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这时代的人,很擅长用有限的材料,做出精巧的物件。 “我觉得不好意思,又给她送了套茶具,结果她说太贵重了不能收。我们推让了好一会,她才收了。结果第二天就给我送了个羊毛地毯,跟我说她母亲告诉她这是紫砂壶,很贵的,她们也要拿出家里最贵的东西来还礼,还邀请我去她家做客。——我实在惭愧,无言以对。” 楚天枢更无言了,他揪着那拂尘的毛,揪了半天,才掩面道:“殿下何必惭愧?我几乎要以为你是在惺惺作态,邀买人心了。” 鹿鸣茫然惊讶地“啊”了一声。 “邀买人心?我吗?这么高端的操作我居然会吗?”她甚至有点受宠若惊。 “……”楚天枢嗫嚅了半晌,看得出他纠结得快头脑爆炸了。 “王后的那个侍女……” “哦……你说格桑,我还没好意思去呢,怕给她带来麻烦。毕竟我身份尴尬,她是王后的侍女,因我被责罚就不好了。”她随口道,“不过她听我说没时间去,后来又给我送了她母亲和奶奶做的牛肉干。——她人真好,我实在不忍心牵连她。” “……我都要不忍心了。”楚天枢扶额,“殿下你简直……” “简直太狡猾了?阿禄奇也这么说。” “不,你简直是个圣人。”楚天枢幽幽道,“连我这种人都会觉得,都会相信,为你做事是一件很好很安心的事。哪怕为你偷东西,为你杀人,为你做间谍……” “你别把我说的像邪教和传销头子。”鹿鸣不适道,“我没那么邪乎。” “正因你没有,所以才可怕。素昧平生的小姑娘,你倾尽全力去救她,用那么名贵的药材,为她处理后事,不怕脏,不怕累,不怕苦……” “我没有受什么苦啊,我带了医生的,主要活都是别人在干,我只是看着而已。”鹿鸣纠正他的夸大其词。 “我敢说,像你这样的贵女,除非自己生孩子,不然是不可能到产房那种脏污血腥的地方去。更何况还是处理死胎这种不吉利的事。” “哪里不吉利?科技不发达,产妇死亡率高,难道是妇人的错?”鹿鸣不忿。 “你知道,有很多地方,女子来了葵水,就不能出门,不能去别人家做客,不能上桌吃饭吗?”楚天枢问。 “什么?还有这种说法?”鹿鸣不由来气,“谁要是不让我上桌吃饭,我能把桌子掀了!” 楚天枢看着她,又默默扯掉一根拂尘的毛,忍不住道:“我的母亲,生了十个孩子,夭折了四个,我记忆中她每年都在怀孕和生孩子,最后终于受不了了,想喝田螺水避孕,结果划破了喉咙,不久便死了。——我当时便在想,死的好,她终于不用再受苦了。” 这年头避孕很很难的事。红花和麝香这种东西很贵,一般人用不起,也未必见效。 男人是从不避孕的,所有伤害都在女人身上。 尤其青楼那种地方,甚至吞水银避孕。能不能避孕不一定,容易短命。 青楼女子能活到二十岁,都很罕见。多的是十三四五六就频繁接客,染了病,治不起,用烧红的烙铁烫死那些溃烂的地方,死就死,活就活,草席一裹,丢进荒郊野岭喂野兽。 更不乏有早早怀孕的,生是不能生的,孕期长影响接客,通常用棍子打,生生把胎儿打下来。 至于母体会不会被打死,那也看命。 鹿鸣当时安排钱宝宝去查封青楼的皮肉生意,要求她每天手写工作日志,看到什么,听到什么,有什么想法,都写下来。 她从一开始不情不愿,不以为意,但后来不忍卒读,心有戚戚,几乎落下心理阴影了。 “好可怕,她被打了那么多棍,流了好多血……” 有一天她哭着跑回来,崩溃道:“我不干了!你换个人吧!我看不下去了,好恶心,好恐怖……” 她呜呜咽咽地直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 鹿鸣拉着她的手,把她拽回案发现场。 原来是一个得了病的曾经的花魁,被打得流产,没流干净。子宫脱垂,下身溃烂化脓,人绑在木板上,被滚热的烙铁烫得不断惨叫,进气多出气少,惨不忍睹。 “不是、不是说清倌卖艺不卖身吗?”钱宝宝的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来,“怎么会这样?” “都出来卖了,还能由得了她?”鹿鸣叹气,“希望她能活下来。” “活下来又怎么样呢?”一个戴着红花的舞妓小声道,“她是洛阳逃难来的,父母都没了,被人牙子拐进来签了卖身契,当晚就撞了墙,却没死。原先也是好人家的姑娘,还会作诗呢,妈妈就将她捧成了花魁,说是清倌,只陪陪酒,弹弹琵琶。可惜好景不长,她长得漂亮,自然有人惦记,不到一年,就被开了苞。一家子父子兄弟,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三个人用她一个,怎么能不染病?” 钱宝宝人都傻了,在鹿鸣身后瑟瑟发抖。 木板上那个半死不活、神色惨败的女子,也才十七岁,花一样的年纪,却一脚踏进了鬼门关。 “现在还觉得你哥哥没有错吗?像这样的女孩,他打死过三个。”鹿鸣请婶婶来为染病的姑娘们看看,就算救不了,好歹让她们别那么痛苦。 后来那洛阳的姑娘没活下来,鹿鸣把她葬了。 钱宝宝萎靡了好久,红着眼睛一家家查封那些妓馆,命令他们整改。 