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凤见王夫人被训,这会儿哪还敢摆出笑脸来,忙道:“说是姓甄,今年还不到十七岁,是今科南直隶乡试亚元呢。” 贾母听说是姓“甄”,问道:“我怎么没听说甄家哪个子孙中了举?也没听他们提过亲事,是否传错了?” 凤姐儿回话:“虽是姓甄,却不是金陵甄氏。林姑爷说这位甄小公子来自姑苏,家中是当地颇有名望的乡宦。” 其他人还未反应过来,王夫人心中却松了口气,虽是少年举人,可家世也太过普通了些,哪里比得上自己儿子。 贾母也皱了眉:“林姑爷莫不是糊涂了吧,怎么定给这样的人家。”转头吩咐鸳鸯:”二老爷晚上回家来,你让他到我这里一趟。” 众人见黛玉心不在焉的样子,也不敢多问,一场戏匆匆散了。 宝玉知道林妹妹也定了亲,回到院中与袭人哭道:“姐妹们进宫的进宫,定亲的定亲,眼看都要离我而去了!如今连林妹妹都定了亲,只剩我一个人了!” 袭人哭笑不得:“这原是常事,哪里会一辈子待在家里呢。你呀可别哭了,若是眼睛哭肿了,明日太太该问了。” 探春带着翠墨回房,路过连廊时听到两个老婆子议论:“听周瑞家的说,林姑娘定给个乡下小地主,虽然是个举人,可哪里比得上咱们家宝玉呢!“ “可不是,咱们家连赖嬷嬷的孙子都能给个知县的官儿做,一个举人又算得了什么!这样的家世,也不知道姑爷是怎么想的!” “就是就是!” 探春听不下去了,冷笑一声:“你们两个是没事做了,在这里议论主子?” 两个婆子见是探春,知道她的厉害,连忙赔罪:“是小的们说错了话,这就打自个儿两下。”说完,两人“啪”、“啪”两声。 探春见这两人年纪大了,也不好十分追究,说道:“今日之事,我便当没有听过。若下回还有人嚼舌根子,我定回了老太太去!”两个婆子连道再也不敢了。 探春说完便撇下两人,转过弯来,却见黛玉站在这里,也不知听没听到那两个婆子的话。正有些踌躇是否劝解两句,就听黛玉道:“父亲给我定的这个人,我也是见过的。” 探春听她这话,似乎大有文章,见她面带笑容,不由打趣道:“看来这位未来姐夫不仅文采出众,人也生得甚好,不然林姐姐怎么这副模样。” 黛玉道:“虽有人觉得他不好,可我觉得他好,便够了。” 探春知方才的话被黛玉听到,宽慰她:“婆子们又懂什么,本朝开国一百多年,十几岁的举人两只手都数得过来。前一任孙首辅是一个,如今次辅又是一个!今日林姐姐的未婚夫婿又是一个!”说着便笑起来。 黛玉听了咬住嘴唇,就要戳她两下,探春忙避开:“好姐姐,我再不敢拿你打趣了!” 黛玉知她好意,也不恼,两人挽着手,回房去了。 这边甄栩不知道贾府的一番热闹,只因金陵城中又出了大事。 此事的主人公不是别个,正是薛蟠。他与另一个金陵纨绔子弟抢丫头,一时不忿,竟将对方打得半死。 甄栩叹了口气,虽能拦住薛蟠一时,却拦不住他一世。 谷芽打听来消息:“听说昨日堂审,贾雨村贾知府判了个赔钱。那家人也不是好惹的,要往京城告御状呢!不过那人只是重伤,听说被打瘸了腿,人还是救回来了。” 甄栩问:“那薛大哥如今在何处?可有被关起来?”
第24章 亲眷 谷芽小声道:“只关了个仆从,可外面人都知道,主犯就是薛大爷。” 等甄栩去薛家拜访时,才知薛太太和薛蟠已经上京去了。 因先皇体恤学子冬日旅途艰辛,初春天气寒凉,本朝春闱定在三月过半,清明之前。 此举大大方便了南直隶的学子们。开春冰雪消融后,再沿京杭大运河走水路,到京城的时间可缩短至一月,路上花销也大为减少。 因此秋闱之后到春闱之前的小半年里,举子们多在南直隶国子监就学,既可切磋学问,又能找个性情相投的旅伴,到时一起赶往京城。 甄栩的邻座是一个名叫余时青的举子,他年约二十余岁,生得古铜肤色,身材健硕,在一帮白皙瘦削的江南学子中十分不同。 据余时青自己说,他本籍贯金陵,因家中是军户,父亲被抽调至西海卫。余时青从小在西海卫所长大,这两年才回到金陵,还带着西海卫的口音。 国子监中有些监生学他说话,余时青并不在意。甄栩倒觉得他疏朗豁达,与他关系甚好。 “呦,这不是余将军吗?怎么屈尊与我们一道读书了?” 甄栩与余时青刚在凉亭中温书,正预备回舍中吃饭,谁料碰上两个靠家中荫封入监的纨绔子弟。 甄栩也曾与这两人打过几个照面,也不知他们为何看余时青不顺眼,可国子监中不便惹事。他拱手微笑道:“我正要与余兄离开。此处凉亭甚是怡人,两位兄台不妨在此略坐片刻。既可闻金桂飘香,又可赏枫林尽染。” “原来是甄小兄弟,自薛大哥走后,咱们也是许久未见,没想到你和这种人混在一起了。”那纨绔子弟面露不屑。 另一人倒是语气和缓,说出来的话却甚是刺耳:“甄小兄弟,你为人也太天真了些,交朋友前也不打听打听对方身世。似这种出身军户,母亲身份低贱的野种,你也和他来往?” 甄栩一时不明白他话中之意,却见旁边的余时青脸色大变,冲上去就要揍那两个纨绔。 