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虽是主仆,可也是一起过日子的人。彼此总要互相体谅照顾才能走的长远。你们也一样,往后若遇到什么为难的事,不必一味苦在心里。 说出来,我能办的,就替你们办了;即便我不能,也可以帮着出出主意。” 这是迎春第二次说这话了,一次是晴雯刚被抬出去的时候,一次是她现在病重。 话里的意思大差不差,可是此时此景说出来,又和以前是不一样的感受了。晴雯如今已是回不来的了,姑娘还愿意为她费心。 奴才们都不傻,这和施恩是两回事。虽说下人不敢妄求主子的恩典,可像她们这样伺候人的,若主子不把你放在心里,便是现在再如何风光,遇着坎了,说碎也就碎了。 绣橘几个眼里都有了泪意,迎春只拿余光瞟着司棋。 她这番话其实是在点着司棋,司棋每到休息的日子都一定要回家去,以往还总说起表弟如何如何,如今都闭口不提了。 可迎春留神看着,她每次回家都会穿自己最好看的衣裳,把自己打扮的伶伶俐俐的。这种隐晦的少女怀春的欣喜,让迎春越来越担心她会越矩。 在能力范围内给与别人最大的善意,这是迎春坚守的底线。在这个阶级社会里,主子拥有决定下人命运的权利。这种生杀予夺的快感极易让人迷失自己。 善泳者溺,善骑者堕……手持利刃的人终将死于利刃,看着凤姐,迎春总是时刻警醒着自己。 此刻,司棋听完迎春的话,就默默地想着自己的心事。 她陪伴了迎春这么多年,迎春自然希望她能得偿所愿。但是人的路总是要自己走出来的,就像晴雯一样。首先得有迈出那一步的勇气。 也是司棋运气好,不用她烦恼多久,府中就传来了让人振奋的好消息。 晴雯的事算是起了个头,二奶奶替下人们向王夫人讨了个恩典,为娘娘积福行善,府中这些丫头小厮,有到了年纪的,府中准放出去给爹娘自行婚配。 若是有那家中生计过得去的,也准爹娘老子来磕头赎回,消籍出去做良民。 这话一放出去,府中果然人心浮动。有知道外面讨生活艰难的,自然不动如山。 但也有不少人,看着赖家的儿子赎身出去顶门立户,早就心痒羡慕了好久。 自家不成器的儿子,与其在府中虚耗时光,等老子娘卸了差使之后任人揉搓,还不如咬着牙赎出去。给他在外面置办一二糊口的营生,倒比在府里苦熬着强。 还有一等人,知道上边虽说是赎人,但绝不会要奴才的身价银子。所以想把妙龄的女孩儿赎回去再卖一回! 大厨房里就闹出了这样的笑话,娘老子要姑娘出去,姑娘死活不肯走,嚷嚷着要投井,最后还闹到了老太太耳朵里。 这本是极好的主意,能给累世的家奴们或者早年家计艰难,被迫骨肉分离的下人们一个出去的机会。谁知被那起没成算的小人差点闹黄了。 王夫人能同意凤姐的提议,是袭人给的启示。直接把人撵出园子或者交给人牙子卖掉,外边看着太不像,好像府里落魄了一样,娘娘面子上过不去。 可是给了恩典连卖身契一齐销了,就是纯纯的善举了,说到哪里,人家都要赞一声,积善之家必有余庆! 晴雯就那么病死了,对于府上来说很晦气。但在她咽气前操作一番,销了她的籍还赏了银子,她死不死的,对于府里来说就都没有影响,说出去都是好名声。 同理,府上那些适龄的、外头买的、没差使的,也就能清理出去一波。即便按等给几两银子赏出去,一年下来也能省下好些! 王夫人只把这意思透了一点给凤姐,凤姐就会意,顺水推舟地提了这主意。果然府上一片歌功颂德的声音,都说主子洪恩! 谁成想好好的,竟闹出了投井的事!因为金钏,王夫人是听不得投井这两个字的,再加上老太太问起此事,王夫人就想至此作罢。 幸而迎春当时就在贾母房中,品出她们有这个意思,连忙出声打岔: “老太太,这本是极好的主意,连日里我听着府里的下人们都各有欢喜。能让骨肉团聚,各安天伦,这是大大的善事,做了有福报呢!咱们府里自然不缺这些人使,何不给了这个恩典? 太太吃斋念佛的人,心里边慈悲。是被拿起子没见识的把事办坏了。依我瞧,倒不必废止让他们白欢喜,只需把规矩再定细些,就无忧了!” 开玩笑,好容易有了这个机会能让这些下人们有逃出生天的机会。若等到贾府被抄家,有罪的自然问斩,那些底下服侍的可就都是罪奴了! 何苦带累这些人呢,不如让他们能走一个是一个!只要扯上了行善积德,在元春胎象不稳的当口,想必老太太和王氏都不会拒绝! 果然,老太太听她这么说,倒来了兴致:“那依你说,怎么细些更合适呢?” “这样的好事,咱们可以不止今年做。以后定个例,每年都酌情放出一批人去,和咱们做道场一样!也是给那些年纪还小的丫头小子们一个恩典。” 贾府肯定不止穷这一年,以后不凑手了,就放出几个人去,现成的由头。 “自然,有要出去的,也就会有恋着府里不想走的。看在她们一片忠心的份上,若实在不想走,老子娘也不可强迫。别为了一点点私利,把府里的好意弄坏了,最可恶!” “哈哈哈哈,好!虽不周全,但难为你小孩子家一片善心!是个厚道孩子,就依你的主意!”