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举起弓,对准那个衣着打扮得像大可汗的草人,射出一箭。 他的部族紧跟而上,紧张而急切地把那个标志性的草人射成了刺猬。 鹿家军早就退到了一边,远远地望着这个方向。 于姚手臂上停着一只隼,抬起胳膊一振,放它去寻找鹿鸣。 燕语检查着药箱,数着日子和药材,和鹿鸣说起牛痘的爆发情况。 “草原上牛羊成群,传染得很快,估计过两天,就会引起大面积骚动了。” 廖安捏着游隼的翅膀,送到鹿鸣手里。 鹿鸣解开游隼腿上绑的信,一边看,一边道:“明天阿泰勒一死,大可汗必然暴怒,父子相残近在眼前。两虎相争,必有一伤,我们先坐山观虎斗,等时机到了,帮阿禄奇一把。他弑父上位,草原自然动荡。再加上牛痘带来的恐慌,动荡不安的草原,才是我想要的草原。草原混乱,大周才能安稳。” “云州都督说什么了?”燕语问。 “问我什么时候离开草原,他率兵接应。”鹿鸣看着信,沉吟道,“我得等结果出来。局势瞬息万变,还真说不准。万一阿禄奇不争气,造反失败,那我可就直接对上大可汗了。”
第56章 吃糖吗 政变,有时候就像舞台剧一样,观众看到的只是最后的精彩演出,实际上已经准备了几个月甚至几年。 正如玄武门之变,虽然只发生了一天,前前后后的因果牵连却绵延了不止十年。 赛马会正式开始那一天,鹿鸣反而不紧张了。 她笑吟吟地处在二层看热闹,把最里层让给大可汗和他的亲族。 大祭司也跟着退开,不动声色地让自己处在更安全的范围里。 “你还真是惜命。”鹿鸣悄声道。 “当然。千金难买我的命。”大祭司又跟养宠物似的抚摸他的拂尘,理顺那些金黄色的毛发。 “这是麈尾?”她随口问。 麈,就是一种大鹿,江南谈玄论道的那波贵族喜欢用麈尾做手上的装饰,显得风雅。 大祭司的手停顿了下来,察言观色地试探道:“你介意?” “我介意什么?”鹿鸣茫然。 “……”大祭司犹豫道,“我以为你介意……谶讳……” “啊?” 【他的意思是你姓鹿。】刘彻偷偷摸摸移动棋子,被李世民一巴掌拍在手上。 【落子无悔。】 【真小气。我刚才那是不小心下错位置的。】 【那你现在也不小心输掉吧。】李世民笑道。 刘彻撇了撇嘴,很想掀棋盘。 【我姓鹿怎么……哦……】鹿鸣恍然,【不至于搞得这么严吧?】 【怎么不至于?李贺知道吧?他为什么参加不了科举,就因为他爹的名字犯了忌讳。他爹叫李晋肃,而“晋”与“进士”的“进”字同音。】刘彻解释道,【等你以后当了皇帝,天下人都得忌讳你的名字,忌讳鹿这个动物。】 就算是神仙,只要和皇帝重名,也得改。不然姮娥怎么改叫“嫦娥”了呢? 【如果你不介意,只要别连用两个字就行。】李世民是这么做的。 【但是你二凤你儿子一上位,可就不是这样了。你说两个字别连用就行,但子孙后代总要避讳,李世绩就在李治继位之后改成李绩了。】刘彻眼看要输,也就乱下了。 嬴政慢慢翻过一页,闲闲道:【以后《诗三百》如何?】 【倒也不至于连诗经都得改……】鹿鸣无奈。 【讨好上位者是做官的习惯,也是一种约定俗成。上有所好,下必盛焉,是没办法的事。】刘彻摊手,又输了一局。 【所以我后来就很少打猎了。他们会说我浪费民力,铺张浪费。】李世民遗憾道。 【何止啊?鸟都不能玩了!】刘彻笑话他。 鹿鸣还是头一次意识到,当皇帝不是一件遥远的、只存在于计划中的事,也不是纸上谈兵、虚幻梦想,而是近在咫尺,值得商榷。 而大祭司这样的人,甚至已经开始考虑谶讳的事了。 好离谱,又好现实。 她小声道:“你想的也太远了吧?我们这会还在草原呢。” 大祭司只是含笑:“一点也不远。我觉得,你有帝王之气。” “在这种地方说这种话,你不怕死了?” “反正他们也听不懂。” 仗着方言的优势,他有恃无恐。 “又是从哪看到的……之气?”鹿鸣把那两个字含糊过去。 “我夜观天象,帝星飘摇荧惑高,江南怕是要出大事了。”大祭司煞有介事。 “江南?”鹿鸣半信半疑,“那种有钱地方,能出什么事?” “天象是这么说的,贫道也不清楚。” “那也跟我没关系。” 大祭司笑而不语,又往后退了退:“马上到二王子上场了。” 年轻的王子意气风发,骑着神俊不凡的汗血马,向大可汗挥手示意,满脸都是骄傲的笑意。 大可汗本来还记挂王后的病情,但在这么热闹的场合,也没有扫宠爱的孩子的兴致,而是努力笑了笑,尽量不在其他部落首领面前露端倪。 众人都带着笑,无论心里在盘算什么,至少这一刻看起来很有节日的氛围。 而节日嘛,最有意思的地方,就在于它的意外。 鼓声隆隆,震耳欲聋,仿佛天地都在鼓动。 鹿鸣下意识看向那鼓的方向,敲鼓的正是阿禄奇。 