扭曲的痛苦、狠厉,不甘的愤怒、怨怼,不可置信的惊骇、绝望,都在那一箭穿心的尾翼颤动里,化为浓重的血色。 血色泼天,染红了这盛夏绿茵茵的草原。 更多的箭随着阿禄奇的指示,射向大可汗和他的亲卫。 鹿鸣退得更远了,骑上飒露紫,去和鹿家军汇合。 “将军!”铁石大喊着向她奔来,激动道,“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又不需要我动手。”鹿鸣轻松地笑道。 “阿禄奇动手了吗?”于姚关切地问,“形势怎么样了?” 【一家四口,死三个,一起上路倒也不孤单。】刘彻讲着地狱笑话。 【走,回去看看,火上浇油。】李世民提议。 【不愧是你。】嬴政看他一眼,【哪里危险往哪冲。】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有机会的地方。这次得和草原各部族混个脸熟,让他们知道厉害,以后不管打仗还是做生意,他们才会心有忌惮,见好就收。不然的话,这些草原民族,最是欺软怕硬,喜欢抢夺。】李世民认真解释一番。 总之两个字,亮剑! 鹿鸣已经不怕危险了,她甚至习惯了在马上作战,迎面的刀光剑雨甚至只会让她冷静地兴奋起来,肾上腺素飙升,进入一种玄妙的专注境界,好像在观察周围的一切动向,又好像只凭借本能杀穿所有敌人。 血见多了也就和墨汁一样,没什么稀奇。 只要确定战略目标,那她和鹿家军,就会向着目标冲锋,不管前方是什么。 “我事先和阿禄奇说过,让他的部族头绑白布做标记。所以,等会我们过去之后,只要头上没有白布的,和阿禄奇部交手的,就都是我们的敌人。”鹿鸣斩钉截铁地命令道,“明白了吗?” “明白!”众人振声。 铁石憨憨一笑,举起铁棒:“将军你都说过了,俺们心里有数。将军让打谁,俺们就打谁。” 大祭司勒着马,停在不远处,向她低头致意。 “祝殿下凯旋。” “你自己找个安全的地方呆着吧,真乱起来你容易被误伤。”鹿鸣随口道。 “贫道知晓,贫道这就准备去云州了。”大祭司笑容满面。 鹿鸣率军赶到赛马场附近时,战事正胶着,她像一把手术刀,径直插入了敌对那一方。 鹿家军以羌语大喊:“大可汗已经死了,阿禄奇王子就是新的大可汗。所有人,投降不杀!” 阿禄奇杀红了眼,这才想到可以诱敌投降,忙跟着一起招安。 大可汗的部族一看独木难支,回天无力,抵抗不住两波汹涌的洪流,在前后夹击中逐渐败退。 只要有一个人萌生投降的意思,就会像病毒传染一样,迅速蔓延开来。 鹿家军没有伤筋动骨,主要起了掠阵的作用,冷眼看着大可汗的人接二连三地投降。 说到底,这也是一场政变。 只是杀弟弑父上位,委实太血腥了点。 大可汗的亲卫本能地想为可汗报仇,杀掉叛乱的大王子。但打着打着就有人意识到,王族这一支只剩下大王子了,只要他活着,他就是铁定的可汗继承者。 那他们何必要拼死拼活和阿禄奇对着干呢? 死了可不划算。 不过依然有头铁的,死战不降,怒斥道:“阿禄奇!你这个狼心狗肺的坏东西!你勾结周人,杀自己的父亲兄弟,你不是个男人!你会遭报应的!从今以后,草原上所有部落都会知道你是谋杀可汗夺位的!他们会替可汗报仇的!” 阿禄奇冷酷地射杀了他,将投降的敌人围困起来。 头绑白布的羌军纷纷在阿禄奇的带领下举起了弓箭,鹿鸣忙出声道:“等等!他们已经投降了!” “他们是酋诺的人。”阿禄奇摇头,张开了弓。 “但他们已经投降了。”鹿鸣强调。 “我不能给他们杀我的机会。” “我们刚刚说了投降不杀。这样反复无常,如何取信于人?” “杀了他们,就没人知道我们食言了。”阿禄奇理所当然道。 “这不行!”鹿鸣阻止他,“把这些人流放就是了,何必非要杀?” “以后他们打着酋诺的名义勾结其他部族,后患无穷。”阿禄奇的脸上滑过一道血迹,漠然看向她,“你太仁慈了,会吃亏的。” “我目前在战场上还真没吃过亏。”鹿鸣建议道,“把这些人给我如何?” “给你?”阿禄奇怀疑地质问。 “尧州那边在挖河修渠,你是知道的,你的部族在我那边,也都有吃有喝天天干活。我需要大量的劳动力,正好尧州离这远,这些人也没法回来给你造成麻烦。你觉得呢?”鹿鸣好声好气地和他讨论。 阿禄奇觉得有道理,但还是多疑地问了一句:“倘若我不同意呢?” “那也没办法。你要杀就杀吧,这也不是我的人。死了我也不心疼。”鹿鸣耸耸肩,无所谓道。 她这般坦坦荡荡,倒显得阿禄奇想得太多。 他犹豫不决地放下了弓箭:“看在你帮了我大忙的份上,这些人你带走吧。——以后别让他们再出现在草原。” “都流放那么远了,哪还回得来?”鹿鸣微笑。 【好耶!免费劳动力加向导get!】鹿鸣在心里欢呼。 【阿禄奇不懂政治。但凡他懂,也不能把这些人给你。】刘彻摇头。 【挺好。不懂政治的人上位,对我们有利。】李世民满意这个局面。 “我来接收这些俘虏,你去安抚其他部落首领和使者,大棒加甜枣,恩威并施。