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宝钗心细,看出她心神怠倦,随意找了个借口,拉着薛姨妈告辞了。 照着王太医给的方子吃了半个月,黛玉的身体逐渐了些,也能下地来走走了,便让紫鹃扶着,去给贾母请安。 等从荣庆堂后门进去,便见里面人来人往的,手里拿的都是些喜庆的东西。 这时节中秋早就过了,因着宝玉、黛玉接连都病了,今年荣国府的中秋是胡乱对付过去的,节庆用的东西也必然不会留到如今这个时候。 黛玉脚步一顿,心下便有了猜测,只装若若无其事地到正堂去见贾母。 听说她来了,贾母心里慌了一瞬,忙叫人把那些东西都收起来。琥珀低声道:“老太太,方才林姑娘进来时,已经看见了。” 贾母一顿,叹息道:“罢了,罢了,这件事她本就已经知道了,如今不过是坐实了而已。都收起来吧,拿回去叫你们二太太看着准备就是。只一样,别委屈了宝玉。” 实际上她也知道,自己不过白嘱咐一句。王夫人自来把宝玉看得跟眼珠子似的,连贾兰那个长子嫡孙都退一射之地,便是委屈了自己也不会委屈宝玉。 黛玉在外头略等了一会儿,估摸着该走的人都走干净了,才扶着紫鹃的手走了进去,含笑行礼道:“外孙女给外祖母请安。” “好孩子,快起来吧。”贾母看见她便觉得欢喜,赶紧免了礼,招手叫她近前,扶着仔细打量了一番,“嗯,这气色是好了许多,看来这新方子有用,你就尊医嘱吃着吧。” 黛玉有些羞惭道:“都是我这身子不争气,叫老太太整日里跟着操心。” 贾母嗔怪道:“你这孩子,瞎说什么呢?是嫌我老婆子年纪大了,不该管你了?” 黛玉陪笑道:“老太太哪里的话?外孙女就指望您长命百岁呢。” 贾母怜爱得把她搂紧怀里,轻轻拍抚道:“我老婆子也指望自己能多撑几年,好歹看着你和宝玉两边都立住了。若不然呀,就算死了也闭不上眼。” 黛玉急了,慌忙道:“呸呸呸,什么死不死的?老太太定然寿比南山。” 她父母早逝,来了荣国府之后,除了贾母真心疼爱她,就只有宝玉是她的知音。如今她和宝玉也就那样了,贾母就是她心里唯一的亲人了。她又才大病了一场,哪里听得了这样的话? 外孙女紧张自己,贾母心里受用,笑呵呵地纵容道:“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往后再不说这丧气话了。” 鸳鸯亲自端了红枣茶来,黛玉便坐在了贾母的脚踏上,任由老人家关心她的身子,有问必答。 因着先前的事,贾母总是疑心她心里难受,犹豫再三还是觉得他们祖孙二人说开的好,总比让黛玉听别人添油加酱的好。 “玉儿,方才那些……你都看见了吧?” 黛玉本以为她不会提,闻言不禁诧异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都看见了。是宝玉和宝姐姐成婚时用的吧?” 她表现得很淡然,仿佛对此毫不在意。 可她越是如此,贾母心里就越不放心。但宝玉又是那个样子,冲喜本就是病急乱投医一般的法子,女方的身体自然得选康健的。 除此之外,贾母心里还有一层隐忧。 那就是万一宝玉冲了喜也好不了,后半辈子都得需要人照顾着。黛玉的身子骨又是这样,到时候两人谁照顾谁呢? 见贾母担忧地看着不说话,黛玉便知她心头所虑,挤出一抹笑容道:“宝玉和宝姐姐两个,本就是天生的金玉良缘,兜兜转转总是要凑在一起的。” 她拉着贾母的手轻轻拍了拍,安抚之情溢于言表,“至于我,外祖母也不必担心。那徐家与我家里也是世交,又是父亲生前定的婚事,若他真不好,父亲又岂会同意?” 贾母一惊,浑浊的目光陡然凌厉,在鸳鸯和紫鹃身上刮了过去,“好孩子,原来你都知道了。” 鸳鸯也没想到,紫鹃前脚答应得好好的不会说,后脚就把什么都告诉林黛玉了,不禁有些埋怨她。 可紫鹃心里也苦呀。 当时那种情况,她若是不搬林如海出来,哪里能激得起自家姑娘的生机?只要姑娘好了,她愿意受罚。 黛玉笑道:“外祖母也别怪鸳鸯姐姐,是紫鹃碰巧在园子里听到的。她是我的丫头,什么事能瞒得了我?” 听她这样说,贾母叹了一声,说:“你说的也不无道理,我那姑爷眼明心亮,哪里会给你挑个不好的?” 她略思索了片刻,说:“既然你有这个意思,就找个机会把那徐家二郎请来,你们两个也见见。” 黛玉温顺地说:“都听外祖母安排。”
