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紫鹃却是出乎意料的冷静,定定地看着鸳鸯,语气镇定地说:“我听着呢,姐姐说吧。” 鸳鸯:“…………” ——她这么不寻常理,倒是把鸳鸯弄得哑口无言。 紫鹃仍用那种镇定的语气催促道:“好姐姐,你倒是说呀。毕竟关乎着我家姑娘的终身呢,总不能把我们这一屋子的人全蒙在鼓里吧?” 鸳鸯被她这异常的态度吓到了,生怕她做出什么事来,忙道:“好妹妹,我若告诉了你,林姑娘那边,你可要瞒着点。” “姐姐放心,我家姑娘的身子,我比谁都操心。” 想到她素日里对黛玉的用心,鸳鸯觉得还是告诉她一声,让她有个心理准备的好。 想到这里,她便道:“那徐家二爷虽然只来了一次,老太太暗地里却是仔细调查过的。你也知道,老太太素来疼爱林姑娘,哪能随随便便就把她给嫁了?” 紫鹃一呆,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 ——原来不止是宝二爷和宝姑娘,就连姑娘,老太太也有别的打算来吗? 鸳鸯心神慌乱,一时没发现她的异常。而紫鹃也很快调整了神色,她就更发现不了了。 听着她把徐家二郎如何递拜帖,老太太如何打算,如何计划,如何把王夫人算计进去一一都说了,紫鹃一颗心总算是放下了一半。 ——看来老太太还是疼爱姑娘的,至少找的这个人看起来不错。而且对方手里还有林家老爷亲手写的婚书,林老爷肯定不能害自己的女儿,必然是肯定对方的人品的。 正想着,又听鸳鸯道:“那天跟着来的是他家里的老仆,原本被官卖了,想是徐二爷又给赎了回来。那时候他们家刚被抄了,手头能有几个银子?就这还要把家里老人赎出来,可见是个重情重义的。” 为了安抚紫鹃,鸳鸯是什么话都拣好的说。 紫鹃固然聪慧,却也只是个没见过几个外人的小姑娘。再加上她对鸳鸯的为人一向信任,听了这一席话,果然就放心了。 听完之后,她叹了一声:“也罢,也罢。事到如今,离了这里也好。” 她强撑着对鸳鸯道:“姐姐身上还有差事,就先去吧。” 但鸳鸯却不放心,拉着她道:“我的事也不急,咱们到沁芳亭去坐坐吧。妹妹就当是叫我借机偷个懒,松快松快。” 见紫鹃要拒绝,她忙把后面那句话说了出来,对方果然不好再拒绝了。 鸳鸯把她半拖半扶的,两人进了沁芳亭里紧挨着坐了。鸳鸯把紫鹃半揽在怀里,轻轻拍着她不住颤动的背用心安抚。 原本紫鹃还能强忍住,得了如此柔和的抚慰,反倒是忍不住了,伏在鸳鸯怀里无声痛哭起来。 “好妹妹,好妹妹,哭吧,哭出来就都好了。”鸳鸯眼眶也有些发热,抽了抽鼻子继续安抚紫娟。 也不知过了多久,紫鹃心里那一股委屈抑郁之气总算去了大半,觉得不好意思起来,忙坐直了身子,用帕子去擦鸳鸯的衣裳,羞赧道:“把姐姐的衣裳都弄脏了。” 鸳鸯笑道:“一件衣裳又值什么?只要你心里顺畅了,便是十件我也不可惜。” 觑见紫鹃神色松快了,鸳鸯才放了心,拉着她仔细叮嘱道:“你在我这里哭过了,回了潇湘馆可得小心在意,莫要在林姑娘面前露了行迹。” “姐姐放心,我都知道。”紫鹃点了点头,旋即又担忧道,“可姑娘那里,早晚都是要知道的,我实在是怕……” 鸳鸯柔声道:“这个你不必担心,总归一切都有老太太呢。老太太还能害了林姑娘不成?” 紫鹃想了想,也是这个道理,便点了点头,和鸳鸯道别离去。 回到潇湘馆之后,她本欲先悄悄回自己的屋子洗漱一番再补些脂粉,以免黛玉心细看出什么来。 