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她久病伤了情志,所以才出口这样守分拘礼的话,罢,我也别劳她的精神。让她快些养好了,咱们日后还同往年一样玩笑。”宝玉心里想着,一步三回头地出去了。 袭人见宝玉牵肠挂肚的模样,主动提出替宝玉来送晴雯。宝玉高兴的了不得的,更觉袭人体贴可意之处,别个再比不上。 袭人趁着坠儿搬东西出去的空,突然开口问晴雯:“你当真打定主意了?” “打定什么主意?你这话没头没尾的,让人怎么答?” “你素来饮食有限,不过偶感风寒伤了精神,其实无妨。王太医说得严重,不过是他们惯用的伎俩罢了。好药好饭的养了这么久,怎么这病还一日重似一日了? 你别哄我,你若没有别的心思,为何这屋里你往日要紧的东西都几乎要搬空了?这可不是要再回来的样子。” “哼,那你是怎么说?要去太太那告发我,说我装病寻机脱滑?” “我没有这样的想法,人人都知道这园子里是好的,我只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走。这样的想头说出去,只怕别人都不相信。” “不出去?难道还能长长久久地留在这里?二爷曾说:别忙,早晚散的日子有呢!这话初听刺心,可是细细想来却有道理。千里搭长棚,没有不散的宴席。 做了奴才,生杀夺予只是主子的一句话罢了!咱们整日价乌眼鸡似的闹,白争了这一口气!咱们这位二爷,是做不了主的! 远的,你瞧秦小相公;近的,还有金钏!我长得不入太太的眼,估摸着迟早有这么一天,!咱们这位糊涂爷不明白,那一记窝心脚还没将你踹明白?主子就是主子! 往日多谢他担待,未免以后伤心,不如我先出去了,比年纪到了随意配人强。我也劝你早做打算,做了奴才,万事就由不得自己了!” “咱们往日那样,你倒愿意劝我这些好话?” “我是要出去的人了,还犯得着哄你?往日我厌烦你为人,所以不大对付,可咱们究竟是一处长大的!还有,我赌你是不愿意看我留下的” “外面也不一定如你所愿,你那哥哥嫂子都不是亲的,他们……” “你倒劝我留下?”只这一句,袭人就立马收起了心中的一丝感性,不再说下去了。晴雯是老太太看上的人,又得宝玉的心。在尘埃落定之前,麝月都不比她的威胁大。 想到此处,袭人打定了主意:“你若决意出去,我或许还能帮你一帮。只要太太给了恩典,放了你的卖身契,你那干哥嫂就不能拿捏你了!” “若能这样,我倒要深谢你。只不知你是为了什么?毕竟我这一去,就妨碍不着你了!” “非要问为什么的话,你只当是为了,当初病中的那一盏温水吧!” 晴雯斜眼看了她一会儿,冷笑了一声没再说话。房中一时只能听见咳嗽的声音。 她和晴雯都深知那盏温水不过是个借口,袭人也不是这样的人。与其说她是为了帮晴雯摆脱哥嫂,不如说,她在杜绝一种可能! 看琏二爷就知道了,说句色心一动,鲍二媳妇不也照样滚上了他的床!难道那是个没男人的?可见给姑娘找个人家是拦不住这些公子哥的。 宝玉虽不至于如此龌龊,可保不齐在晴雯嫁了个不如意的夫君之后他会不忍!到时候场面可就难看了,宝玉是个不管不顾的性子,他自己可以不在意名声,袭人可还指着他为官做宰的呢! 只要晴雯不呆在大观园,袭人巴不得她找个如意郎君,好让宝玉彻底断了念想! 这是个两全其美的主意,只要瞅准时机,让王夫人给个恩典放晴雯出去嫁人只是小事。 能这么漂漂亮亮地解决儿子房内老祖宗给的狐媚子。王夫人只会感谢她给的台阶;替久病未愈的姐妹着想,旁人也会觉得她记恩!只盼晴雯,是真的打定了主意要出去! 晴雯最后是被坠儿搀出去的,这小丫头之前被曝出偷了平儿的虾须镯,气的晴雯恨不能用针扎她的手。 后儿不知为何,突然想到丫头们许多有口难言的苦楚。多嘴问了一句,才知道她老娘躺在床上,只等一口救命的汤药呢! 她其余的姊妹们都没当着什么紧要的差使,只有她一个勉强算能见到主子,所以全家只能指望着她! 她每月的月例银子一文不留全寄回家里还是不够,正无法可想之时,偶然见了平儿褪下来的虾须镯,就动了贪念! 晴雯听完之后,虽还是骂了她,可终究刀子嘴豆腐心,替她描补了这件事。对于她们这样的大丫头来说,这还真算不得什么! 比起外间传言宝玉房里的丫头手脚不干净伤了她的面子,这点东西对她来说无关紧要。 坠儿却记住了晴雯的恩情,她再没想到此事能如此轻易脱身,还保住了在怡红院中的差使。这久一直尽心尽力地陪侍在晴雯身边,晴雯不愿看那群小丫头拜高踩低的脸,就让她送了这一程。 后来,也是时也命也,晴雯如愿脱了籍出去。贾家势败时,她还回来赎买了坠儿一家。让人不禁感慨,因果循环,自有定数! 话说晴雯出去之后,嗽疾一直没好,外面都传言,她是得了女儿痨了!只她们家的人还嘴硬说不是,患上了这种病,别说进来伺候主子。 便是随意配个小厮,人家也不敢轻易娶回家去。晴雯的哥嫂自此不太待见她,终是找了个理由,把她随意迁出去另住别处了。 那两人本还对她的包袱感兴趣,打量着里面得有不少钱财。