第14章 中秋琐事 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这一日王夫人带着王熙凤一起来见贾母,说是宝玉成婚的日子和各项禁忌都算好了。 “阴阳先生说了,属羊的方他。家里若有属羊的,都尽早挪出去的好。”王夫人满脸都是担忧为难之色,话却说得没有半点迟疑。 而黛玉,正是属羊的。 贾母的脸色当时就有些不好,忍耐着问:“在宝玉成婚之前,还有什么黄道吉日?” 王熙凤道:“老太太,宝兄弟成婚那天,就是最近的好日子了。” 这是在拿宝玉逼她。 贾母气笑了,“那你们准备叫林丫头如何呢?给她三尺白绫,还是端过去一壶鸩酒?” 这话就说得严重了,王夫人和王熙凤都吓得站了起来,连道:“老太太息怒。” 王夫人垂泪道:“老太太,我这都是为了宝玉呀!自从珠儿去了之后,我膝下就只剩宝玉这一点骨血。若是宝玉好不了,我这一辈子也不能好了。” 王熙凤也在一旁敲边鼓,“老太太,请的阴阳先生也不是别人,正是清虚观里的张爷爷。他是老太爷的替身,平日里最是疼爱宝玉的,哪里能不谨慎再谨慎呢?” 虽然贾母情知这话真真假假,但事关宝玉,她也不得不投鼠忌器。 见她神色略微缓和了,王熙凤又劝了几句,就把话往徐茂行身上引。一来是王夫人的意思,二来也没有别的路子了。 贾母沉着脸,好半晌才勉强松口,“那就下个帖子,叫徐家小子明日来府里一趟吧。” 此时叫徐茂行来,自然是为商议婚事。 不过此时的规矩,男女双方正式定下婚期之后,婚前就不能再相见了,不然不吉利。原本让黛玉先见他一面的打算,只得作废了。 眼见目的达成,王夫人心中得意,又不愿意在贾母这里立规矩,就借口准备宝玉的婚事,直接就走了。 ===== 再说徐茂行回去之后,福婶就问他今年家里要做多少月饼,想吃什么馅儿的?平安州那里要送多少? 徐茂行一怔,不由想起从前过中秋时一家团圆,有母亲张罗着做许多月饼。因有他这个穿越者的瞎掺和,他们家的月饼花样总是比别家的多。 只是今年,任明月再圆,人也难再团圆了。 “福婶想得周到,爹娘纵然不能回家,能尝尝家里的口味也是好的。就按照往年的做吧,那些稀奇口味做不了就算了,主要做些爹娘和哥嫂爱吃的。” 至于他自己倒是不爱吃月饼,甜口咸口的都不喜欢,每年也只是和家人凑在一起,把切开的月饼尝一两块,有那个意思而已。 等家里忙忙碌碌地做完了月饼,就还叫徐禄跟着商队跑一趟,顺便捎带些棉花和耐磨的布料过去,叫他们自己在那边裁冬衣。 福伯一直操心着贾家那边,见过了七八天还没个动静,心便有些往下沉,只说那婚约是难成了,暗地里唉声叹气的,操心日后徐茂行难有好亲事。 这些徐茂行都不知道,福伯怕他读书分神,无论是打听贾家的事,还是和福婶盘算徐茂行日后的姻缘,都是背着他的。 相比之下,福婶就乐观多了,取笑丈夫道:“你也是成日里瞎操不完的心。咱们二爷才多大?男人家娶亲晚些也是不妨的,等二爷日后高中了,还怕没有高官榜下捉婿吗?” 可福伯却道:“真到那个地步就不是咱挑人家,而是人家挑咱了。让二爷吃人家的下脚食不说,哪里比得上林家姑娘知根知底的?” 福婶好笑道:“咱们家都这个样子了,你倒是骨气不落。” 福伯理所当然道:“咱们徐家好歹是兰溪望族,虽然真正发迹是从老爷这一代,如今又境遇不济。可回到了兰溪之后,谁又敢低看咱们二爷一眼?” 两人夫妻多年,福婶哪里不明白他的心思?就算如今他们几乎是寄人篱下,福伯也在尽量维持徐茂行在外的体面。 说到底,不过是心里尚存着几分希冀,盼望着日后徐家还能起来罢了。 她暗暗叹息了一回,也没多说什么,只是道:“我看二爷如今心里万事都有数,向荣国府提亲本就是他的主意,如今他都不着急,想来是早有筹谋。你与其在这里瞎操心,还不如去找二爷商量商量呢。” “那不行。”福伯忙摇头道,“二爷忙着读书呢。我听郭先生说,这些日子他比往日强多了,一本《千字文》才五六日就学得滚瓜烂熟了,如今正要学《幼学琼林》呢。” 提起这个,他神情十分得意,就好像郭先生夸的不是徐茂行,而是他自己一般。 福婶挑眉,“既然二爷知道上进,那你还愁什么呢?”说着便挥手赶他,“行了,行了,眼见后日便是中秋,要往安王府送的东西还没送去呢。你赶紧的,别让人挑理。” 安王府如今可是徐家唯一的靠山,福伯不敢怠慢,急忙就叫上小儿子徐寿一起去了。 除了安王府之外,栾长史那里也要备一份礼物过去。不管怎么说,栾长史也帮了他们不少忙,不能叫人觉得他们徐家不记恩。 不过,栾长史那里好说,主要还是安王府里。 当天下午,他就去西街上雇了五六个闲汉。第二天一早,他们夫妻两个就带着把东西送到了安王府。 虽说都是些寻常之物,唯一可圈可点的也只有他们家自己做的月饼。但重要的是这份心意,还有安王的心意。 府里掌管中馈的王妃知道安王看重徐茂行,特意叫人留下他们吃了盏茶,赐下几匹时兴的缎子和文房四宝,并四对五子登科的金锞子,鼓励徐茂行好生读书,莫要辜负了王爷的期望。 上行下效,王爷和王妃的态度底下人都看在眼里,自然就对徐家高看一眼,不当寻常门客看待。 从安王府出来之后,福伯被贾家打击到的精气神都重新回来了。到家之后,他给闲汉们结了工钱,又另出一钱银子让他们去喝酒,这才高高兴兴去见徐茂行。 彼时中秋已近,郭先生特意给他放了三天假。徐茂行也置备了四个点心盒子、两匹好缎子和一刀澄心堂纸,拜呈给了郭先生,以示尊师重道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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