哪知道一进门,还来不及动作,就被早已守在门口的春纤一把拉住,哭道:“紫鹃姐姐,你可算是回来了,快进去看看姑娘吧。” 紫鹃心里“咯噔”一声,就有了不好的预感。她只觉得一颗心“砰砰”直跳,就像是要从嘴里跳出来似的。 “怎么了?”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拉住春纤,又是怎么有力气问出来的。 “紫鹃姐姐,姑娘她……她……你快进去看看吧。”春纤经不住事,只顾着哭,一句话都说不清楚。 往日里紫鹃喜她乖巧听话,只要是吩咐给她的事,她都能不打折扣地完成。可这会子却又不由恨起她的不经事、不懂变通来。 见她不成器,紫鹃一把甩开了她,再顾不得洗漱不洗漱的,慌忙跑进黛玉屋子里。 就见几个几个丫鬟围在黛玉床前饮泣,该当事的婆子却是一个不见。她忙把雪雁等丫鬟推开,一眼就看见黛玉斜歪在靠枕上,脸色惨白如纸,嘴唇隐隐发青,唇角还有未曾擦净的血迹。 紫鹃到抽了一口凉气,只觉得脑子一片空白。她凭着本能把食指送到了黛玉鼻子下边,隐隐察觉到了温热的鼻息,这才大松了一口气,一时只觉头昏脑胀。 “春纤,春纤。”紫鹃大声喊道。 春纤听见声音,急忙掀开帘子跑了进来,“紫鹃姐姐。” 紫鹃吩咐道:“快,快去找老太太,让老太太给姑娘请大夫。” 之所以直接去找早不管事的老太太,而不是去找王熙凤,就是因为紫鹃敏锐地察觉到,王熙凤对黛玉的态度,早就已经变了。 “诶,诶,我这就去。”春纤应了一声,忙又回身跑出去。因跑得太急,又吓得腿软,不提防门槛高低,一下子就绊住了。 但绊住这一脚也算是因祸得福,让春纤彻底回过了神来,踉跄了几步稳住身形,就大步往荣庆堂跑去。 紫鹃坐在床边,把黛玉半抱了起来,吩咐雪雁,“快,去把姑娘的药拿过来。” 雪雁自来是个呆的,一戳一动不顶事。得了紫鹃的吩咐,才想起来黛玉这里有素日吃的丸药。 她慌忙找出药匣子,拿出一瓶人参养荣丸,哆嗦着手倒出一粒给了紫鹃,又在紫鹃的吩咐下去倒清水。 紫鹃小心翼翼地把药丸给黛玉送了进去,就紧张地观察黛玉的情况。 片刻之后,只听得一阵痛苦的咳嗽声,她脸上才露出几分喜色,赶紧给黛玉拍背顺气,又让人拿了沙斗来,扶着黛玉弯下身子,终于把喉咙里卡的那口痰给吐了出来。 “好了,好了,这下好了。”见黛玉睫毛颤巍巍地睁开了眼,紫鹃才彻底松了口气。 这一回神,才察觉到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里头的衣裳怕是已经湿透了。 “紫鹃。”黛玉勉强勾了勾唇角,声音低哑而断续地安慰她,“我没事了,你别担心。” 紫鹃没忍住哭了出来,哽咽道:“姑娘,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拿这种话来哄我。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不过是陪着鸳鸯姐姐在沁芳亭略坐了坐,就出了这样大的事。” 黛玉冷笑了一声,脸上的嘲讽也不是是自嘲还是嘲人,气喘吁吁道:“这里是容不得我了,我也想回家去了,回我家里去,回到爹娘身边去。” 说到最后,她连嘲讽的力气都没有了,整个人仿佛生机被人抽干了一般,余下的只有行尸走肉。 “姑娘,姑娘,你不能这样想。你若是走了,叫我怎么办呢?”