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慧音报之一笑,看向黛玉,神情中的挣扎犹豫尽收宝钗眼底。 端阳公主也不忌宝钗在侧,向郑慧音低声道:“我虽心悦于他,但做驸马于他而言并非好事,我也不愿强求。他确实是良人,才学相貌家世皆能与你相配,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郑慧音没有应声,因为这时那边的宴席有了动静。黛玉似乎已经喝醉了,向陛下娘娘等请辞。 胡惟清离黛玉不远,见好友饮醉,忙站起来也要陪同出殿。可是郑语沧截住了他,眉梢带笑地说着长篇大论。 胡惟清虽着急,但面对郑语沧这样资历老的阁臣,他也只能唯唯应对,看着黛玉已经出殿。 这边郑慧音也要动身了。她把一杯桃汁碰倒,粉色的汁水浸染了华服。 “殿下,我回去换身衣裳。” 端阳公主早就了然,不慌不忙地点头。 衣裙细簌之声传来,郑慧音已悄然离席,自大殿的偏门出去。 端阳公主神色如往常沉静,但眉眼之间却添了几分郁色。她唤宝钗,“为我斟上一杯酒,然后将酒壶拿远,我不愿意多喝。” 这要求倒奇怪,宝钗依言而行。端阳公主把玩着鎏金酒盏,里面的液体在宫灯照耀现着光晕。 “酒别名忘忧物,”端阳公主幽幽叹道,往日正襟危坐的身姿也微微颓塌,“将心爱的人推给旁人,如此烦恼心事,也不知道这酒能不能让我忘忧?” 宝钗十指紧攥,她笑着将酒壶抱在怀里,“酒是忘忧物,但多喝误事。我先抱着酒壶去藏起来,免得公主殿下多喝。” 端阳公主莞尔一笑,“我看你是想偷懒!我这边无事,自有内侍侍奉,你自去吧了。” 宝钗飞快地谢恩起身,顺着郑慧音离开的那扇偏门出去。皇帝设宴于嘉顺宫,离着皇帝议事起居的启祥殿很近。 而黛玉等人每日都要到启祥殿应候办公,故而所住的屋舍离这里不远。他喝醉了酒后十分难受,皇帝派的内侍应该会将他送去居所里。 宝钗后背一阵冷汗,又一阵热汗,心突突地跳。但这都没有阻止她奔向黛玉的居所。 如此行事于她往日作风极为不同,她自进宫前就打定了主意,不关己事不开口,一问摇头三不知,把眼睛蒙起来把耳朵堵上。 现在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这么做,或许她知道黛玉不会喝酒,而且他本性纯真炽烈,喝完酒后更容易真情流露。 心底有一个冷冰冰的声音提醒她,就算是郑姑娘想要嫁给黛玉,借机想要制造些什么,又与你薛宝钗有何关系?他又不属意你,你本就无缘嫁给他。况且郑姑娘家世好,品貌才学也好,嫁给了黛玉是天作之合,你这般去搅合岂不是阻拦姻缘的小人了,连月老都要怪罪于你! 宝钗已经走到了聚贤院。今夜是小年夜,百官皆往嘉顺宫应宴,门口一概宫人全不在了,门扉静掩,院落幽静。 宝钗迟疑了再迟疑,推开门扉的手迟迟未动。她感觉浑身的血液都要凝住了。 嘉顺宫里,皇帝已携皇后摆驾凤仪宫。他年纪已大,益好养生,喝酒饮乐等事皆不在意,夜深露重也觉疲倦,便大手一挥,命太子继续招待群臣,自己拉着老妻先走了。 皇帝皇后一走,虽太子犹在,但嘉顺宫里的气氛一下子就松快下来。顺阳公主像早就蓄力的马匹,从后堂猛地窜到前席。 她举目望去,席间群臣众士,竟不见她心心念念的如意郎君,揪着太子殿下就撒娇道:“太子哥哥,怎么不见林大人?” 