没想宝二爷还记着这丫头,一个叫袭人的大姑娘打发人来送过几次东西! 她哥嫂不敢逼迫太过,只能慢慢等着她咽气,再名正言顺地据为己有。 晴雯一边装病,一边悄悄做些针线补贴家用,等闲也不大出门。痨病鬼嘛,登时就死的有,拖拖拉拉几年不咽气的也有。只要有耐心,总有一天她能寻到脱籍的机会。 这个机会,没过多久就被晴雯等到了。 腊月里,黑山村的乌家两兄弟上京送年货来了!贾府主子们的脸色都不大好,尤以荣国府中,贾琏两夫妻尤甚! 荣国府在黑山村的八处庄地,算是荣府的主要经济来源之一,除瓜果米粮、鱼虾活禽之类,今年只报上来五千多两银子,比往年少了一大半! 贾琏皮笑肉不笑地打趣乌尽忠:“你这老货,可别与我弄鬼!知道今年年景不好,几处都报了旱涝,满府里还等着你的银子过年呢!怎么不及往年这么多?” “唉,不敢瞒着二爷,实在今年雨水太多,自打进了五月起,淅淅沥沥就没停过!入夏后一场冰雹不知打了多少,能保住这些,已经比其他府里好很多啦!” 贾琏也知道这是实情,只能嘟囔几句,并无别法!凤姐在里间听的直皱眉,贾府如今没发林家那一笔横财,兼之省亲盖了园子,宫里的太监也要时常打点着,实在是捉襟见肘。 再者,从来就没有不偷嘴的厨子,凤姐管着家,这些年没少搂钱。如今进项少了,她的福利也就少了,所以很不情愿。 心里打着缩减开支的主意,又怕家下人等抱怨。只先摆出个入不敷出的样子,装模作样地去和鸳鸯商议,“偷”出老太太的东西去当了钱过年。 鸳鸯是个实心的人,听凤姐如此说,还只当是真的。趁无人时悄悄告诉了贾母,贾母心疼她管家不易,就示意鸳鸯便宜行事。凤姐这才顺心如意。 可惜这家里不乏仔细人,有人在心里暗暗给她记着账呢!她这一番行事自以为瞒天过海,其实外头早传开了:荣府的困窘不至如此,是凤姑娘弄鬼呢! 凤姐身边的人虽然听见了流言,可有来往夫妻的事情摆在前头,并无人敢上前去告诉。只有凤姐还以为自己的打算天衣无缝! 却说,这几日邢夫人生了火眼,凤姐忙的没空在婆母跟前应候。只有迎春带着邢岫烟轮替着过去朝夕侍药。 这日晨起,迎春往邢氏处去,在老地方又碰上了李文英。如今天已经很冷了,李文英不再早起读书,倒换了早起打拳,说是强身健体。 迎春示意司棋先走,她停下了脚步与李文英说几句话。这几日,她虽没往前面去,可也能感觉到气氛不对。王子腾突然就升任了九省检点,连贾雨村都鸡犬升天,补授了大司马! 按理来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皇帝居然点了冯唐为平乱大将军。如今怎么又添了这两位,往前线参赞军务去,莫非是前线战事不协? 迎春只把自己的疑惑略提了提,李文英就满口称赞道:“二姐姐真是天资聪颖,听说大军在前线不顺呢!偏这几年天灾不断,不是旱就是涝,渐渐地,外间就有传言,说是……要陛下下罪己诏呢!” “嘘!你是读书人,这样的流言蜚语可不敢再说了!” 李文英看起来有些委屈巴巴地说:“难得二姐姐问我,我只想着知无不言,若是别个提起,我是再不会说的!” “你向来仔细,是我多虑了——” “并没有,我知道二姐姐是关心我,我很欢喜!” 迎春只是微微笑了笑,没有接李文英的话。她心里想着:王子腾升了九省检点,元春那边,只怕危了…… 李文英看着迎春紧皱的眉头,双唇翕合了几下,终是悄悄捏紧了拳头,什么也没说!
第70章 李文英 看着迎春越走越远,李文英的心被绷的紧紧的。他大概能想到迎春心里在担忧什么,可是以他现在的身份,既不适合也无法出言劝解。 他永远记得,在扬州初遇时,那个明媚鲜妍的女孩子。 重重的幕篱遮住了容颜,却遮不住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欢欣与生机。寻常街市在她的衬托下变得格外有趣。 李文英也不知道,为什么当时街上有那么多人,自己偏偏就会被这个连面容都无法看清的姑娘吸引,视线不自觉地追逐她,看她拉着妹妹看绒花,笑嘻嘻地将小食分送给丫头们。 彼时,他还没有考取举人。家中族老们以他年幼为由,强行帮“他”管理父亲留下的遗产。 落魄又寒酸的少年,在街头上第一次遇见了让自己心动的姑娘。 鞋子破洞时,他没羞愧过;当街卖字被同窗嘲笑时,他没羞愧过;偏偏此时,明知对方看不见他补长了一截的袖子,还是将手悄悄藏到了身后。 他看着她,就像生长于幽暗处的野草,遥望着盛放于阳光下的白山茶。如果没有后面的事,可能少年的绮思就终止于这个午后。 他会记得这个女孩,就像记着一副美丽的图景。然后读书、科考、做官,荣耀一生,将这个午后的悸动,永远埋藏于心底。 但有时,缘分往往让人捉摸不清! 这时的李文英还想不到这些,他只是呆站在原地有些挪不动脚。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06 首页 上一页 62 63 64 65 66 6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