大祭司也循声望去,随口提了一句:“那是人皮鼓,所以声音很特别。” “人皮鼓?”鹿鸣倒吸口气。 “草原嘛,野蛮原始的习俗很多,也不算稀奇。中原不也照样有以人血炼丹、人肉入药的事?”大祭司低声,“听说用的美貌少女的皮,发出的声音尤其好听。” 鹿鸣一阵恶寒,仅存的一点看热闹的心情也散了。 “这个话题打住,专心看比赛。” 一匹匹形态各异的马在鼓声中冲出去,跨过一条条绊马的绳索,犹如一阵疾风,奔向远处的山坡。 阿泰勒压低身体,伏在马上,用力拉着缰绳,夹住马腹。 他的马不知怎么回事,今天尤其躁动,任他怎么控制拉扯,都不肯听话。 他越使力,骏马越是异动,忽然仰起头,前蹄高高抬起,整个腾空而起,疯狂跳跃着,胡乱甩动。 “阿泰勒的马怎么回事?”大可汗马上发现了不对。 都是马上长大的儿郎,周围的人发现了不对,窃窃私语起来。 “是没驯过的野马吗?一点也不听话。” “怎么可能用野马来参赛?又不是驯马比赛。” “看着像犯了病,阿泰勒王子指定要输了。” “输也就算了,人别再出事……” 骏马全力奔跑的速度太快,饶是大可汗立刻让人去拦截疯马,也来不及了。 那马冲上上坡,横冲直撞,癫狂地跳动着冲下去。阿泰勒的身体像狂风巨浪里的小船,顷刻之间,就被颠下马背,重重地摔在地上。 更糟糕的是,紧随其后的另一匹马没来得及刹住,马蹄重重地踩踏在阿泰勒胸口,裹挟着他的身体向前冲了好几步。 在惯性的作用下,阿泰勒被拖拽了一段路才得以停下,已经被踩得不成样子了。 鹿鸣安静地退出了慌乱的人群,大祭司跟着溜之大吉。 她听见大可汗悲愤地呼喊阿泰勒的名字,听见赛马上一片惊呼,夹杂着乱七八糟的各种语言和诘问。 “怎么回事?” “谁干的?” “好好的马怎么会发疯呢?” “肯定是……” “阿禄奇!该死的!你给我滚过来!”大可汗像暴怒的雄狮,奔赴出事的山坡,挥臂打开拥挤的人群,抱着面目全非的小儿子,目眦欲裂,咆哮整个草原。 阿禄奇却远远地站在鼓下,一动不动。 “我说让你滚过来!你听不到吗?”大可汗怒不可遏。 “我过去你肯定会鞭打我,所以我不去。”阿禄奇冷静道。 “好好好!我的话你都不听了是不是?”大可汗的理智彻底崩盘,目眦欲裂,噌地站起来,拔刀就向阿禄奇走去。 身边有人想劝:“不要冲动啊,大可汗,未必就是大王子干的。” “是啊,二王子已经……要是大王子再出事,你可就失去两个儿子了!” “那可汗之位可就落到其他部族手里了。” 大家七手八脚地想拦,越拦大可汗越上火,越发肯定就是阿禄奇干的。 毕竟他就这两儿子,莫名其妙就坠马死了一个,还能是谁干的? 眼见他拿着刀逼近,阿禄奇上马就跑。 大可汗哪肯罢休,怒发冲冠,跨马就就追。剩下的人傻了眼,见情势发展得如此之快,只能面面相觑。 有几个大可汗的亲卫追了上去,其他人犹疑着,互相问询。 “阿泰勒王子已经没气了,只剩一个王子了,咱们怎么办?” “管他哪位王子,都是我们戎羌的人,下一任大可汗还是羌族,我们分到的草场还是最好的,那是谁又有什么关系?” “可是万一大可汗把阿禄奇王子打死了怎么办?” “我们还是去拉个架吧!” “别去,他们父子打架,我们掺合进去算怎么回事?” “毕竟是亲父子,还能真打死不成?” …… 怎么不能呢? 鹿鸣砸了重礼,晓之以利,动之以更大的利,说服了一部分部落首领,保持旁观,并在出事时拦一拦。 “倘若阿禄奇胜了,诸位都有大功。来年分草场的时候,都能分到最大最丰美的地盘。早知道,一朝天子一朝臣,可汗老了,也该让年轻人上位了。——就算阿禄奇输了,也跟你们没关系,已经送出去的礼,就当我们交个朋友。以后草原上做生意的时候,还要多仰仗各位呢。” 鹿鸣的话术越来越熟练,走访部落首领时也越来越游刃有余。 到后来,甚至有种纵横家合纵连横的奇妙感觉。 看热闹不嫌事大,大多数部落事不关已,高高挂起,既然是可汗家的兄弟内斗,那谁赢都行。 甚至于有些人觉得,兄弟俩同归于尽,对他们而言才是更好的结果。 有个寓言故事说,一个马蹄铁会死亡一匹马,一匹马会死亡一个士兵,一个士兵会影响一场战斗,一场战斗会灭亡一个国家。 或许有点夸张,但是,鹿鸣见证了这个夸张的寓言。 不,已经不是寓言了。 阿禄奇箭,毅然决然地搭上弯弓。 那箭尾巴上面,甚至有一簇红色的羽毛。 ——那是鹿鸣的箭。 大周公主的箭,经过戎羌大王子手,射向了草原的大可汗。 那红羽箭淬着锋利的剧毒,从做儿子的弦上,射入做父亲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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