斯利立刻联想到客厅墙上的那幅拼贴画, 以及其中硫磺的味道。 女孩突然伸出手, 攥住了兔子的一只耳朵——这就是把小动物和人类小孩放在一起的坏处, 对世界的初级认知让她对一切都充满了破坏性的探索欲望,恨不得把所有东西都拆成零件。佩斯利迅速在兔子被拎着耳朵提起来之前解救了他,把兔子举到小孩够不到的高度:“不要乱碰,你会把他弄疼的。” 对方茫然地看着她,又看了看空空如也的手掌。这种反应让佩斯利开始怀疑她对语言的理解能力。能有这样的怀疑是十分合理的, 毕竟这个房子里的违禁品比儿童用品多得多, 很难从中诞生懂得正常沟通的小孩。 就在这时, 脆弱的木头隔墙震颤起来, 整栋房子短暂地变成了风雨飘摇中的小船,在剧烈的轰鸣声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某个人像裹挟着暴风雨一样从门框里挤了进来, 一路上留下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大概是啤酒罐从怀里掉了出来,砸在地板上滚向远处。隔着墙壁,佩斯利听到一个沙哑的声音迟钝地咒骂着留在客厅里的血迹,但咒骂很快变成了轻盈而尖锐的小调,从浴室半掩着的门外挤进来,留下一串令人不快的回音。听到这个声音,湿漉漉的小孩立刻行动起来,蹒跚着准备爬回浴缸里。佩斯利再次把她捞起来,但实在无处可放,只能暂时寄存在门后的那个破破烂烂的洗衣篮里。 女孩对这个环绕着自己的堡垒很满意,抱着膝盖缩进去不动了,同时用渴望的眼神盯着佩斯利手上的兔子。佩斯利把兔子放在她碰不到,但是能看到的地方,随后走向客厅。兔子在原地焦虑地转了个圈,但还是没有跟上去。 一开始,佩斯利并没有看到那位刚刚来访的神秘人物。客厅里的摆设和之前一样,一个老旧的暗红色沙发,半边塌陷下去,另外半边堆满了发出诡异气息的脏衣服。茶几上摆着颜料与溅上血的画布,血红的脚印散落在四周,散发着不详的气息,仿佛刚才的那一连串噪声只是死者留下的最后一点虚无的幻影。 黑色的巨大圆形依旧沉静地贴在墙上。这是一幅拙劣而敷衍的作品,边角参差不齐,内部也没有被认真填满。但这反而给它增添了动态的效果,仿佛水面被微风拂过,又好像没有信号的电视频幕留下的雪花屏。 更像一只微微震颤的眼睛。 很快,佩斯利看见沙发上的脏衣服里飘出一阵乳白色的烟雾。她走近沙发,终于看见了之前声音的主人。 那是一个和整个房间的气质很相似的女人,脸颊凹陷,眼圈乌青,头发染成深红色,浓密的假睫毛在眼底留下两片神秘的阴影,严丝合缝地挡住了她的眼睛,将视觉的重心让给艳红的嘴唇。她穿着一条崭新的蓝色吊带裙,绸缎的布料像大海一样反射着流动的波纹,海面之下却是苍白而枯竭的盐碱地,萎缩的皮肉包裹着脆弱的骨骼。佩斯利可以看到她不断起伏的肋骨的形状,以及嶙峋的山岭一般凸起的骨盆。她的身体已经被毒品与糟糕的生活掏空了。 她似乎没有注意到有陌生人站在自己面前,或者她也看到了,但是不在乎。女人的手指夹着一根香烟,就是这根烟飘散出去的烟雾提醒着她的存在,否则佩斯利真的会把她当成脏衣服忽略掉。她的指甲缝里黑乎乎的,手臂上全是陈年的伤疤,像一根倒伏下去的枯枝。她正对着墙上的图形,安静地思索着,喉咙里时不时发出轻柔的气声。 佩斯利缓慢地开口:“我需要你回答一些问题。” 女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耐烦地递过来一个眼神,但并未对她出现在这里产生什么惊讶的情绪——她不会对任何事情惊讶,真实的世界对于被药物浸泡的大脑来说只是麻木不仁的幻影。 但她还是梦游一般地回答道:“我没有钱。” “你知道你的孩子去哪里了吗?” 她疑惑地放空双眼,过了两分钟才搞明白“孩子”是什么东西。随后她点头:“孩子送出去了。” “什么时候送出去的?” “……上个月?” “在这之后他们没有回来过吗?” “……”对方大概不记得“在这之后”的时间段里具体发生了什么,所以她只能保持沉默。现在有一种很大的可能性,这位母亲并不知道有个衣不蔽体的孩子躲在浴室里。 “女士,你的行为已经构成了严重的虐待儿童罪。我有义务将自己所了解到的情况上报法庭与社区相关组织,并暂时施行保护性隔离。在此之前我希望你配合质询——你还记得你的名字吗?” 佩斯利的话语中那种冰冷的语调触动了她。女人缩起脖子,眼中露出憎恶的火焰,同时伴随着一阵习惯性的胆怯。这让她的五官扭曲起来,整个人像是在高温下皱缩的塑料片。随后她高声叫道:“我不!你没有权利!” “看来你之前也和执法人员打过交道。”佩斯利皱眉,“……为什么他们没有收走你的抚养权?” “你知道我是谁吗?”女人用猩红的眼睛瞪她,“我是个艺术家!我为什么要把我的时间,我的才华浪费在……这些东西身上!他们全是吸血鬼……你以为我不想摆脱他们吗?我要画我的画!” 对方似乎被自己刚才的声音刺伤了。她惊恐地捂住嘴巴,整个人的气势陡然间弱了下去:“不对……查理,还有艾丝梅……我爱他们。因为我是他们的妈妈……” 佩斯利并不愿意欣赏自我分裂的表演,呆在这种人身边太压抑了。她回头看了眼浴室,随后开始四处寻找这个女人可能存在于某处的手机,“我猜你也搞不清楚这地方到底发生了什么,对吗?” “发生了什么?”查理与艾丝梅的妈妈再次陷入精神的迷雾中,激烈的情绪迅速褪去,“什么也没发生……” “地上的血是怎么回事?” 她笑了一下,露出发黄的牙齿与萎缩的牙龈:“那是我的血,警官。我刚才在切水果呢,一不小心把手指头割伤了——什么也没有发生。” 这也是排练好的说辞,听上去没什么意义。佩斯利从扔在地上的手提包里找到了对方的手机,还有一件被血浸湿的薄毛衣。她拿着手机走进浴室,把兔子抱起来,然后看向乖乖蹲在洗衣篮里的艾丝梅。对方穿着自己的外套,之后即将到访此处的警察会关注到这一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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