本来是官府出钱,买下那些卖身契,放姑娘们自由。但是钱宝宝鼓起勇气说,她愿意出这个钱。 “那可是很大一笔钱。” “我不缺钱。” “我还打算让无家可归的那些,去布庄绣坊做工,养活自己,还能上上扫盲班,和同学们交流,学点东西……” “我也有布庄。”钱宝宝道,“我还可以多开几家。” “一时半会儿可回不了本。” “都说了我不缺钱。” 钱宝宝水蜜桃似的脸泛起羞恼的薄红,扭捏道:“不过你那边还有会治那种病的大夫吗?最好是女的……” “凑一凑,应该还能找两个出来。我在报纸上登个头条,高薪聘请女医生,看看有没有用。” “我出钱。”钱宝宝即刻道。 “那就谢谢你了。” “……”钱宝宝很不好意思,想说什么,最终什么也没说,抱着名册继续去下一家青楼了。 也许只是杯水车薪,可是每一个重获自由的青楼女子,都深深地向她们跪下来,泣不成声,感激涕零。 鹿鸣总觉得愧疚,为自己的幸运和她们的不幸。 如今听楚天枢说起他的母亲的死,习以为常的语气,好像在说一片叶子的凋落。 这时代女子的可怜,简直充斥着生活的每个角落。 “按照你的理论,如果她运气好一点,下辈子可以投胎到一个科技发达的世界,就不用受这么多苦,生这么多孩子了。”鹿鸣安慰道。 “借殿下吉言。”楚天枢放下拂尘的毛,不再祸祸它,“明日便是赛马会了,殿下需要我做什么?” “我不需要你做什么,我只需要你什么也不做。”鹿鸣回答,“该做的事,我们都已经布置好了。” “那就祝公主殿下,武运昌隆,战无不胜。”楚天枢真心实意地祝愿道。 这个夜晚,注定不是个平静的夜晚。 王后得了天花,她的侍女格桑忙着把她的贴身衣物都烧掉,遵从大祭司的指示,很小心地处理着。 中原来的爱笑的公主,让身边的小丫头给她送了酒精,说是可以消毒。 格桑心里一甜,就像吃了公主送的糖果那样甜。 那样漂亮精致的糖果,她从来没吃过,一颗都要在嘴里化上很久,隔上几天才舍得吃下一颗,回家的时候还分给了家里人一多半。 公主说天气热的话,糖会化掉的,让她抓紧吃掉,不然就要化了。 她人真好。 这糖真好吃。 可惜王后病了,不能吃糖。 格桑用酒精消毒,守夜的时候忍不住吃了颗糖。 大可汗来了一趟,愁眉深锁,无可奈何地走了。 他在帐外问大祭司:“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这是天花,是上天的惩罚,只能听天由命,没有什么更好的法子。只能看王后的造化了。”大祭司肃然道。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染上天花了?”大可汗急躁地踱步。 “许是什么巫蛊咒术……”大祭司话还没说完,可汗就脱口而出:“肯定是阿禄奇搞得鬼!” “可汗!没有证据的话,千万别妄下定论!”大祭司忙劝道,“明天就是赛马会了,那么多部落都看着呢,这时候审问大王子,岂不是让其他部落都看了笑话?” “唉!肯定是他!王后身体好得很,很少生病,怎么他一回来就病了,还是这么严重的病?”大可汗越想越觉得大儿子可疑,恨不得现在就冲过去把阿禄奇抓来,狠狠打一顿,逼他从实招来。 “我已经给王后的帐前贴了符,洒了雄黄和朱砂。这是九转金丹,我用千年灵芝和麒麟角炼的丹药,给王后服下的话,保她性命无忧。大可汗放心。”大祭司郑重其事地拿出玉瓶,倒出一颗雪白的丹药来。 那丹药确实不凡,好像散发着迷人的柔光,香气氤氲,有芝兰玉树般的气味。 大可汗忙接过来,仔细端详:“这丹药真这么神奇?” “自然。这是我在蓬莱山采药时遇到仙人洞府,妙手偶得的仙方,炼了九次才炼成这一味药,不仅活死人肉白骨,还能延年益寿,常葆青春。” “当真有如此奇效?从前怎么不见你提起过。”大可汗将信将疑。 “这药原本是贫道自己留着用的。大可汗也知道,贫道这个人惜命得很,当然要留点保命的灵丹妙药。但现在王后病重,人命关天,我不能坐视不理。” “好!若是王后病愈,本可汗赏你个一万只羊的牧场!”大可汗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神清气爽地拿着药进去了。 大祭司微微一笑,深藏功与名。 与此同时,阿禄奇正在离王帐很远的地方,接收他偷偷回到草原的部族,并发狠训话。 “从现在开始,你们只听从我的命令。我让你们做什么,你们就做什么。听明白没有?” “明白!” “我的箭射向谁,你们的箭就射向谁!明不明白?” “明白!” 阿禄奇下了马,摸摸他的马头,向后退开,一箭射向他自己的坐骑。 他的部族愣了一下,也纷纷拉弓,射向那匹马。 白马哀鸣着在箭雨中倒下,顷刻间就血流成河。 “很好,就这样。无论我的箭指向谁,你们都必须和我一样,这样我们才会赢,才能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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