聪明人知道该做什么,不聪明的杀了就是。”鹿鸣叮嘱了阿禄奇一句。 “我知道该怎么做,我比你了解草原。”阿禄奇带着人匆忙走了。 鹿鸣对俘虏们笑道:“你们也听到了。阿禄奇会是新的大可汗,你们老老实实别惹乱子,我回中原的时候会带你们一起。——如果有妻儿老小,我允许你们一起上路。——是真的上路,不是去死。放心,我不爱杀人,我缺劳动力。有没有能听懂中原官话的?我现在就提拔你做翻译。” 她用羌语和官话说了两遍,才有零零散散三四只手举起来。 “哎?都举起来了又放下做什么?我们鹿家军不吃人的,你们放心。” 鹿鸣笑得如沐春风,下了马走近那些俘虏。 “将军!”于姚马上挡住她。 “没事的,他们知道该恨谁。杀了大可汗的又不是我。阿禄奇要杀他们,我救了他们,他们怎么好意思恨我?”鹿鸣笑道,故意提高声音,“况且我要是出事,所有俘虏都得死。” 她走得更近了一些,隽美的脸上笑意吟吟,温和地安抚道:“阿禄奇也做过我的俘虏,他手下的部族,也帮我挖过河。现在他们都回到草原,咸鱼翻身了。谁都有亲人,都有故乡,跟我走,你们还有活路,也许以后还有机会回来。只要活下来,就能和家人团聚。——我日后打算和草原开互市,大家常来常往,一起做生意,不比打来打去要好?你们说对吧?” 俘虏们互相交换着眼神,在鹿家军的威胁下不敢吱声。 鹿鸣知道这不是一时之功,慢慢来,人心会给自己找出路。 好死不如赖活着,对谁来说都差不多。 ——只要像给驴吊胡萝卜一样,给绝境里的人一点希望,他们就会拼命地活。 但这自然不包括政治敌人。 王后果然没有活过这个晚上。 阿禄奇一把火,烧了她整个帐篷。 鹿鸣在帐外迎到了六神无主的格桑,上下打量她。 格桑呆滞地看看火,又看看她,吓得几乎失声。 “吃糖吗?”鹿鸣从格桑送给自己的小包里掏出一包核桃糖。 烘烤过的核桃酥脆香甜,裹着金黄的糖浆,粘着糯米粉,一打开来就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王后……” “王后染了急病,不治身亡。会传染的,所以得烧掉她的东西。”鹿鸣轻描淡写地解释道。 格桑整个人都在哆嗦,根本控制不住。 “别怕,你会没事的。我那里有神医,你和你的姐妹们一起过来看看吧。就算得了天花,我们也能治。” 她笃定地拉起格桑的手,一点也不怕,反而笑了笑。 冲天的火光里,红袍的少女披着金辉,牵着她的手,把她带走。 格桑惶惶地回头去看,一个个熟悉的面孔倒在大王子亲随的刀下。 她几乎要尖叫起来。 美丽的红衣少女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她的嘴,轻笑:“嘘,不要引起阿禄奇的注意。他快杀疯了。” 她给格桑嘴里塞了颗糖,柔声细语道:“不要怕。这点面子,他还是得给我的。——我们走吧。” 格桑眼睁睁地看着大火吞噬了王后的帐篷,震悚不已,如坠梦中。 她跌跌撞撞地被公主捡回去,和劫后余生的同伴们抱作一团,被一个温柔的夫人把脉问诊。 公主笑得很美,却说着很奇怪的话。 “以后不要再提起任何与王后相关的事。让你的家人放牧的时候远离其他的牛群羊群,今年也别去配种。秋天多准备些牧草,越多越好。这个秋冬,草原的日子怕是不好过。” 格桑似懂非懂,含着糖,许久都忘了言语。 很久之后,格桑都记得这个夏天,记得赛马会上摔死的二王子,被叛乱杀掉的大可汗,在火焰里凄厉哭嚎被活活烧死的王后,杀得满脸是血的大王子。 以及,那干干净净,笑起来像糖果一样甜美的红衣少女。 而后秋天来了,牛痘席卷了这片草原。 冬天到了,大雪压住了所有草场。 灾难一次又一次降临到草原,新的大可汗将盖着他印章的命令传达到各个部落,违逆者杀。 “这日子越发难过了。”格桑听见父亲忧愁的声音。 “要不我们也搬到云州去吧?听说那边冬天有粮食。”她听见母亲小声地提议。 “云州……有点远啊……”奶奶腿脚不好。 “总要活下去吧。我们虽然存了牧草,但这雪太大了,最多再吃两个月。那时候才12月,剩下的日子怎么过?”父亲咬着牙。 “我听说云州在互市,用牛羊马匹换粮食茶叶,很划算的。”母亲积极道,“琪琪格一家的牛死了七只,只好用五只羊换了五石粮,我去看了,够吃一个冬天了。” “人好说,牲畜吃什么?” “他们说牲畜吃的粮和牧草也可以换。关内没有这么大的雪灾,路上一直有中原过去的商人,还有官家的运输队。” 他们商量着漫漫前路,格桑呆呆地看着帐篷外鹅毛般的大雪,织毯子的手慢慢停了下来。 原来是这样。她想,原来公主早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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