他连忙拉住余时青的胳膊:“时青兄冷静!国子监中打斗,是要被宗师革除监生资格的!” 余时青闭了闭眼,放下攥紧的拳头。 甄栩松了口气,转向那两个纨绔子弟:“多谢兄台教诲,不过霁明交朋友,只看人品不论家世。文清公说‘友正直者日益’,与时青兄相交,霁明受益甚多。” 听了这话,余时青渐渐平静下来。那两人还要出言讽刺,忽听有人笑道:“你们聚在一处做什么呢?” 众人转头看去,只见不远处走来个身穿月白锦袍、簪缨戴冠的年轻男子。 “卫公子!”“卫兄!” 原来,来人竟是卫大将军之子卫若兰。 卫若兰虽也是靠荫封进的金陵国子监,可他本人也有些才学,处世周到圆滑,卫大将军又才凯旋回朝。因此无论在荫生还是在举子们中,卫若兰都颇受好评。 卫若兰来劝和,双方都买他的面子,有事也当做无事,俱都散了。 甄栩正要跟余时青一道去吃饭,卫若兰拉住他:“霁明,我今日才听说,你与贾府的表小姐定了亲?如此,咱们也算连襟了,改日一道吃酒去!” 甄栩未料自己竟与卫若兰有了亲戚关系,抱歉道:“不知卫兄竟与贾府小姐有婚约,是我之过。” 卫若兰笑道:“非是贾府小姐,是贾府的表小姐,保龄候府史家的千金。” 原来他就是史湘云的未婚夫婿,甄栩道:“原来是姻亲,我竟不知。不过就算不是姻亲,卫兄相邀,我岂有不去的?” 卫若兰哈哈大笑,拍拍他的肩膀:“那就说定了!” 一日忙碌,夜晚甄栩本已疲惫入眠,模模糊糊间却听到余时青翻来覆去,折腾了半夜。 “余大哥,你莫不是还在想白天之时?”甄栩想了想,还是问出声来。 对方叹了口气,声音有些沙哑:“他们说的没错,我父亲虽是军中千户,祖籍金陵,可我母亲是我父亲从西海沿子救回的女奴。” 闻得“女奴”两字,甄栩朦胧的睡意瞬间全消,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话。 “她原本是大家小姐,与我父亲也是定了亲的。因我外祖父被人陷害,全家流放到西海卫,我母亲便在途中被人掳走。”余时青有些哽咽,甄栩默默听着,没有打断他的倾诉。 “后来母亲生我时早产,父亲便怀疑我不是他的儿子。好在我读书尚可,后来靠倒卖些小物件赚了钱,便带着母亲回了金陵。” 却说甄栩在与同窗谈心。京城中,王夫人与薛姨妈姐妹久不相见,也难免多说两句话。 薛太太用手帕子抹了抹眼泪:“我就这一个孽障,平日里惹是生非也就罢了,谁成想,竟然把人家腿给打瘸了!若不是贾雨村贾大人,蟠儿怕是要去牢房里住个三年五载的。” 王夫人拍了拍薛太太的手:“蟠儿是该管管了。这一个还不要紧,若是惹着个厉害的,便是咱们几家也不一定能保得住。 “正是如此,自从他父亲去世,这孩子我便管不住了,还请姐姐让姐夫好好教训他一顿。”薛姨妈满脸恳切。 王夫人点点头,又想起一件事来:“林姑爷来信,把林丫头定给了姑苏的一个甄公子,据说是今科南直隶的亚元,你可听说过此人?” 薛姨妈笑道:“这位甄小公子与蟠儿关系甚好,我也是见过的。他人长得俊,说话又好听,只可惜不是我儿子!” 薛姨妈还要再夸甄公子,却见王夫人脸色有些不好看。 想到她原也想给宝玉定亲,这会子却被人捷足先登,必是情绪不好,话到嘴边转了个弯儿道:“就是这孩子家世太寻常了些,听说早年家中还遭了火灾,恐怕家资不丰。若是林丫头嫁过去,怕是要吃些苦头了。” 王夫人的脸色这才转晴,道:“那也是没办法的事,谁嫁初作人妇时不吃几年苦头呢。若是人好,也可掩盖家世的不足。先不说这个了。你们来京城的消息,我已经托人送进宫去。听说宝丫头甚得太后宠爱,或许能出宫见你们一面呢!” 皇宫中,近日因皇上重病,各宫都闭门锁户,生怕在这个节骨眼儿上闹出什么事来。 宝钗站在慈宁宫正殿里,此刻却觉掌心都是汗。 “请娘娘为您表侄儿做主啊,那薛蟠把人打废了,只留下个仆从替身受罚,这哪里是看不起我们家,这分明是对您不敬啊,娘娘!” 宝钗听着上首那人的哭诉,说得分明就是自家兄长。她虽一向端庄稳重,此时也难免慌了神,这一状告下去,不知太后娘娘是个什么章程。 正想着是否晚间去信问问母亲,抬眼一看,却见太后正盯着自己,顿觉浑身发寒。 送走那告状之人,宝钗在殿中跪下:“太后娘娘恕罪,此事臣原并不知晓,若真是兄长之错,臣恳请对他按《问刑条例》依法处置。“ 见太后面色好转,宝钗松了口气。若是自己主动提出惩戒,兄长还能量刑从轻些;可若要等太后娘娘下旨,让刑部处理,兄长或许就要受流刑之苦。 只是本来司正大人有过暗示,今日要向太后娘娘提及升自己为掌宾一职,如今恐怕已不再做数了。 宝钗因着兄长的原因,受了牵连。这边黛玉也生着闷气,她本就体弱,又逢深秋时节,不免咳喘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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