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已起身的严弘晋却再次跪下,郑重道:“岳父岳母放心,我严弘晋对父亲起誓,不论将来发生什么,我一定不会辜负嘉平,一定会照顾好她,只要我还活着,便不会让嘉平受到伤害。” 严弘晋心想,这是他一早便认下的妻子,他一定不会让她受伤,因此他不怕孝期成婚,他知晓若是父亲知道了,也一定会认同他的做法的,被人戳着脊梁骨骂不孝他也不在乎,左右这件事只同他和崔嘉平相关,与旁人没什么关系,而若是皇帝想要伤人,他虽然年少,却也不是没有反了皇帝的胆量。 只是这话却不能同崔父崔母讲。少年的恨意从未停歇,他放任那恨意蔓延生长,等着它开花结果。 崔父崔母忍着眼泪,颤着声音,连连应好。 来不及再叮嘱,后面的环节也一概省略,崔家父母只喝了口严弘晋奉的茶,又脚步匆匆地离开了。 十岁的崔嘉平坐在床上,尽管年幼,可父母从来便是平等地同她交谈,只要能教她知道的都不会瞒着她,也因此,早在嫁入严家之前,她便知晓了此事的利害。哪怕平日里再怎么胆大勇敢,崔嘉平也到底只是个十岁的孩子,骤然便要离开父母,踏上独自的路,内心自然满是惶恐无助,她不是没有哭闹过,可最后,还是不得不听父母的话。 因为皇帝的刀,实在是太过危险。 头上的刀悬了许久,终于在崔嘉平理该回门的这天落下来。 完婚后三日,理该回门,崔嘉平早早便起床,收拾着东西准备去看崔父崔母。 两个人都还是孩子,所以哪怕成婚,也只是换了个名头,照样分房睡,如小时候住在一起一样,一个东一个西。 看着崔嘉平眼睛里难得的笑意和久未的轻松,她如同终于可以飞出笼子的鸟般自在,严弘晋眼神温和,陪着她收拾。 只是这边要带的行李和备下的礼还没有准备好,那边崔父的书信已经昭告整个京城。 崔氏之女崔嘉平因故被逐出崔氏,从此同崔家关系断绝,再无相干。 之后,便是皇帝身边的东厂公公,带着圣旨踏进崔家。 从崔府搜出的书信“证明”着崔家通敌叛国,崔父于岭南驻扎数月却没有战争“证明”着崔父对他们的姑息,搜刮出来的银两“证明”着崔父收受贿赂,东厂来的路上遭崔父手下刺杀“证明”着崔父抗旨,一桩桩一件件,数罪并罚,崔氏满门抄斩,家仆流放。 东厂公公邪肆的笑和崔府哭喊声交织在一起,仿佛地狱一般狰狞。 崔嘉平的动作不自然地停下,手中攥着的给崔母带的丝带无力滑落,整个人一下子泄了力,呆呆地坐在床上。尽管早就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崔嘉平也还是忍不住抱有一丝幻想,万一呢,万一皇帝根本没有赶尽杀绝的念头,万一那个结果永远不会到来。 可是没有万一。 不知道这段时日里崔嘉平流了多少眼泪,可现在她却觉得,那眼泪似乎怎么也流不完,此刻看着身边同样青涩的严弘晋,崔嘉平又落下泪来,她吸着鼻子,缓缓道:“现在我只有你了……” 泪眼朦胧中,严弘晋将崔嘉平紧紧抱在怀里,少年的胸膛温热,隔着两人的衣服传来,在这满目的白中明明白白地昭示着温暖,崔嘉平突然觉得,好像也没有那么冷了。 听到这儿,食客们无不叹气:“唉,原来竟是严小将军。” 哪怕严弘晋今年已经二十四岁,成名沙场十二年,严父也已经离世十二年,可百姓们已然习惯性将他称作严小将军,将严父唤作严将军,好像严父还在一样。 “这狗皇帝!”叹息之中,沈明月听到有人咒骂了一声。 立刻便有谨慎的人皱着眉制止:“小姑娘慎言!” 那女孩不过十几岁,撇撇嘴:“我说得又没错,他为了自己的位置不被人觊觎,便将身边有这能力的人都赶尽杀绝,置百姓于何地?这样罔顾百姓的人,可不就是狗皇帝?” 女孩还待说下去,又有人问那中年男子道:“照你所说,严小将军应当武艺高强,身体强健才是,何况多年塞北征战,应当早就习惯才是,怎会如此怕冷,江南不过初冬,就早早地穿起大氅来,看着不像个将军,倒像个有文化的公子哥儿。” 那中年男子摇摇头:“这你就有所不知,严小将军征战塞北十余年,打得那蛮族后撤数十里,让出三座城池。可是行军打仗哪有不受伤的?有次他带着一千兵马围剿蛮族的一个营地,不想中了埋伏,严小将军落进冰湖,泡了一个多时辰才上岸,那可是呵气成冰的塞北啊,能捡回一条命来都是万幸。寒气入肺,就让严小将军格外畏寒。这不,半月前严小将军才从塞北回来,当场便向皇帝请辞,言明身体不足,想来江南休养,这才来了临安。” “这样的人,不该被这糟烂的朝廷拖累……”不知道谁又惋惜着,沈明月只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酸涩起来。 那中年男子似乎对严小将军非常了解,仍然讲着:“不过要我说,这休养估计只占着一半原因,严小将军此番南下,应当还为着一件事。” “什么事,大哥快讲!”周围的人七嘴八舌催促着。 “我刚刚不是还说了,严小将军有个师父辞官南下吗,可是他那师父早就死了,只是听说女儿下落不明,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这么多年,严小将军从来没放弃找她,为此还多次冲撞皇帝呢。” “啊?”周围的食客睁大了双眼,“依着皇帝的性子,他这样冲撞皇帝,皇帝还能容忍他活到现在啊?” 中年男子还没说话,刚刚骂着狗皇帝的女孩却开了口:“塞北蛮族屡次来犯,除了严小将军,朝中哪儿还有一个能顶起这个重担的人呢?就那狗皇帝提拔的人,称他们将军都是辱没了这个称呼!” 中年男人赞许地看了那女孩一眼,肯定道:“不错,如今朝中无人可用,严小将军再怎么冲撞皇帝,他也只能捏着鼻子忍着,谁让他的亲信都是些草包呢?” “原来如此,”食客们点点头,“那兄台继续讲,严小将军的师父是谁,我们可曾听说过?” “说起来,那严小将军的师父,同沈掌柜还是本家,同样姓沈,单名一个卫字,原是……” 中年男人说书一般讲着,周围的食客也兴致勃勃地听着,沈明月也想继续听下去,却被门口前来的面容昳丽的男子打断。那男子抱着剑站在门口,双目如蓝宝石一般明亮,里面映着太阳明媚的光,比沈明月见过的所有人都好看。他长身玉立,笑吟吟问道:“请问掌柜的,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空闲的位置?” 沈明月瞬间爆发出惊喜的目光:“是你——”
第40章 江南好 一时间沈明月也顾不上听中年男人讲故事, 小跑到门口男子的身边,赶忙将他迎进来,沈明月扬起灿烂的笑容:“有的!” 看到沈明月姣好的脸庞和明媚的笑容, 男子也扬起微笑。他的唇角漫不经心地一勾,透出些恣意, 沈明月只觉得天地间所有都因此失了颜色, 只有面前男子的面容依旧艳丽。 沈明月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接着男子笑吟吟开口:“沈掌柜还记得我?” “当然!你是两个月前借我伞的那位公子!”沈明月用力点头, 有些羞涩地指指男子的眼睛,“你的眼睛是碧蓝色的,像宝石一样璀璨, 很特别, 所以我记得的。” 见男子沉默, 沈明月有些慌张。明明是他先来询问明月楼还有没有空位的,也未曾在意是坐在大堂还是雅间,沈明月却生怕男子转身离开, 好在这会儿食客已经换了一拨儿,雅间也空出些位置, 于是忙不迭地就要领他往楼上雅间走。 男子为沈明月的热情感到熨帖,他跟在她身后,轻轻道:“我叫萧乘风。” 沈明月回首,认认真真冲他点头, 仿佛在保证什么一般:“我记下了。” 将萧乘风领到雅间, 沈明月正待问他想要吃些什么,就见阿风走进来,小声道:“掌柜的, 花公子来了。” 在留在这儿和下去招待花满楼间犹豫了一瞬,沈明月只得歉疚地看着萧乘风, 道:“我让阿风给公子点单,公子有什么爱吃的尽管说,今天的饭记在我的账上。” 刚走出去不过几步,沈明月又探出个脑袋:“公子吃完别急着走,我一会儿给你拿伞!” 萧乘风笑着对沈明月点点头。 见沈明月的身影消失在楼梯转角,萧乘风上扬的嘴角倏然落下,换成冰霜一样的表情。这样的冷漠没有折损半分他的俊美,反而透出一丝高高在上的味道,似乎萧乘风本来就该是这样,坐在高处睥睨着众生。 阿风本来还为萧乘风的俊美倾倒,如今却大气也不敢喘,他有些不明白为什么不过是喊走了掌柜,这位公子变成了这样不近人情的样子,仿佛自己做错了什么,惹得他不快了。 拿着木托盘的手有些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阿风一时不知道还该不该留在这儿,好在那凌厉的眼神没再望向他。萧乘风闭目侧耳细听了一下,便起身走到窗边,向下望去。 沈明月一路小跑到明月楼门口,花满楼的身边,笑盈盈地:“你也来啦。” 不同于对着自己时的客气,萧乘风觉得沈明月的笑容里多了些亲近,有点像是撒娇,透着小女儿家的娇憨。 萧乘风在楼上,听见花满楼温柔地回应:“今日无事,过来看看你。” 嗅了嗅自花满楼身上传来的淡淡梅香,沈明月手心向上,言笑晏晏:“我猜你给我带了好吃的。” 这段时日花满楼经常来明月楼,明月楼成了花满楼除了小楼之外待得最久的地方,因此两人也养成了些默契,花满楼来的路上总会带些玩意儿给沈明月,有时候是自家厨房做的点心,有时候是路边小摊买的糖葫芦,有时候或许仅仅是他最近听闻的趣事。 分享让人由衷地感到愉悦,仿佛所有的事情都是两人一起做的一样,空白部分由另一人填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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