李德诚面对这个父皇爱宠的小妹妹,满脸笑容,“宁儿,林大人酒力不胜,已回聚贤院歇息。” 顺阳公主不是如端阳宝钗等心细如发之人,并不知道黛玉已退。她撅起了嘴,十分失望地拖长音:“啊——” “此时他应该已经酒醒了,不如太子哥哥寻人请他回来?小年夜虽不用守岁,但也是很晚才散,他作为臣子怎么能因为酒醉就不来了呢?!” 没有什么东西是这位得宠的小公主要不到了,就算是喝醉的臣子也要叫回来见一面。 李德诚只能道:“宁儿你先别急,我派人去问问,如果他酒醒了就唤他回来。” 顺阳公主坚持道:“就算他没醒也要把他叫醒带过来!” “这......” 几位坐得近的阁臣都听见太子和顺阳公主的对话,胡鹤岭对这位蛮横公主面露鄙薄之色,起身道:“天色已晚,老臣先回去了,太子殿下主持宴席,就不必送了。” 郑语沧也起身拱手笑道:“我也和胡大人一块出去,正好路过聚贤院,替公主去叫一下小林大人。” 顺阳公主眉开眼笑,“多谢郑大人。” 太子苦留不住,自己又要主持宴席,便叫二弟送两位阁老到宫门。 就这样,二皇子李德明送两位资历深的阁臣出去,后面紧跟着胡惟清周正旭等小辈,外加数十个提灯引路内侍,前呼后拥,黑压压一群人。 聚贤院就在启祥宫的西北方向,离宫门极近。两个阁老要出宫,自然会路过这院子。 “郑大人,我看不用进去了。哪里就纵得顺阳那样?”二皇子李德明隐约不耐。 郑语沧却一定要进去。 他手罩在狐狸皮的棉套里,闲庭信步,和二皇子笑道:“我还记得小林大人的父亲,就是现在的扬州巡盐御史。我当初和他同赴琼林宴,他也不胜酒力,提前离宴了。” 胡鹤岭并不帮腔,扭头和他侄子说:“今晚虽是小年夜,皇帝隆恩设宴款待。需谨记于心,潜心公事,以报效皇恩。” 胡惟清忙躬身道:“惟清明白。” 郑语沧“啧啧”两声,“今晚小年夜,胡大人还不允许惟清回家?真是苦煞他了。” 胡惟清道:“惟清不觉苦。天冷风大,郑大人可先回去,我进去叫醒黛玉就好,不劳您......” “什么劳不劳?”郑语沧直接往黛玉住的西屋去了,“我和他父亲是同年,就算没有这个由头也得关心看顾一番,你说是不是,胡大人?” 胡鹤岭也很欣赏黛玉的机敏细心,爱惜他的才华,故也迈上了台阶。 胡惟清直感不妙,也不管不顾起来,提步就要阻在前头。 “别——” 郑语沧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胜券在握的样子。胡鹤岭倒满腹疑云,“别什么?惟清,你在阻拦什么?里面有见不得人的事情吗?” 胡惟清素来怵这位叔父,一时身子都发僵了,舌头也打结。 胡鹤岭一把将其推搡在旁边,双手并用,桐木屋门“砰”地往两边开去。 众人往里伸颈一看,只见林黛玉身着白色的中衣,阖目卧于床榻上,床尾侧坐一位宫装打扮的姑娘。 她看见门扉被蛮力打开,惊得手上的茶盏晃了晃。但她很快就镇定下来,将茶盏搁置案上,上前几步下拜行礼,却一言不发。 胡惟清瞧见里头没有自己想象的靡情之景,心里大大松了一口气。 胡鹤岭面露惊讶之色,嘴巴半张。他是一个老儒士,平日听个西厢都要骂几句,看不得男女风月之事,这很正常。 二皇子双目圆睁,随后就抱胸作玩味样,他往日并不喜欢黛玉,此时看戏作壁上观也正常。 余下人也都或惊讶或看戏,只郑语沧的脸忽地涨得通红,鼻孔微张,一副怒极了的样子。 “你是谁?怎么在这里?”胡鹤岭回过神来,喝问那位姑娘。 “我是端阳公主的伴读。林大人不胜酒力,我照看他。”宝钗据实所告,声调平稳,分毫没有被“捉奸”的害怕。 胡鹤岭还要再问,郑语沧已经掉头就走,“有何好问?郎情妾意,恩情绵绵,你这老夫子太迂了!” 胡惟清在自己所住的东屋焦急等待了一夜,待天蒙蒙亮时,顾不上穿戴整齐,飞奔至西屋。 昨夜那位宫装姑娘已经离开了,他再往床上看去,黛玉也已经醒来,盘腿坐在床上。 胡惟清跺脚迭声道:“你不小心,真不小心!你上次和她在值夜的屋子里幽会也就罢了,昨晚众人皆在,你竟和她一起在这里!哎哟,现在被发现了可怎么办?!今日肯定会有人报之陛下,说你淫秽宫禁!你要挨打了!” 黛玉问他,“上次你看见她了?” “那床下搁着一双女鞋,后来又不见了,肯定是被床上藏着的人拿走了。”胡惟清解释,叹道,“眼下可怎么办呢?那姑娘的名声肯定也坏了。” 黛玉垂下眼帘,沉默了许久。而后启目,双目恢复往日的清明,“无妨,我会亲自向陛下告罪,然后——娶她。
第24章 宝钗跪在钟粹宫的殿阶前,浑身冰凉。端阳公主神色复杂地看着她,“昨夜你为何会去聚贤院?” “你在聚贤院和黛玉......做了什么?” “你在这里跪我也无用,眼下宫墙内都在传你和黛玉......幽会,你一个闺阁小姐几乎全毁,你......” 见她一直低头不答,端阳公主长叹了一声,叫几位宫女将薛宝钗扶进殿中,脱去一身被雪浸湿的宫装,换上干净的衣裳,用热巾帕擦脸擦手。 宝钗被火盆里飘起的热气熏得两眼湿润,她抬眼擦了擦,看向端阳公主,“我无德,连累了公主,以后愿意去做个粗使宫女,服侍公主一辈子。” “什么有德无德,休说这些女训女诫!你心悦黛玉也没有错处,只是不该被发现了,惹出了那么多闲话。” 宝钗泣道:“我看林大人喝醉了,忧心他难受,于是想去看看他罢了。不成想郑大人他们竟然都来了,我和他也没做什么,他都喝醉倒在床上了。” 听到“郑大人”,端阳公主的眼角抽了抽,伸手拍拍宝钗的手,“无妨,你且安心做事。别人闲话一番也就过去了。” 午后,端阳公主到凤仪宫去,内殿帷幔低垂,落针可闻。 凤仪宫的大宫女金珠上前低声道:“娘娘正在午歇,请殿下等等。” 端阳公主问道:“慧音在这里吗?” “在后殿的佛堂里,郑家夫人今早进宫要带郑姑娘回家,她不肯回去。” 端阳公主便轻手轻脚到佛堂里去,郑慧音跪在蒲团上,垂头闭眼。 她过去轻轻推了推,“慧音,慧音。” 郑慧音抬头看见端阳公主,唇角牵动露出笑容来,“殿下,你来了。” 端阳公主盘膝坐在另外一个蒲团上,看见她神色苍白,触及她手,冷若寒冰,便将她的手捂着自己的手里,安慰道:“若是姨母姨父怪你了,只管和我说,我替你辩解。” “他们不能怪我!我犹豫了一番,还是去了聚贤院!但推门进去后,我看见了宝钗,看见黛玉用手抚摸着她的脸颊......” 郑慧音说到这里,却真心实意地大笑出声,“我当时就松了一口气,这是天意,正好叫我摆脱了。我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儿家,凭什么叫我去做这样的污糟事?难道父亲有他的谋划,我就没有我的尊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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