紫鹃恨不得抱着她大哭一场,却还记得要开解黛玉,努力忍住了自己的情绪。 黛玉脸上重新有了属于活人的神色,却是对紫鹃的歉意。她抬起纤瘦的手,抚上了紫鹃的手背,苦笑道:“好妹妹,到底是我连累了你。自你到了我身边,明里暗里不知替我操了多少心。我原本想着,咱们就做一辈子姐妹,同去同归的。哪知道世事无常态,半点不由人。” 说着,她又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姑娘,快别说了,快别说了。”紫鹃吓得忙替她顺气,又吩咐雪雁,“快,快端碗桂圆汤来。”
第12章 药方和生机 桂圆汤是贾府主子房里常年备着的东西,最是温补压惊顺气的。 可雪雁闻言,却为难道:“紫鹃姐姐,今日的桂圆汤,厨房那边还没送过来呢。” 紫鹃闻言一顿,若无其事道:“再倒一盏温水来吧,给姑娘喝了顺顺气。” 见她不要桂圆汤,雪雁松了口气,忙去倒了温水来。 紫鹃服侍着黛玉饮了半盏,把茶盏递给雪雁,便吩咐木头似地杵在这里的几个丫头,“你们都下去吧,叫姑娘安静躺一会儿。”又给雪雁使了个眼色,“雪雁,你也去歇歇吧,这里有我呢。” 雪雁虽呆,但这个眼色却是紫鹃常给她使的,她立刻就反应了过来,带着几个丫鬟出去,自己守在门口,不叫人靠近窥探。 屋里黛玉见状,已知她有私房话要对自己说,便任由她吩咐动作。 等人都出去了之后,紫鹃才道:“我知道姑娘因何生出离世之心,都是因着姑老爷和姑太太都没了,如今在这府里也没了指望。” 黛玉不禁苦笑道:“你说的这些,正中我的心病呢。从前探春妹妹气极了,也曾说过诛心肺腑之言。那话我虽不曾说出口,心里未尝没有那个想头——但凡我是个男人,早出去建一番事业了,又何必滞留于此,仰他人鼻息而活?” 到了如今,人家连鼻息都不愿给了,她除了去死,竟是连半条出路都没有了。 紫鹃露出了笑意,“姑娘怎知,姑老爷生前没有给姑娘留别的退路?” “爹爹?”黛玉一怔,很快便反应了过来,“你可是听说了什么?” 紫鹃慢慢与她分说道:“今日鸳鸯姐姐来此,除了送燕窝,原就是奉了老太太之命,叫我把这件事缓缓地告诉你。姑娘可知道户部的前侍郎徐公?” “徐公?”黛玉默默思索了片刻,很快就从自家的关系网中提出了一条,“可是曾为扬州知府,后升迁京城,累至户部左侍郎的甘公?” 因着林如海膝下无子,便将独女黛玉当做男儿教养,聊以慰怀。 此时官宦人家教养男儿,可不止是督促其读书明理。父母两边都有什么亲戚,亲戚又有什么亲戚;父亲的同窗、同年、同科、同僚等,母亲的金兰交、手帕交、忘年交等。 但凡是能扯上关系的,在读书之余都需要认真记诵。 许多关系家业不兴时自然攀不上、用不着。可一旦家里有一个起来了,便是祖父那辈曾同过窗,也能攀个世交相互往来。 黛玉自小便聪慧灵巧,除了读书之外,凡是父母让她记的东西,她都仔细记在了心里。 因而紫鹃一提起做过户部侍郎的徐公,她立刻就能根据自家的关系网,找出来是在扬州做过知府,和自家父亲曾有亲密交往的同僚。 “你说前户部侍郎,莫不是他家里坏了事?” 却是她自入了贾府之后,贾家自己许多消息都滞后了,她一个寄居的闺阁女儿,对于朝堂之事就更加不了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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