老太太像是很喜欢迎春的主意一般,转头对凤姐说: “你妹妹大了,眼界见识都有,只是少些历练。咱们家的孩子,不能学小户人家那样养窄了,家里的这些事,你有一时不能尽到的,可以带着她做一做。 一来,你能歇一歇,保养保养身子,这一二年间,瞧着你倒单弱了;二来,也让她学一学这管家的门道。你看可好?” “诶唷,老太太的主意真个巧,我也能躲懒歇一歇,倒是老太太疼我了!二妹妹往年也帮着收拾过东西,再妥帖细致不过了,老太太放心吧!” 凤姐笑盈盈地接下了老太太给的任务,知道这是老太太看重迎春,想让她学着管家理事! 没准这二姑娘以后真能有好造化。凤姐乐得做这个顺水人情。 迎春出了个主意,换了个差使回来。探春见此非常羡慕,她也渴望能得到这样学习的机会。但是她也明白这一切急不来。 前段时间她冒着风险,在老太太盛怒时帮王夫人说话,才让王氏对她的态度有所好转,现在可千万不能露出急功近利的样子来。 要说探春也是真的倒霉,亲娘和弟弟做事顾头不顾尾,苦果全得自己一个姑娘家咽下。默默忍下心酸,探春还是言笑如常。 放身契的诱惑还是有些大的,邢氏房里的来贵就是第一个出头说要走的。 这来贵的爹娘都是贾赦原配的陪房。原本的贾大夫人没了后,他们一家就去伺候了贾琏,贾琏也算信重这一家子,把他爹娘老子派去母亲陪嫁的庄子上管着账。 来贵那时不大不小的,也是能当差的年纪,就被留在了府中伺候主子。谁料他不珍惜主子的恩德,混日子混了老大的年纪,靠着老子娘的脸面在正院中白占个院内行走的名儿。 之前李文英要换笔,歪声丧气的就是他。邢氏因他是前头太太带来的,也不理论他,不过眼不见为净。 这一回他老子娘说了要将他赎出去,哪有不答应的。爽快的按等赏了银子就打发他走。 有这么个在前头开路的,后边陆陆续续也有人来说要出去。凤姐将着手把这事交给了迎春。 迎春也没有擅自决定,度量着合适的,自己先理了单子,问清楚情由,才报给凤姐最后批复。 这倒是省了凤姐好大的功夫,这么些人里,难免就有平时得脸的老仆来讨请,比如周瑞家的就收了好几个干女儿呢! 这样的若说到管家奶奶跟前,即便当事人不愿意,凤姐也少不得要给那个面子。 到时若有闹出事来,可就不美了。如今迎春管着这一程子事儿,可大大地解了她的烦恼。 迎春是年轻小姐,平时和这些婆子媳妇们没有什么交情,要讨情也讨不到她跟前去。 即便那些惯爱拿大的,也怕说话不防头惹恼了这姑奶奶。到时,别人不说,老太太就得先揭了挑事儿人的皮。所以迎春跟前倒也清净。 她原来帮着凤姐收拾过东西,和她打过交道的人都知道她虽然总是笑眯眯没下过脸,可一点儿也不比凤姐好说话。那些有歪心眼子的人先就怵了。 反正姑娘管家,再多也越不过明年去,今年不行,那就赶明年。看老太太的意思,二姑娘最多在这一年内就要定下人家。趁早避开她的锋芒才是。 迎春允了好几家来求去的,一直等不到司棋开口。倒是肉眼可见的她越来越恍惚,整天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不得不说,迎春有点失望。 其实她知道司棋顾虑什么,姑娘旁边的大丫头,按惯例是要陪着主子出嫁的。 过了门子之后,是放在男主人身边做小,还是许出去做陪房,到时候在两说。司棋估计是舍不得迎春,也害怕表弟潘又安会辜负自己。 可这世间的事,万万没有既要~也要~潘又安不是贾府的家奴,即便迎春出嫁后,要给司棋指人,也指不到他身上。 迎春在心里下了决定,如果司棋始终没来开口,她就再不许她回家去。还要吩咐荠荷看好了她,左不过就这一两年间,万万不可闹出丑事来。 还好,司棋总算没让她失望。三天后的一个傍晚,迎春正坐在窗前自顾自地练着琵琶,司棋突然跪在了她面前。 这姑娘还没开口呢,眼泪就先下来了。其他丫头知机都退了下去,就只剩了她们主仆二人,司棋还涨红了脸。不过,好在吭吭哧哧把话说出来了。 “我母亲她们的主意,是想让我陪着姑娘过了门,继续……继续服侍姑娘姑爷。可我陪了姑娘这么些年,最知道姑娘的脾气,姑娘对我们从没有这样的打算。 便是我自己,也不想过那样的日子。平姐姐是多么伶俐的人啊,夹在二爷和二奶奶之间还左右为难,我是比不上平姐姐的。若是别人,我再不敢张这个口。 可我知道,姑娘让我们有了难事找您的用意!姑娘,我今天没脸没皮说了这番话,若姑娘怜惜,许我出去,我日夜给姑娘烧香叩头。 若姑娘为难,我也绝不怨恨,只求姑娘许我以后不嫁人就完了。我愿意服侍姑娘一辈子!” 唉,调教了这么久,说出话来还前言不搭后语的,噎死人。不过好在说出来了!没想到她自己都不知道未来夫君在何处,就有人早惦记着与她分一杯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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